话说燕帖木儿见北兵锐气已退,知道可以出击,将手中令旗一挥,传下出战的号令。三军将士蓄锐早久,奉到将令怒武而出,其势锐不可当。北兵在锐气衰亡的时候,如何能够抵抗,早被燕帖木儿的人马乱砍乱斫,杀得抱头鼠窜而逃。梁王王禅还想镇压住,勉强支持,无如自己的人马往后倒退如山崩一般,直压将来,哪里还禁止得住。知道事情不妙,忙拨转马头逃奔而去。燕帖木儿亲率部下健儿追杀一阵,即便鸣金收军。部下将士一齐说道:“敌兵崩溃正可追杀,何故收兵?”燕帖木儿笑道:“我自有计,使敌兵不敢停留,何用奋勇追赶,徒伤自己的兵力呢?”当即收兵回营。到得夜间,密召孛伦赤、岳来吉两将进帐,说道:“连日交战,两军俱疲,长此相持,如何退敌?”孛伦赤道:“不如今夜发兵劫营,想北兵战败之余,定然疲劳不堪,当可获胜。”燕帖木儿道:“我非不知此计,但彼此对垒下营,焉有不防之理?我想当初三国时的甘宁,百骑劫曹营,此计今日正可一用。梁王虽然能军,接连战败,心内也在疑惧,加以扰乱,我料他秉性持重,深恐一经大败,丧失半世的英名,必不战自退矣。”孛伦赤、岳来吉齐声应道:“元帅如自派遣末将等,愿效死力。”燕帖木儿大喜道:“二位将军若肯前去,大事成矣。”便调集精锐之士百余骑,命他们各带弓箭,并持战鼓,由孛伦赤、岳来吉两人统带前去。吩咐他们到将近敌营时,只要左右鼓噪,往来驰骤,把弓箭远远射去,切勿与他临近交战,但使他自相惊忧,便莫大功。孛赤伦、岳来吉领命而去。燕帖木儿分派已毕,自回后帐高枕而卧,酣呼大睡去了。
那边梁王王禅正因日间败了一阵,深恐燕帖木儿乘着自己兵将疲乏,暗来劫营,传令合营兵将,加意防范。到得三鼓之时,忽闻营外鼓声大震,喊杀连天,梁王料是敌兵果来劫营,忙令众军齐出应战。兵士奉令开营杀出,只见敌军东驰西骤,四下分散。左右射击,一些纪律也没有。当即冒着了箭,奔去厮杀。哪知追到这边,他到那边,追到那边,他到这边;黑暗之中,左右乱赶,前后猛扑,到得后来,只觉敌人愈聚愈多,前后左右,围合拢来,便两下里大呼厮杀。及至天色微明,仔细一看,哪有什么敌兵,都是自己人马互相混战,杀伤了不计其数。梁王不禁懊丧异常。那孛伦赤、岳来吉早已收集了百余骑精卒,一名不少,回营报功。此时燕帖木儿正已起床,便将两人功绩记录簿上,吩咐退出休息。两将奉命退出。燕帖木儿即令撒敦带了一队人马前去巡哨。这天恰值大雾迷濛,暝不见影,撒敦巡近敌境,已是空空洞洞剩下几座营帐,敌兵早已退去了。便率领部下直入敌营,还有几个敌兵在那里收拾行李,见撤敦进来,一哄而逃。撒敦赶上捉住一人,细加讯问,方知北兵已窜匿山谷之中。撒敦也不停留,即将捉住的一人带回营中,报知敌兵已遁匿山谷里面了。燕帖木儿道:“粱王未曾大遭挫衄,如何便肯逃遁?我料他必有诡谋,定然乘我不备,前来袭击。”遂即下令,全营兵将裹粮坐甲,静候军令,不得私自出营走离队伍,违者立斩。过了一夜,又传令众军,坚壁严装,如临大敌,若有动静,只准坚守营门,不准出敌,违令者斩。到了夜间,更加防守严紧,四下里都撒下密探,侦察敌兵。
防备了一夜,未见有何动静,直至鸡声报晓,远远地听得角声接连不断地吹来。燕帖木儿听见,便道:“敌人来也。”
忙出升帐。恰见侦骑也飞奔来报,说是北兵成列出山,相距只有数里了。燕帖木儿仍命各军遵守前令,不准乱动。约一炊许,北兵鼓噪而至,突营数次,坚不能入,没有法想,只得退后立营。燕贴木儿即传撒敦、八都儿两将各领一军,授了密计,命他们等到夜间,自去行事。两将奉令趋出。这天夜间,天色暝黑,阴霾密布,伸手不能见指,北兵倒也严加防备,不敢解用安息。到得一更而后,听得营后隐隐有铜角之声,渐吹渐急,吹到后来,十分响亮。北兵听了,不免惊慌起来。梁王王禅因前次上了大当,不敢出外厮杀,只令各营坚守。哪知后面角声方歇,前面又复吹将起来,其声亦甚高郎。其时正值深秋,塞外草衰,夜间风声过去,已觉凄切,再加上这尖厉而又激越的角声,更加令人战栗。