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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千秋遗恨太后归天 万里奉亲贤臣远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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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太皇太后被逼不过,不觉由悲生忿,竟欲奔向朝堂,对着众大臣哭诉顺帝的罪恶。那些奉命而来的近臣,如何肯由她前去,当即一拥而上,硬生生地把太皇太后和燕帖古思拖入预备下的车子,推出宫来,任他母子如何哭喊,也不理睬。及至出了宫门,又硬生生地扯开他母子,逼着两人分道而行。那种凄惨的情形,真是目不忍睹。恰值御史崔敬由此经过,见了这般形状,大为不忍,急急趋入台署,索取纸笔,缮疏入谏,这疏递入仍旧没有批答。太皇太后母子遂无法挽回,只得悲啼就道。太后到了东安州,满目凄凉,旧日侍女也大半散去,只有老妪两三人在旁侍候,还是呼应不灵,直把个太后气得肝胆俱裂,遂即气成一病。临殁时,哭着说道:“我不听太平王之言,弄到如此结果,悔已迟了!”说到这里,又倚定床栏,向东呼道:“我儿!我已死了,你被谗东去,从此以后,母子再无见面之日了。”说到这里,已痰喘交作,不能出声。迁延了一会,双脚一顿,遽尔长逝。

太后死后,自有东安州的官吏呈报元廷,这且不去提他。

单说燕帖古思被押解官押着东行,那押解官名叫月阔察儿,乃是个极蛮横凶暴的人物。燕帖古思年纪尚幼,离开了母亲,已经哭得半死。月阔察儿闻得啼声,便加威吓。儿童的性情,最喜的是抚慰,最怕的是骂詈,当他啼哭之际,你若好言劝慰,自可止住啼哭。倘若加以打骂,他便哭得格外厉害。燕帖古思更比常人不同,他自幼便做太子,娇养已惯,说一句话,做一件事,从来无人敢违拗他。如今遇到月阔察儿不是痛詈,便是毒打,如何禁受得住?因此不多几时,已被月阔察儿折磨而死。

燕帖古思既死,月阔察儿将他的尸体瘗在道旁,遣人进京报告,说是燕帖古思染病身亡。顺帝本来巴望他早日亡故,得了此报,正中下怀,只说:“知道了”三字,也不去追究他染的什么疾病以致身死。从此文宗图帖睦尔的后嗣,已无孑遗了。

顺帝既逼死了太后母子,余怒犹是未平,又命帖帖木儿将文宗的神主撤出宗庙。当文宗在日所置的官属,如太禧、宗禋等院,及奎章阁、艺文监,也一齐革除。翰林学士承旨巙巙,见顺帝迁怒至此,便上章谏道:“人民积产千金,尚设家塾以训子弟,岂堂堂天朝,并一学房亦不能容,未免贻讥中外。”

顺帝览奏,只得将奎章阁改为宣文阁,艺文监改为崇文监,其余悉行裁撤。一面追尊明宗为顺天立道睿文智武大圣孝皇帝。

到了年底,又要除旧布新,下诏改元,即由百官会议,将至元年号改作至正,以至元七年为至正元年。自此以后,顺帝乾纲独奋,内无母后监察,外无权臣专擅,所有政务,皆可以为所欲为。初时倒还知道励精图治,兴学任贤,重用脱脱,大修文治,特诏修辽、金、宋三史,以脱脱为都总裁官,中书平章政事铁木塔识、中书右丞太平、御史中丞张起岩、翰林学士欧阳玄、侍御史吕思诚、翰林侍讲学士揭侯斯为总裁官。当初世祖的时候,曾经设立国史院,命王鹗修辽、金二史,宋亡之后,又命史臣通修三史。到了仁宗、文宗时候,也屡次下诏修辑,均无成绩。此时脱脱既奉旨意,便督率各官搜集遗书,披阅讨论,日夜不息。又以欧阳玄擅长文艺,所有的发凡起例、论赞表奏等类,都归他一人属稿。先修辽史、后修宋、金二史,三史成后,中外均无异言。脱脱又请修至正条格,颁示天下,亦得旨允行。顺帝常常驾临宣文阁,脱脱奏请道:“陛下临御以来,天下无事,宜留心圣学,近闻左右暗中谏阻,难道经史果然不足观么?如不足观,当初世祖在日,何必以是教裕皇呢?”顺帝闻言,连声称善。脱脱即在秘书监中,取出裕宗所受书籍,进呈大内。又保举处士完者、图执理哈琅、杜本、董立、李孝光、张枢等人。有旨宣召完者、图执理哈琅、董立、李孝光奉召至阙。遂以完者、图执理哈琅为翰林待制,董立为修撰,李孝光为著作郎。唯杜本隐居清江,张枢隐居金华,固辞不就。

