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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正义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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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而第一

正义曰:《释文》及皇、《邢疏》本皆有此题。《邢疏》云:“自此至《尧曰》是《鲁论语》二十篇之名及第次也。当弟子论撰之时,以论语爲此书之大名,《学而》以下,爲当篇之小目也。第,顺次也;一,数之始也。言此篇于次当第一也。”案:古人以漆书竹简约当一篇,即爲编列,以韦束之。故孔子读《易》,韦编三绝。当孔子时,诸弟子撰记言行,各自成篇,不出一人之手,故有一语而前后篇再出也。《毛诗序》疏引《说文》:“第,次也,从竹𠂔。”今本《说文》脱。第字下云:“韦束之次第也。从古字之象。”疑“弟”指韦束之次言,“第”则指竹简言。《释名·释书契》云:“称题亦有第,因其第次也。”后汉安帝纪李贤注:“第谓有甲乙之次第。”

集解

正义曰:陆德明经典释文载论语旧题止“集解”二字。在“学而第一”之下。自注:“一本作何晏集解。”一本必六朝时人改题。误以集解爲何晏一人作也。然释文虽仍旧题,而云“何晏集孔安国”云云,其文两见,则亦爲后世之误说所惑也。

凡十六章

正义曰:《释文》旧有此题,其所据即集解本。今皇、邢《疏》无凡几章之题者,当由所见本已删之也。《汉石经》则每卷后有此题。盖昔章句家所记之数。统计《释文》各篇四百九十二章,赵歧《孟子篇》叙曰:“《论》四百八十六章”,较《释文》少六章。然《释文》《先进》篇二十三章,依《集解》宜爲二十四章。《卫灵》篇四十九章,依集解实爲四十三章。又《阳货》篇二十四章,《汉石经》作廿六章。凡皆所据本异,故多寡迥殊。今但依《释文》以存集解之旧,其有离合错误,各记当篇之下。至后世分析移并之故,言人人殊,既有臆造,则皆略焉。又赵歧言章次大小各当其事,无所法也。明谓《论语》章次依事类叙,无所取法,与《孟子》篇章迥殊。而皇《疏》妄有联贯,翟氏灏《考异》已言其误。后之学者,亦有兹失。既非理所可取,则皆删佚,不敢更箸其说焉。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注〕马曰:“子者,男子之通称,谓孔子也。”王曰:“时者,学者以时诵习之。诵习以时,学无废业,所以爲说怿。”】

正义曰:“曰”者,《皇疏》引《说文》云:“开口吐舌谓之爲曰。”《皇疏》引《说文》云:“䛐也。从口,乙声。亦象口气出也。”所引《说文》各异。段氏玉裁校定作“从口乙。象口气出也”。又引《孝经释文》云:“从乙在口上,乙象气,人将发语,口上有气,故曰字缺上也。”“学”者,《说文》云:“斅,觉悟也。从教从冂。冂,尚朦也。臼声。学,篆文斅省。”《白虎通·辟雍篇》:“学之爲言觉也,以觉悟所未知也。”与《说文》训同。《荀子·劝学》篇:“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又云:“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爲士,终乎爲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案:《王制》言:“乐正崇四术,立四教,顺先王诗、书、礼、乐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王太子、王子、羣后之太子、卿大夫元士之适子,国之俊选,皆造焉。”是诗书礼乐,乃贵贱通习之学,学已大成,始得出仕。所谓先进于礼乐者也。春秋时,废选举之务,故学校多废,礼乐崩坏,职此之由。夫子十五志学,及后不仕,乃更删定诸经。《史纪·孔子世家》言孔子当定公五年已修诗书礼乐,即谓此也。删定之后,学业複存。凡篇中所言爲学之事,皆指夫子所删定言之矣。

“时习”者,《说文》:“时,四时也。”此谓春夏秋冬。而日中晷刻亦得名“时”。引申之义也。《皇疏》云:凡学有三时:一是就人身中爲时。《内则》云:“六年教之数目,十年学书计,十三年学《乐》、诵《诗》、舞《勺》,十五成童舞《象》。”并是就身中爲时也。二就年中爲时。《王制》云:“春夏学《诗》、《乐》,冬夏学《书》、《礼》。”三就日中爲时。前身中、年中二时,而所学并日日修习,不暂废也。今云“学而时习之”者,“时”是日中之时。“之”者,《诗·蓼莪》郑笺云,“之,犹是也。”此常训。“不亦说乎”者,《孟子·滕文公上》:“不亦善乎。”赵歧注:“不亦”者,亦也。《尔雅·释诂》:“说,乐也。”《皇》本凡“说”皆作“悦”。《说文》有“说”无“悦”,“悦”是俗体。夫子自言:“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又称顔囘好学,虽贫不改其乐。皆是说学有然也。“乎”者,《说文》云:“乎,语之馀也。”《广雅·释诂》:“乎,词也。”此用爲语助。