北兵惩着前夜自相残杀的失败,正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当儿,况且加上了这角声前后相应,惊心动魄,好像有无数敌兵杀将前来的样子。因此军心动摇,不寒而栗。梁王王禅尚想镇定军心,勉力支持。哪知各营兵将自相惊疑,搔扰不宁。到得三鼓以后,角声吹得愈加厉害,好像有千军万马往来驰骤,四面杀来一般,所以,军心益乱,情势仓皇,任凭梁王如何镇定,也弹压不住了。便长叹一声道:“我力已竭,万难支持下去了。想是幼主无福,因此遇着燕帖木儿,神机鬼谋,如此能军,只得就此退兵,还可以保全许多性命哩。”当下传出命令,吩咐各营连夜退去。看官,你道这角声从何而来?原来燕帖木儿知道梁王王禅生性多疑,故命撒敦与八都儿各领一军,每人带一铜角。撒敦自营后而出,绕向敌营后面,吹角惊敌。八都儿自前营而出,直逼敌营前面,吹角相应。料定梁王王禅惩着前夜的覆辙,必定不敢出兵迎战,所以使出这个计策来,疑乱他的军心。梁王不察,竟堕入计中,率师退去。
燕帖木儿探得北兵已遁,发起倾寨之兵,竭力追杀,直追至昌平州。见北兵还在前面行走,一声鼓号,杀上前去,北兵好似惊弓之鸟,漏网之鱼,如何还能抵挡,早已一声呼喊,顿时溃散。被燕帖木儿挥军追杀一阵,直杀得北兵心惊胆裂,你奔我溃,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燕帖木儿斩了数千首级,剩下了不及逃走的北兵,只得跪地乞降。燕帖木儿准其投诚,收降了万余人。还要率兵追赶下去,忽报有钦使到来,连忙下马接旨。诏中略谓:丞相亲冒矢石,恐有不测,万一受伤,朕复何所倚赖。自今以后,但教凭高督战,视察将士,用命者行赏,不用命者行罚,毋得躬自临敌,以滋朕忧!燕帖木儿奉诏,顿首谢恩,对钦使说道:“我非好死恶生,亲临前敌,以冒不测之险,而图侥幸之功。但猝遇大敌,若不身先士卒为诸将法,安能取胜?现在劲敌溃退,自后当谨尊圣谕,加意小心,请皇上不必过虑。望钦使将此意转达宸聪。”钦使答应着,自行别去。燕帖木儿仍又率军追杀前去,直追得粱王王禅弃甲抛戈,远远遁去,方才立马中途。命也速答儿、也不伦及撒敦三将,率兵万骑,再追敌人。自己统率其余人马,徐徐后行,将抵居庸关,早接也速答儿报告,说北兵已逃出关外。燕帖木儿即驰马入关,会合也速答儿等军。安抚人民,办理善后。便命也速答儿镇守关城,谨备北兵。并命佥书枢密院事彻里帖木儿率部兵三万,帮助也速答儿留守居庸。调度已毕,方领了得胜之师南还。行至昌平以南,又得急报,说是上都人马已入古北口,掠取石漕,势甚危急,请速救应。燕帖木儿接报,不胜愤怒道:“居庸关方才克复,古北口又行失去,如此纠缠不已,怎样是好?”撒敦上前说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怕他什么?弟愿率兵前去,将古北口夺回。”燕帖木儿道:“吾弟前去,须要小心,万勿鲁莽轻进,致挫锐气。”撒敦答应了一声,率领人马,倍道驰去。燕帖木儿领兵后继,也是并程而进。那撒敦驱军直抵石漕,正遇北兵,他也不问厉害,喊声如雷,挥军杀上。北兵正在午炊,不防有兵掩击,仓猝应敌,不及措手,便向北逃窜而去。撒敦哈哈笑道:“原来这些兵将都是脓包,还没动手,即已逃去。咱哥哥还要嘱咐小心谨慎,防备敌人的诡计。这些脓包哪有诡计,怕他作甚?”说罢,挥兵追杀了数十里,杀死敌人无数。方要扎营,燕帖木儿大军已到,撒敦驰马报功。燕帖木儿问他北兵主将系属何人,撒敦瞠目不答。燕帖木儿道:“吾弟和敌人厮杀了一日,连主将的姓名也没问明么?”撒敦道:“我只知杀敌立功,问他姓名何为?”燕帖木儿微笑说道:“幸而你所遇的都是些无能的下将,倘若碰着有能为的上将,如此鲁莽,只恐有败无胜哩。”当下命侦骑速去探听北兵主将究是何人。侦骑探明回报道:“北兵主将,一个是驸马孛罗帖木儿,一个是平章雅失帖木儿,一个是院使撒儿讨温。”燕帖木儿道:“这样乳臭小儿也来将兵,真是枉送三军将士的性命了,待我用一条小小的妙计,将三人掠住。”撒敦道:“这些脓包,要用什么计策,只要小弟一马驰去,保管手到掠来。”燕帖木儿道:“你只凭力战,不用智取,逢着上将,这个亏苦就要受得不小了。”说罢,回头问侦骑道:“我见前面有一座大山,此山叫作何名?”侦骑道:“此山名叫牛头山。”撒敦从旁说道:“哥哥专会施刁,问了敌将的姓名,又问前面的山名,有何用处?”燕贴木儿勃然变色道:“你不要信口胡说。我若不顾念手足之情,管教你受一顿杖责。”撒敦听了,不禁竦然而退。