顺帝闻得二人不肯就征,极为赞叹。未几,罢右丞相帖木儿不花,改任别儿怯不花。与脱脱不和,遇事互相反对,相持年余。

脱脱因患羸疾,上疏辞职。顺帝不允,脱脱坚辞,上疏至十七次。顺帝遂召见脱脱,问他退休之后,何人可以继位。脱脱推举阿鲁图。

那阿鲁图乃是世祖时功臣博尔术的第四世孙,曾知枢密院事,袭封广平王,食邑安丰,赏赉巨万,皆辞不受,因此颇著清名。脱脱退休,阿鲁图就职,任右丞相。顺帝念脱脱之功,加封郑王,归第养疾。但是辽、金、宋三史尚未告竣,阿鲁图又因未曾读书,不肯任总裁官之职。顺帝只得仍命脱脱扶病与闻纂修史事,所以辽、金、宋三史,赖以告成。到了至正五年,阿鲁图等以三史告成,进呈御览。顺帝道:“史即成书,关系甚重,前代君主的善恶,无不备录。行善的君主,朕当取法;作恶的君主,朕当鉴戒。这乃朕所应为的事情。但书史亦不止儆劝人君,其间兼录入臣之所行所为,忠奸贤否,莫不毕载。

卿等亦宜择善而从。倘朕有所未及,卿等不妨直言,毋得隐蔽。“阿鲁图等顿首奉命,口称领旨而出。时翰林学士承旨巙巙卒于京师,顺帝闻讣,咨嗟不已。巙巙幼入国学,博及群书,曾受业于许衡,备闻正心诚意、治国修身的要义。顺帝初即位的时候,曾充经筵讲官,常劝顺帝就学。帝欲以师礼事之,固辞不敢。一日,顺帝欲观图画,乘机以比干剖心图进,并详述商纣无道,以致亡国的原因。顺帝听了,很为动心。又一日,顺帝偶玩宋徽宗图画,极口称扬,巙进言道:”徽宗多能,只有一事不能。“顺帝问是何事,答道:”不能为君。陛下试思,徽宗若能为君,何致国亡家破,为虏于金。可见人君身居九五之尊,第一要能尽君道,图画末节,何必精擅。所以除了君道以外,不必留意。“顺帝听了,为之竦然。到了至正四年,出任江浙平章政事。过了一年,又以翰林承旨召还。其时适值中书平章缺员,近臣有所保荐。顺帝道:”平章之缺,已得贤人,不日即可抵京任事矣。“近臣闻言,知帝意在巙,遂不敢渎请。

哪里知道,巙到京即构热疾,不过七日便殁,身后景况萧条,竟至无以为殓。顺帝特赐赙银五锭,得方借以购备衣衾棺木,草草入殓。顺帝闻得他如此清寒,乃命有司取出罪布,代偿所负官钱,并予谥文忠。这且不必表他。

单说左丞相别儿怯不花因与脱脱有隙,一意要想诬害。虽然脱脱已经辞职家居,他还不肯就此甘休,因思自己与右丞相阿鲁图同秉国钧,若欲加害脱脱,必须先将阿鲁图打通,两人串连一气,方可下手,因此竭意交欢。万事均顺其意,彼此往来,极其亲昵,有时随驾出幸,两人亦复同车而行。朝野之人见了如此情形,都额手相庆,以为二相和洽无间,可望承平。

哪知别儿怯不花的交结阿鲁图,完全要想陷害脱脱。及至相处既久,以为阿鲁图已入牢笼,少不得把自己的意思吐露出来,请阿鲁图帮忙。不料阿鲁图一闻其言,大不为然,即正色言道:“谁人为官没有退休的时候,何苦如此倾轧?”这一句话说得别儿怯不花面红耳赤,无言而散。当即示意台谏,教他们弹劾阿鲁图。阿鲁图闻得台谏弹劾,立即上疏辞职,连夜出城,以示决心。亲友们闻信挽留,阿鲁图笑道:“我蒙国恩,王爵尚得世袭不替,区区相位,何足贪恋?前次就职,因主上之命不敢有回。现在台谏既不能容,正可借此退休。况御史台乃世祖所设立,我若抗御史,即是抗世祖,如何使得?”他的主张这样决绝,就是顺帝也挽回不来,只得准其乞退。遂擢别儿怯不花为右丞相,所遗左丞相一缺,任用了铁木儿塔识。别儿怯不花做了右丞相,大权到手,便一意与脱脱作对,屡次独入内廷陈说脱脱的过失。顺帝初时尚疑信参半。别儿怯不花又说脱脱之父马扎尔台佯称归第养病,暗中结党营私。因此顺帝为他所动,遂下诏安置马扎尔台于西宁州。马扎尔台奉到诏书,立即登程。脱脱不忍老父暮年犯此万里风霜,但是君要臣死,不敢不死,何况区区遣谪呢,只得上疏哀求与父同行,以便沿途侍奉。