○注:“子者”至“説怿”。○正义曰:《白虎通·号篇》:“子者丈夫之通称也。”与此注义同。言尊卑皆得称“子”。故此孔子门人称师亦曰“子”也。《邢疏》云:“书传直言‘子曰’者,皆指孔子。以其圣德著闻,师范来世,不须言其氏,人尽知之故也。”“诵习”者,《说文》:“诵,讽也;讽,诵也。”《周官·大司乐》注:“倍文曰讽,以声节之曰诵。”“讽、诵”皆是口习。故此注言“诵习”也。但古人爲学,有操缦、博依、杂服、兴艺诸事,此注专以“诵习”言者,亦举一端以见之也。《说文》:“习,鸟数飞也。”引申爲凡重习、学习之义。《吕览·审己》注:“习,学也。”下章“传不习乎”,训义亦同。“学不废业者”,废者,弃也。《说文》:“业,大版也。所以饰县锺鼓,捷业如锯齿。”简册亦用竹爲版,故亦名“业”。《曲礼》云:请业则起。注:“业爲篇卷也”是也。“悦怿”者,《说文新附》:“怿,说也。”《注》重言以晓人。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注〕包曰:“同门曰朋。”】

正义曰:《宋氏翔凤朴学斋札记》:“《史记·世家》:定公五年,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衆,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弟子至自远方,即“有朋自远方来”也。“朋”即指弟子。故《白虎通·辟邕篇》云:“师弟子之道有三,《论语》曰‘朋友自远方来’,朋友之道也”。又《孟子》子濯孺子曰:“其取友必端矣,亦指‘友’爲弟子。”按:宋说是也。《释文》云:“有或作友,非。”《白虎通》引“有朋”作“朋友”,疑《白虎通》本作“友朋”,即《释文》所载或本,后人乃改作“朋友”耳。《隶释载《汉楼寿碑》:“有朋自远”,亦作“有朋”。卢氏文弨《释文考正》云:《吕氏春秋·贵直篇》:“有人自南方来”,句法极相似。陆氏谓,“作‘友’非是也。”“自远方来”者,《广雅·释诂》:“自,从也。”《尔雅·释诂》:“远,遐也。”《淮南·兵训略》:“方者,地也。”《礼·表记注》:“方,四方也。”《尔雅·释诂》:“来,至也。”并常训。《学记》言:“学至大成,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然则朋来,正是学成之验。“不亦乐乎”者,《苍颉篇》:“乐,喜也。”与“说”义同。《易象传》:“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兑”者,说也。《礼中庸》云:“诚者,非自诚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此文“时习”是“成己”,“朋来”是“成物”。但“成物”亦由“成己”。既已验己之功修,又以得教学相长之益。人才造就之多,所以乐也。孟子以“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爲乐,亦此意。

○注:同门曰朋。○正义曰:《文选·古诗十九首注》:引郑注此文,与包同。同门者,谓之同处一师门也。《礼·学记》云:“古之教者,家有塾。”注:古者仕焉而已者,归教于闾里,朝夕坐于门,门侧之堂谓之塾。《孔疏》:周礼,百里之内,二十五家爲闾,同共一巷。巷首有门,门边有塾。当夫子时,学校已废,仕焉而已者多不任爲师,夫子乃始设教于鲁。以师道自任,开门授业。洙泗之间,必有讲肄之所。而非爲旧时家塾矣。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注〕愠,怒也。凡人有所不知,君子不怒。】

正义曰:“人不知”者,谓当时君卿大夫不知己学有成举用之也。“不愠”者,《郑注》云:“愠,怨也。”《诗緜正义》引《说文》同。“君子”者,《白虎通·号篇》:“或称君子者,道德之称也。君之爲言羣也,子者丈夫之通称也。”《礼·哀公问》:“君子也者,人之成名也。”《礼·中庸记》:“子曰,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又《论语》下篇:“子曰:莫我知也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正谓己之爲学,上达于天,爲天所知,则非人所能知,故无所怨尤也。夫子一生进德修业之大,咸括于此章。是故学而不厌,时习也,知也;诲人不倦,朋来也,仁也。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不知不愠也。唯圣者能之也。夫子生衰周之世,知天未欲平治天下,故唯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记者因以其言,列诸篇首。