燕帖木儿脱下军装,换了微服,带着数名侦骑,出营而去,直至天色已晚,方始回营。次日升帐,对诸将说道:“我昨日登牛头山瞭望,瞧见敌营扎在山后。他所以如此扎营,乃是倚山自固之意。但山中有小路可通,我军若由小路登山,凭高压下,不难踏破敌营。无如敌营虽破,敌将仍可逃生,我要追拿也是难事。不如引他入山,使入陷阱,我却点兵派将,四面埋伏。令他无路可走,便可一鼓成掠了。”众将闻言,齐声道:“元帅计策果然神妙,末将等愿听指挥,共同效力,以成大功。”燕帖木儿命八都儿道:“你今夜引兵千名,潜行登山,在小路上,掘下陷坑,斩木掩覆,上表暗记,使我军易于趋避,敌兵容易误入,方好成功。待到陷坑造好,你即越山去偷劫敌军营寨,准败不准胜,候敌兵追来,将他诱入小路,我自有人马接应,不得违误。”八都儿得令而去。又唤裨将亦纳思道:“你领兵千名,多备挠钩,就山上小路之旁,分左右埋伏,待敌兵跌入陷阱,一一掠拿,不得有误。”亦纳思应声得令而去,又唤撤敦道:“你领兵一万,沿山绕转,在敌营左右埋伏,但听山上号炮声响,即便杀出,断他后路,不得违误。”撒敦亦得令而去。又命诸将道:“你等随我上山,看我大纛所向,奋勇杀敌,明日便可灭此朝食了。”诸将齐应得令。等到傍晚,三军将士饱餐战饭,各带干粮火具,向牛头山进发。八都儿此时早将陷坑掘好,乘夜越过山去,偷劫敌营。
敌营的侦骑,探得八都儿越山而来,如飞地前去报告主将。
驸马孛罗帖木儿年轻好胜,遂即持刀上马,领兵出战。八都儿上前迎住,厮杀了几个回合,诈作力乏,现出慌张形状,弃甲抛戈而去。孛罗帖木儿哪肯放他脱身,拍马追来。平章雅失帖木儿与院使撒儿讨温恐大功被孛罗一人得去,也挥兵齐出,名目是接应前军,其实是要争夺功劳。追了一阵,还是撤儿讨温小心一些,说道:“此时天色已晚,倘有埋伏,岂不误事?驸马奋勇追杀,如遇挫折,恐获罪戾,不如遣人请他回兵,待到明日再和敌人决一胜负罢。”雅失帖木儿闻言,连称有理,便令随身的牙将去请驸马收兵。那牙将去了一会儿,前来报告道:“驸马说月色明朗,正可夜战,请平章院使速往接应,不难杀尽敌人。”雅失帖木儿闻言,便要率兵前进。撒儿讨温忙上前道:“且慢,大营乃根本重地。我和你一同前往,倘被敌人偷劫营寨,如何是好?现在我们各分一半人马,请平章守住营寨,我去接应驸马,如此办法,方免贻误。”雅失帖木儿深然其言,便分一半兵与撒儿讨温,自己回营防守。撒儿讨温领了人马,飞奔前去。哪知此时孛罗帖木儿已被八都儿诱入山中,走进了小路。孛罗帖木儿见小径丛杂,树木纵横,八都儿的人马绕了几个弯儿,已不知去向,不觉心下—动,道:“此处山路险仄,莫非敌人有什么诡什么?”言还未毕,猛听得一声鼓响,山冈上面火把齐明,竖立着一面大纛,上写太平王右丞相等字样。
孛罗帖木儿道:“原来燕帖木儿就在山冈之上,我们快去把他擒来,休要任其逃走。”说着,拍马上冈。那冈上早有将士驰马而下,与孛罗帖木儿厮杀。孛罗帖木儿本来并不畏惧,无奈山路仄逼,不便争斗,只得勒马停住,等候那将前来再行接战。
那将喊声起处,一骑马早已从山冈飞下,举手中刀,直向孛罗帖木儿砍来。孛罗帖木儿本领倒还不弱,举刀相迎,就在这逼仄的山路里面,战了数合。偏偏那敌兵,用着强弓硬弩,自上射下。孛罗帖木儿一面要抵敌那将,一面要防备弓弩,如何能够支持?只得虚晃一刀,拍马退走。哪知不退犹可,刚一退走,便听得扑塌一声,连人带马跌将下去。未知孛罗帖木儿因何跌倒,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