得旨允行。乃与马扎尔台收拾动身。那马扎尔台年已衰迈,龙钟不堪,连行路也需人扶持。幸得脱脱随行,左右扶持,寸步不离,方能安抵西宁。哪知别儿怯不花闻得脱脱父子安抵西宁,途中甚是平稳,他心内还不如意,又暗令台省各官,上书告变,说马扎尔台父子谋为不轨。顺帝此时已经昏迷,也不问事情确实与否,即下诏徙马扎尔台于西域撤思地方。那撤思乃是著名的寒苦之地,谪往那里的人,十无一返。马扎尔台父子奉到诏命,又不敢有违,只得遵旨登程,幸而行至中途,又有旨意召回甘州,免其远戍。看官,你道别儿怯不花立意要置脱父子于死地,因何又有恩命免其远戍呢?这不是做书的随笔乱写,出乎返乎么?哪里知道其中却有个原因在内。是什么原因呢?只为别儿怯不花的官运很是不好,自他执政以后,河决地震的变异时时发生。河南、山东又复盗贼蜂起:江淮一带地方,又有许多暴徒四出劫掠。湖广的徭乱,更是十分厉害。就有几个刚正不阿的御史奏参宰相不得其人,因此天灾叠至,祸乱频仍。

别儿怯不花屡经弹劾,虽然面皮甚厚,也有些不安于心,只得入朝辞职。顺帝乃命他以太师就第。

御史大夫亦怜真班,趁着这个机会,奏称脱脱有功于国,马扎尔台亦谦退可风,奈何谪戍远恶之地?顺帝览奏,亦稍稍觉悟,遂有召回甘州之命。但马扎尔台年纪已老,冒了风霜,受了辛苦,及至甘州,已是病剧。脱脱衣不解带,昼夜服侍,年迈之人如油尽之灯一般,哪里还能挽回?不上几天,已是一命呜呼。脱脱遭此大故,呼天抢地,深恨朝右佞臣,恨不得把这班小人一一处死,方出胸中之气。恰值别儿怯不花又遭御史参劾,谪戍东海,患病而亡;左丞相铁木儿塔识也殁于任所。

顺帝遂以朵儿只为右丞相,太平为左丞相。朵儿只乃世祖时开国功臣木华黎六世孙,即故丞相拜住从弟。初时为御史大夫,因铁木儿塔识病殁,升任左丞相,调为右丞相。他为人性情宽简,遇事颇识大体。

那太平本来姓贺,名唯一,至正四年任中书平章政事,六年,超拜御史大夫。元朝制度,自世祖以来,即重蒙人而轻汉族,凡省院台三省正官,非国姓不得受任。唯一援例固辞,顺帝不许,特赐国姓,改名太平。太平和脱脱父子本来没甚交谊,因闻马扎尔台身死甘州,不得返葬,动了兔死狐悲之念,遂入内面奏道:“脱脱为国尽忠,大义灭亲,今其父病殁不许归丧,恐灰忠臣义士之心,望陛下念其从前微勋,特恩赦还,以作忠义之气,而鼓为善者之心。”顺帝闻奏,尚在踌躇不决。太平遽然道:“陛下难道忘了云州之事,忍令脱脱沦落在外,老死异乡,永不使有还朝之日么?”顺帝闻得此言,矍然答道:“非卿言,朕几忘之!脱脱的行事,真是忠臣。卿可传朕谕旨,诏令还朝。”太平谢恩而出。

看官,你道太平提及云州一事,因何顺帝便肯赦回脱脱?

这云州一事究竟是何故事,竟能动得顺帝之心呢?不但看官们疑惑,就是著书的也觉过于疏忽了,怎么突然提出这件事,令人疑心呢?只因著书的只有一支笔,说不来两处话,云州的事情,前书无暇叙述,以致看官们摸不着头。现在既已提起,自然要补叙明白。看官们休要着急,且待下回细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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