○注:愠怒至不怒。○正义曰:《诗緜传》:“愠,恚也。”恚、怒义同。《皇疏》后一解云:“君子易事,不求备于一人,故爲教诲之道,若人有钝根不能知解者,君子恕之而不愠怒之也。”此即注义。焦氏循《论语补疏》:“《注》言‘人有所不知’,则是人自不知,非不知己也。我所知而人不知,因而愠之,矜也。”《后汉儒林传注》引《魏略》云:“乐详字文载,黄初中,徵拜博士。时有博士十馀人,学多褊,又不熟悉,惟详五业并授。其或难质不解,详无愠色,以杖画地,牵譬引类,至忘寑食。”此亦焦氏就《注》说证之。实则教学之法,语之而不知,虽舍之亦可,无容以不愠即称君子。此注所云,不与经旨应也。

有子曰: 【〔注〕孔子弟子有若。】 “其爲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注〕鲜,少也。上,谓凡在已上者。言孝弟之人必恭顺,好欲犯其上者少也。】 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正义曰:阮氏元《论语解》:“弟子以有子之言似夫子,而欲师之,唯曾子不可彊,其馀皆服矣。故《论语》次章,即列有子之语在曾子之前。”案:曾子不可强,非不服有子也。特以尊异孔子,不敢以事师之礼用之他人。观曾子但言孔子德不可尚,而以有子无微辞,则非不服有子可知。当时弟子唯有子、曾子称子,此必孔子弟子于孔子没后,尊事二子如师,故通称子也。至闵子骞、冉有各一称子,此亦二子之门人所记,而孔子弟子之于二子仍称字。故篇中于闵、冉称字,称子错出也。

“其爲人”者,《尚书·大传注》:“其,发声也。”《周官·典同注》:“爲,作也。”并常训。《礼运》曰:“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又曰:“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披色而生之也。”“孝弟”者,《尔雅·释训》:“善父母爲孝,善兄弟爲友。”此文不言友言弟者,友是兄弟相爱好,此则专指爲人弟者,不兼兄言也。《贾子道术》云:“子爱利亲谓之孝,反孝爲孽;弟敬爱兄谓之悌,反悌爲敖。”“悌”即“弟”俗体。《论语释文》云:“弟本作悌。”皇本、高丽本,亦作“悌”,并从俗作也。“好犯上”者,《皇疏》云:“好,谓心欲也。”《尔雅·释诂》:“犯,胜也。”《说文》:“犯,侵也。”“鲜”者,郑注云:“鲜,寡也。”此本《尔雅·释诂》。《说文》:“尟,是少也。”尟是正字。鲜,鱼名,出貉国。叚借字。时世教衰,民知德者鲜,故孝弟之人容有犯上,故云“鲜”也。

“作乱”者,《尔雅·释言》:“作,爲也。”《左·宣》十二年传:“人反物爲乱。”十五年传:“民反德爲乱。”作乱之人,由于好犯上,好犯上,由于不孝不弟。故古者教弟子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皆令知有孝弟之道。而父之齿随行,兄之齿雁行,朋友不相踰。又令知事长上处朋友之礼。故孝弟之人鲜有犯上。若不好犯上而好作乱,知爲必无之事。故曰“未之有也”。曾子《立孝》云:“是故未有君而忠臣可知者,孝子之谓也。未有长而顺下可知者,弟弟之谓也。未有治而仕可知者,先修之谓也。故曰孝子善事君,弟弟善事长。君子一孝一弟可谓知终矣。”是言孝弟之人必爲忠顺下,而不好犯上,不好作乱可无疑矣。春秋之时,学校已废,卿大夫多世官,不复知有孝弟之道,故事君事长,鲜克由礼。而乱臣贼子,遂至接踵以起也。

○注:孔子弟子有若。○正义曰:皇本作“孔安国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有若,少孔子三十三岁。”《论语》邢疏及《礼·檀弓》疏引作“四十三岁”。裴駰《史记集解》引郑玄云:“鲁人”。此出郑氏《孔子弟子目录》,今佚不传。

○注:“鲜少”至“少也”。○正义曰:“鲜少”者,《说文》:“少,不多也。”“上”者,谓凡在己之上者。《蔡邕独断》:“上者,尊位所存也。”亦谓位在己上。“凡”者,总举之辞。“恭顺”者,《说文》:“恭,肃也。”《释名·释言语》:“顺,循也,循其理也。”《注》以犯上则非恭顺,故人能孝弟,必恭顺于上也。丘光庭兼明书,以犯上爲干犯君上之法令,亦此注义所括。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与!” 【〔注〕本,基也。基立而后可大成。先能事父兄,然后仁道可大成。】

