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的报纸,在国际上最闻名的,大概要算《泰晤士报》(“the
times”)首屈一指了。这个报差不多有了一百五十年的历史,讲到它的奋斗史,却也颇有趣味,并且令人想到天下成功的事情并非出于偶然的——其间都有若干困苦艰难的经过,和对于这些困苦艰难的抗拒,战斗,克服。
《泰晤士报》的创办人名华尔德(john
walter),于一七八五年一月一日发行第一号。最初并没有什么惊人的成绩,因为没有遇着盘根错节,利器也无从表见。但是一七八八年的三月六日,机会到了,在这天的前一夜,下议院对于东印度公司问题作彻夜的辩论,第二天早晨七点钟乃分成赞成和反对的两派。当时办新闻业的人都以为有些新闻报告就是了,迟些早些并不在乎,而《泰晤士报》却能载上当天早晨七点钟的国会新闻,辩论的内容和分裂两派的人数,载有四排之多,随后两天又接连胜过别报的消息,于是才引人注目。当时的报纸,依现在看来,大都是道地十足的“饭桶”,它们对于重要的国内外新闻,很写意地等候着“官报”,华尔德却独出心裁,逐渐在国内外布置着自己的访员,遇着重要的事故发生,他每能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预先派出才力可以胜任愉快的专员探取要闻。例如一七八九年七月的法国革命刚发生,他就预料事变的严重,预派有访员用最迅速方法传递要闻,后来十月路易十四和皇后由凡尔赛移到巴黎,以及后来他们先后被杀的消息,英文报纸就只有《泰晤士报》第一家发表出来。有的重要消息竟比所谓“官报”早四十八小时收到,别的那些“饭桶”报纸当然落后了!
据说华尔德的重要特性是赴事的奋勇,决断的敏捷,和意志的坚强。但他的报纸的力量渐增,他的苦头也渐多,曾经数次因严评权贵而被罚金或拘囚,有一次连尝着十六个月的铁窗风味,身体虽受了损坏,但他出狱后还是照旧的干着。他六十三岁告老后,于一八〇二年由他的幼子华尔德第二接下去。他虽是一个廿六岁的青年,但意志的坚强和胆量的壮勇,更胜于他的老子。因他的努力,因他的四十年的惨淡经营,当时的《泰晤士报》被人称为“英国最大的力量”,因为他不但努力于新闻方面的正确和迅速,同时并注意于社论的精警。当时的政府对于这个“新怪物”(“new
monster”)非常的怕,屡次设法要“收买”,甚至在邮递方面加以种种困难,但华尔德始终不屈,想尽种种方法抵抗困难。有人说他的这种始终不屈的奋斗,于今日的英国报界言论自由,有很大的影响。其实统治者的最笨拙的行为,莫过于想“收买”言论机关,他们不知道别的东西可“买”得来,言论机关是绝对无法“买”得来的,因为言论机关的命根在信用,“收买”就等于宣布它的信用的“死刑”,就等于替它鸣丧钟!
替该报努力的人当然不止这两个,以上不过略举一二故事,以见该报已往奋斗史的一斑。现在要略谈该报现在的情形。关于所有权方面,简单地说起来,除若干无力左右政策的小股东外,最大的是两个股东,一为创办人华尔德的玄孙爱德(arthur
walter),一为亚斯德(john jacob
astor)。英国人已把这个报当作一种“国宝”,规定好以后该报如须出售(即换老板),须获得一个委员会的同意,这个委员会是由下面五个人所组成的:(1)英格兰大理院院长,(2)牛津神学院院长,(3)皇家学会会长,(4)会计师公会会长,(5)英格兰银行总裁。
关于《泰晤士报》的特点,可分新闻和言论两方面来说。该报每日普通出六大张,每张四大页,合成二十四页,而最重要的新闻和引人重视的社论(在美国通称editorial,在英国却通称为leader)却都在当中的一张,所以我们每天看《泰晤士报》,一到手就先翻到当中的一张。新闻的一栏称为“帝国和国外”(“imperial
and
foreign”),下面便是一段一段的关于国内外的电讯,每段电讯都另有标题。非遇有非常重大的政闻,大标题总不易见,不像《每日快报》或《每日传知》那样,天天有大标题,而且不止一个。最近在《每日快报》上,因美国电影女明星曼丽璧克馥(mary
pickford)和男明星范朋克(fairbanks)离婚,便用大标题和相片,占着大半页的显著地位,这在《泰晤士报》上是绝对碰不到的。平心而论,电影明星离婚是否值得那样大吹大擂固成问题,像《泰晤士报》那样死气沉沉的编法却也未敢恭维。不过它却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要点,那便是它对于任何新闻不登则已,既登了出来,一定是比较的确实,尤其是关于政治的消息。它因此于无形中养成读者对于它的这种信任心。我有几次对英国朋友或在英国的中国朋友谈起重要的政闻,他们往往要问是不是在《泰晤士报》上看见的,倘说不是,他们还觉有怀疑余地,倘说是,他们便觉得特别重视。不过依我看报的经验,“确实”是一事,有否成见却另是一事。像《泰晤士报》对中日事件的新闻,多登些有利日本的新闻,多登些有害于中国的新闻,在分配中仍可含有厚彼薄此的作用。
关于言论一栏,在英报中《泰晤士报》的社论确有它特殊的风格和精彩。每天大概都有四篇洋洋洒洒的长文章发表,在质和量方面都为其他英报所不及。有人说章秋桐从前在英伦时,天天注意研究《泰晤士报》的社论,颇有心得,所以在他所主撰的曾经风行一时的《甲寅》月刊上,他的文章也颇有类似的风格。讲到“雍容雅度”的十足的“绅士”(“gentleman”)腔调,确有类似之处。
《泰晤士报》在英报中确可算为“铁中铮铮”者,不过在骨子里,对外仍是站在帝国主义的立场,对内仍是维持资产阶级势力的立场,却是很显然的事实,所以我们研究该报,仅就技术方面着眼,讲到政治立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廿二,十二,十九,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