正义曰:“务本”者,《说文》曰:“务,趣也。”高诱《吕氏春秋·孝行览》注:“务,犹求也。”“本立而道生”者,李贤《后汉·郎顗传》注:“立,犹定也。”道者,人所由行之路。事物之理,皆人所由行,故亦曰“道”。《汉书·董仲舒传》:“道者,所由通于治之路也。”是也。《广雅·释诂》:“生,出也。”《大戴礼保傅》云:“易曰‘正其本,万事理。’”《说苑·建本篇》:“孔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夫本不正者末必倚,始不盛者终必衰。《诗》云:“‘原隰既平,泉流既清。’本立而道生。”阮氏元《论仁篇》:以“本立而道生”爲古逸诗。愚谓“务本”二句爲古成语,有子引之。《说苑》及后汉《延笃传》皆作孔子语者,七十子所述皆祖圣论,又当时引述各经未检原文,或有错误故也。《中庸》言:达道五:“君臣、父子、夫妇、昆弟、朋友”。而父子、昆弟犹爲本根之所在。若人能孝弟,则于君臣、夫妇、朋友之伦,处之必得其宜,而可名之爲道,故本立而道生也。“爲仁”犹言行仁,所谓利仁、彊仁者也。下篇“其爲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克己複礼爲仁”,“爲仁由己”,“子贡问爲仁”,“堂堂乎张也,难与并爲仁”,皆是言“爲仁”。又志于仁,求仁欲仁,用力于仁,亦是言“爲仁”也。“仁”者何?下篇“樊迟问仁:子曰爱人。”此仁字本训。《说文》“仁”字从二人,会意,言己与人相亲爱也。善于父母,善于兄弟,亦由爱敬之心。故《礼》言:“孝子有深爱。”又言:“立爱自亲始,立敬自长始。”敬亦本乎爱也。孝悌之所以爲仁之本者,《孝经》云:“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德兼仁义礼智,此不言德,言仁者,仁统四德,故爲仁尤亟也。《孟子·离娄篇》:“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又云:“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是爲仁必先自孝弟始也。《孝经》云:“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以顺则逆,民无则焉。不在于善,而在于凶德。虽得之,君子不贵也。”观此,则不孝不弟,虽有他善,终是不仁。何者?谓其大本已失,其末自不足贵也。宋氏翔凤《郑注》辑本,“爲仁”作“爲人”,云:“言人其有本性,则成功立行也。”案:仁、人,当出齐、古、鲁异文,郑就所见本“人”字解之“爲人之本”,与上文“其爲人也”句相应,意亦通也。《郑注》又云:“孝爲百行之本”。言孝则弟可知。百行者,不一行也。《吕氏春秋·孝行》云:“凡爲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从末。”又云:“务本莫贵于孝。夫孝,三皇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纪也。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爲孝也。故论人先必以所亲,而后及所疏,必先所重,而后及所轻。”是知孝弟爲爲人之本,故君子先务此也。“孝弟也者”云云,是释“务本”二句之义。“与”者,语助辞。

○注:“本基”至“大成”。○正义曰:《说文》:“本,木下曰本。从木,一在下。”“一在下”,象其根。《注》训“基”者,《说文》:“基,牆始也。”始亦本也。“大成”者,大犹广也。训“生”爲“成”,此引申之义。《表记》云:“仁之难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故仁者之故易辞也。”又云:“仁之爲器重,其爲道远,举者莫能胜也,行者莫能致也。取数多者,仁也。夫勉于仁者,不亦难乎。”是仁道大成,最爲难能。故惟能先事父兄,复扩充其本性之善,兼有衆德,然后仁道可冀大成也。《皇本》以“先能事父兄”爲“包注”。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注〕包曰:“巧言,好其言语。令色,善其颜色。皆欲令人说之,少能有仁也。”】

正义曰:《礼·表记》:“子曰:情欲信,辞欲巧。”《诗·雨无正》:“巧言如流,俾躬处休”。《左传》载师旷善谏,叔向引“巧言如流”以美之。又《烝民》诗:“令仪令色。”彼文言“巧”、“令”,皆是美辞。此云“鲜矣仁”者,以巧令多由僞作,故下篇言:“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又《书·皋陶谟》云:“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孔,甚也。壬,佞也。以巧言令色爲甚佞,则不仁可知。然夫子犹云“鲜仁”者,不忍重斥之,犹若未绝于仁也。曾子立事云:“巧言令色,能小行而笃,难于仁矣。”与此文义同。《皇本》“仁”上有“有”字。

○注:“巧言”至“仁也”。○正义曰:“巧”、“好”音义相近。《诗·雨无正笺》:“巧,犹善也。”《礼·表记注》:“巧,谓顺而说也。”皆谓好其言语,即《诗》云“好言自口”也。《尔雅·释诂》:“令,善也。”《书·皋陶谟》:“令色”,《史记·夏本纪》作“善色”,是“令”有“善”义。《说文》:“色,顔气也”。《齐语》韦昭解“顔,眉目之间。”引申之,凡气之达于面者,皆谓之顔。故《注》以“顔色”连文。云“少能有仁”,似《注》所见本亦作“有仁”。

曾子曰: 【〔注〕马曰:“弟子曾参。”】 “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注〕言凡所传之事,得无素不讲习而传之?】

正义曰:“吾日三省吾身”者,《尔雅·释诂》:“吾,我也。”《说文》:“吾,我自称也。”日行一周天爲一昼夜,故一昼夜即名日。《周髀算经注》:“从旦至旦,爲一日也。”是也。《说文》:“三,数名。”阮氏元《数说》:“古人简策繁重,以口耳相传者多。以目相传者少。且以数记言,使百官万民易诵易记。《洪范》、《周官》尤其最著者也。《论语》以数记文者,如一言,三省,三友,三乐,三戒,三畏,三愆,三疾,三变,四教,绝四,四恶,五美,六言,六蔽,九思之类。则亦皆口授耳,受心记之古法也。”《郑注》云:“思察己之所行也。”此以“省”训“察”,本《尔雅·释诂》。《说文》:“省,视也。”义亦近。《尔雅·释诂》:“身,我也。”《说文》:“身,躳也,象人之身。”《释名·释身体》云:“身,伸也,可屈伸也。”“爲人谋而不忠”者,《国策·魏策注》:“爲,助也。”《左·襄四年传》:“谘难爲谋。”《鲁语》:“谘事爲谋。”《毛诗·皇皇者华传》:“谘事之难易爲谋。”用内外传义也。《周语》:“忠者,文之实也。”杨倞《荀子·礼论注》:“忠,诚也。”诚、实义同。诚心以爲人谋谓之忠。故臣之于君,有诚心事之,亦谓之忠。“与朋友交而不信乎”者,《礼檀弓注》:“与,及也。”此常训。《郑注》云:“同门曰朋,同志曰友。”同门义见前疏。同志者,谓两人不同学而所志同也。郑笺《诗·关雎》,注《礼·坊记》并有此训。《说文》:“友,同志爲友,从二又。相交友也。”义与郑同。《说文》:“交,交胫也。从大,象交形。”朋友与己两人想会合,亦得称交,引申之义也。《皇本》交下有言字。《说文》:“信,诚也。从人从言。”会意。《释名·释言语》:“信,申也。言以相申束,使不相违也。”五伦之义,朋友主信,故曾子以不信自省也。

“传不习乎”者,“传”谓师有所传于己也。夫子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而不如丘之好学也”。可见好学最难。其于及门中,唯称顔子好学,今曾子三省,既以忠信自勗,又以师之所传,恐有不习,则其好学可知。曾子《立事篇》:“日旦就业,夕而自省思,以没其身,亦可谓守业矣。”又云:“君子既学之,患其不博也;既博之,患其不习也;既习之,患其不知也;既知之,患其不行也。”此正曾子以“传不习”自省之证。习兼知行,故《论语》只言习也。郑注云:“鲁读传爲专。”今从古。臧氏庸辑《郑注》释云:“此传字,从专得声。《鲁论》故省用作专。郑以《古论》作传,于义益明,故从之。”如臧此言,是“传”与“专”同谓师之所“传”。而字作“专”者,是谓叚借爲之也。宋氏翔凤《论语发微》:“孔子爲曾子传孝道而有《孝经》”。《孝经》说曰:“《春秋》属商,《孝经》属参。”则曾子以《孝经》专门名其家。故《鲁论》读传爲“专”。所业既专,而习之又久,师资之法无绝,先王之道不湮。曾氏之言,即孔子传习之旨也。包氏慎言《论语温故录》:“专爲所专之业也。”《吕氏春秋》曰:“古之学者,说义必称师。说义不称师命之曰叛。”所专之业不习,则堕弃师说,与叛同科。故曾子以此自省。《后汉书·儒林传》:“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不下万人。皆专相传祖,莫或讹杂。”杨雄所谓:“哓哓之学,各习其师。”此即《鲁论》义也。案:宋、包二君义同。《广雅·释诂》:“专,业也。”亦谓所专之业。此《鲁论》文既不著,义亦难晓。故既取臧说,兼资宋包。非敢定于一是也。

○注:“弟子曾参。”○正义曰:元和《姓纂》:“夏少康封少子曲烈于鄫,春秋时,爲莒所灭。鄫太子巫仕于鲁,去邑爲曾氏。见世本。巫生阜,阜生晳,晳即曾点,曾子父也。”《史记·弟子传》:“曾子名参,字子与,南武城人。少孔子四十六岁。”

○注:言凡所传之事,得无素不讲习而传之。○正义曰:“得无”者,疑辞。郭氏《翼雪履斋笔记》:“曾子三省,皆指施于人者言。传亦我传乎人。传而不习,则是以未尝躬试之事而误后学。其害尤甚于不忠不信也。”焦氏循《论语补疏》:“己所素习,用以传人,方不妄传,致误学者。所谓‘温故知新,可以爲师也’。”二说皆从集解,亦通。

子曰:“道千乘之国, 【〔注〕马曰:“道,谓爲之政教。《司马法》:‘六尺爲步,步百爲亩,亩百爲夫,夫三爲屋,屋三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出革车一乘。’然则千乘之赋,其地千成,居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唯公侯之封乃能容之,虽大国之赋亦不是过焉。”包曰:“道,治也。千乘之国者,百里之国也。古者井田,方里爲井。十井爲乘,百里之国,千乘也。”融依《周礼》,包依《王制》、《孟子》,义疑,故两存焉。】

正义曰:“道”,皇本作“导”。“千”者,数名。《说文》:“千,十百也。”“乘”本作“椉”。《说文》云:“椉,覆也。从人桀。”“覆”者,加乎其上之名。故人所登车亦谓之乘。《三苍》云:“椉,载也。”《左隐》元年传杜注:“车曰乘,车驾马,多用四。”故《仪礼《聘礼》注》:“乘。四马也。”赵歧《孟子·梁惠王篇注》:“千乘,兵车千乘,谓诸侯也。”“国”者,《说文》云:“国,邦也。”《周官·太宰郑注》:“大曰邦,小曰国。”此对文有异,若散文亦通称。

○注:“马曰”至“存焉”。○正义曰:《说文》云:“政,正也。从攴从正。正亦声。教,上所施,下所效也。”“政教”,即“敬”、“信”诸端。《注》此言者,明“敬事”云云,即所以道国也。“道”本道路之名,人所循行。此政教,亦是示人以必行。故得曰“道”。包云:“治”者,谓治之以政教。义与马不异也。郑此注云:“《司马法》云:‘步百爲亩,亩百爲夫,夫三爲屋,屋三爲井,井十爲通,通十爲成,成方十里,出革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公侯之封乃能容之。虽大国之赋,亦不是过焉。”郑此注与马同。又《公羊·哀十年传疏》引云:“公侯方百里井十,则赋出革车一乘。”亦此注文。“井十”当作“井百”。《邢疏》云:“《史记》齐景公时,有司马田穰苴善用兵。《周礼》司马掌征伐。六国时,齐威王使大夫追论古者兵法,附穰苴于其中,凡一百五十篇,号曰《司马法》。此“六尺曰步”,至“成出革车一乘”,皆彼文也。引之者,以证千乘之国爲公侯之大国也。”皇疏云:“凡人一举足爲跬。跬,三尺也。两举足曰步。步,六尺也。广一步,长百步,爲一亩。亩百爲夫,是方百步也。谓爲夫者,古者赋田,以百亩地给一农夫也。夫三爲屋,则是方百步者三也。并而言之,则广一里。一里,三百步也,而犹长百步也。谓爲屋者,一家有夫、妇、子,三者具,则屋道乃成。故合三夫目爲屋也。屋三爲井,三屋并方之,则方一里也。名爲井者,因夫间有遂水纵横相通成井字也。井十爲通,十井之地并之,则广十里,长一里也。谓之通者,其地有三十屋相通,共出甲士一人,徒卒二人也。通十爲成,则方十里也。谓爲成者,兵赋法一乘成也。”其地有三百屋,出革车一乘,甲士十人,徒卒二十人也。方十里者千,即是千成,则容千乘也。方百里者,有方十里者百。若方三百里,三三爲九,则有方百里者九。合成方十里者九百也。是方三百里,唯有九百乘也。若作千乘,犹少百乘,是方百里者一也。今取方百里者一,而六分破之,每分得广十六里,长百里,引而接之,则长六百里,其广十六里也。今半断各长三百里,设法特埤前三百里,南西二边,是方三百十六里也。然西南角犹缺方十六里者一,方十六里者一,有方十里者二,又方一里者五十六,是少方一里者二百五十六也。然则向割方百里者爲六分,埤方三百里在,两边犹馀方一里者四百。今以方一里者二百五十六,埤西南角犹馀方一里者一百四十四,又设法破而埤三百十六里两边,则每边不复得半里。故云:“方三百十六里有奇”也。《邢疏》申马说云:案“《周礼大司徒》云:‘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此千乘之国,居地方三百十六里有畸,伯、子、男自方三百而下,则莫能容之。”故云:“唯公侯之封,乃能容之。”《坊记》云:“制国不过千乘。”然则地虽广大,以千乘爲限。故云:“虽大国之赋,亦不过焉”又申包说云:“云‘千乘之国,百里之国也’者,谓夏之公侯,殷、周上公之国也。云:‘古者井田,方里爲井’者,《孟子》云:‘方里爲井,井九百亩’是也。云:‘十井爲乘,百里之国,适千乘也’者,此包以古之大国不过百里,以百里赋千乘,故计之每十井爲一乘。是方一里者十爲一乘,则方一里者百爲十乘。开方之法,方百里者一,爲方十里者百。每方十里者一,爲方十里者百,其赋十乘,方十埯者百,则其赋千乘也。与篛数适相当,故云:‘适千乘也’。云‘融依《周礼》,包依《王制》、《孟子》者,马融依《周礼大司徒文》,以爲诸公之地方五百里,侯四百里以下也。包氏依《王制》云:“凡四海之内九州,州方千里,州建百里之国三十,七十里之国六十,五十里之国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国也”又《孟子》云:“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之制,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包氏据此以爲大国不过百里,不信周礼有方五百里、四百里之封也。”案:《注》包马异说,皇邢疏如文释之,无所折衷,后人解此,乃多轇轕。从马氏,则以千乘非百里所容,从包氏,则以《周礼》爲不可信。纷纷诘难,未定一是。近人金氏鹗《求古录》说此最明最详,故备录之。其说云:“《孟子》言‘天子千里,大国百里,次国七十里,小国五十里,’又言‘万乘之国,千乘之家,千乘之国,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是千里出车万乘,百里出车千乘,十里出车百乘也。子産言‘天子一圻,列国一同,圻方千里,同方百里。’亦如孟子之说。以开方之法计之,方里而井,百里之国计有万井,万井而出车千乘,则十井出一乘矣。若马氏说,百井出一乘,则百里之国,止有百乘,必三百一十六里有奇乃有千乘,与《孟子》不合。包氏合于《孟子》,是包氏爲可据矣。《哀十二年》《公羊传注》:‘军赋十井,不过一乘。’此一证也。马氏之说,则据司马法。郑注小司徒亦引司马法云:‘井十爲通,通三十家,爲匹马,士一人,徒二人。通十爲成,成百井,三百家,出革车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十成爲终,终千井,三千家,革车十乘,士百人,徒二百人。十终爲同,同方百里,万井,三万家,革车百乘,士千人,徒二千人。’《贾疏》‘通,九十夫之地,宫室涂巷,三分去一,又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三夫,受六夫之地,是三十家也。’案:司马法一书,未必真周公之制,所言与《孟子》、子産皆不合。信《司马法》,何如信《孟子》耶?《坊记》云:‘制国不过千乘,家富不过百乘。’今谓大夫百乘,地方百里,等于大国诸侯,必不然矣。或谓《司马法》车乘有两法:一云兵车一乘,士十人,徒二十人。一云兵车一乘,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贾公彦以士十人徒二十人爲天子畿内采地法,以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爲畿外邦国法。此言千乘之国,是畿外邦国也。一乘车,士卒共七十五人,又有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共一百人。马牛刍茭具备,此岂八十家所能给哉?不知天子六军,出于六乡,大国三军,出于三乡,盖家出一人爲兵也。又三遂亦有三军,三乡爲正卒,三遂爲副卒,乡遂出军而不出车,都鄙出车而不出兵。孔仲达成元年‘丘’甲疏云:‘古者天子用兵,先用六乡,六乡不足,取六遂,六遂不足,取都鄙及诸侯。若诸侯出兵,先尽三乡三遂,乡遂不足,然后徧徵境内。’贾公彦《小司徒疏》亦云:‘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皆出于犬遂,犹不止,徧境出之,是爲千乘之赋。’然则都鄙固不出兵也。江慎修云:‘七十五人者,丘乘之本法;三十人者,调发之通制。《鲁颂》‘公车千乘,公徒三万’正与《司马法》合。’此说得之。然则都鄙即至出兵,而调发之数,惟用三十人,岂八十家所不能给哉?至于丘乘之法,八十家而具七十五人,无过家一人耳。此但备而不用,惟蒐田讲武乃行。又何不给之有?农隙讲武,正当人人训练,家出一人,不爲厉民也。若夫车马之费,亦自不多。古者材木取之公家山林而无禁,则造车不难。马牛畜之民间,可给民用,不过暂出以供蒐田之用耳。刍茭则尤野人所易得者也。且以八十家而出一车四马,又何患其不给乎?或又谓百里之国,山川林麓,城郭宫室,涂巷园圃,三分去一。三乡三遂,又不出车,又不易、一易、再易通率三夫,受六夫之地,则三百乘且不足,安得有千乘乎?不知百里之国以出税之田言,非以封域言也。《孟子》言颁禄,正是言田,其曰:‘地方百里’者,地与田通称,故井地即井田也。百里以田言,则山川林麓,以及涂巷园囿等,固已除去矣。颁禄必均,若不去山川,山川天下不同,则禄不均矣。苟境内山川甚多,而封域止百里,田税所出,安足以给用乎?故知大国百里,其封疆必不止此。《周礼》所以有五百里、四百里之说,盖兼山川附庸而言也。《孟子》则专言穀土耳。城郭、宫室、涂巷等,虽有定数,然亦非穀土,则亦不在百里之内也。先儒三分去一之说,亦未必然。《孟子》言方里而井,百里、七十里、五十里,皆以井计数。方里不必其形正方,以方田之法算之,有九百亩则曰方里,地方百里等方字,皆如是也。然则百里之国,不谓封疆,其里亦非广长之里矣。《孟子》言一夫百亩,而《周礼》有不易百亩,一易二百亩,再易三百亩之说,盖《孟子》言其略,《周礼》则详言之也。分田必均,《周礼》以三等均之,其说至当。《左传》‘井衍沃,牧隰皋’。郑氏谓,‘隰皋,九夫爲牧,二牧而当一井’是也。是则一井不必九百亩,百里之国亦不必九百万亩,以通率二井当一井,当有一千八百万亩矣。《孟子》但举不易之田,故曰‘一夫百亩’,大国百里也。乡遂之民皆受田,则亦有车乘,但其作之之财受于官府,故曰‘不出车’,非无车也。夫如是,百里之国,岂不足于千乘哉?包氏之说,可无疑矣。”

敬事而信, 【〔注〕包曰:“爲国者举事必敬慎,与民必诚信。”】 节用而爱人, 【〔注〕包曰:“节用,不奢侈。国以民爲本,故爱养之。”】 使民以时。” 【〔注〕包曰:“作使民必以其时,不妨夺农务。”】

正义曰:“事”谓政事,“用”谓财用也。“爱”,《说文》作“𢜤”,行貌。别一义。本字作‘㤅’,“惠也。从心,旡声。”今经典皆叚“爱”爲“㤅”“使”者,令也,教也。“民”者,《说文》:“民,衆氓也。从古文之象。”《书多士序》郑注:“民,无知之称。”《吕刑注》及《诗灵台序注》并云:“民者,冥也。”冥亦无知之义。《宋石经》避讳“敬”作“钦”后仿此。

○注:“爲国者举事必敬慎,与民必诚信。”○正义曰:《说文》:“敬,肃也。从攴苟。”《释名·释言语》:“敬,警也。恒自肃警也。”此注言“敬慎”者,“慎”亦肃警意也。下篇“执事”、“敬事”、“思敬”训并同。《荀子议兵篇》:“虑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终如始,终始如一,夫是之谓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败也,必在慢之。”“与民必诚信”者,诚者,实也。言举事必诚信也。事是政令,政令所以教民,故注以“与民”言之。晋《语》箕郑曰:“信于君心,则美恶不踰;信于民,则上下不干;信于令,则时无废功;信于事,则民从事有业。”

○注:“节用”至“养之”。○正义曰:《说文》云:“节,竹约也。”引申爲节俭之义。《贾子道术》云:“费弗过适谓之节。”《易彖传》:“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是人君不知节用,必致伤财,且害民也。“奢侈”者,奢,张也。侈,汰也。《大戴礼·子张问人官》云:“奢侈者,财之所以不足也。”《管子八观篇》:“国侈则用费,用费则民贫,民贫则姦智生,姦智生则邪巧作。故姦邪之所生,生于匮不足之所生,生于侈;侈之所以生,生于无度。故曰审度量,节衣服,俭财用,禁侈泰,爲国之急也。”“国以民爲本”者,注以“爱人”,人指民言。避下句“民”字,故言人耳。《穀梁桓十四年传》:“民者,君之本也。”君主乎国,故国以民爲本。“爱养”者,养谓制民之産,有以养民,乃爲爱也。《说苑·政理篇》:“武王间于太公曰:‘治国之道若何?’太公对曰:‘治国之道,爱民而已。’曰:‘爱民若何?’曰:‘利之而勿害,成之勿败,生之勿杀,与之勿夺,乐之勿苦,喜之勿怒。此治国之道,使民之谊也。民失其所务,则害之也。农失其时,则败之也。有罪者重其罚,则杀之也。重赋敛者,则夺之也。多徭役以罢民力,则苦之也。劳而扰之,则怒之也。’”是皆言治国者当爱民也。刘氏逢禄《论语述何篇》解此文云:“人谓大臣、羣臣。《易·讼》二爻‘邑人三百户’,举大数,谓天子上大夫受地视侯也。”此以下文言民,则人非民。故解爲“大臣、羣臣。”于义亦通。

○注:“作使”至“农务”。○正义曰:“作”如“动作”之“作”。《邢疏》云:“作使民必以其时”者,谓筑都邑城郭也。《春秋·庄二十九年左氏传》:“凡土功,龙见而毕务,戒事也。”注云:“谓今九月,周十一月。龙星角亢,晨见东方。三务始毕,戒民以土功事。”“火见而致用”,注云:“大火,心星,次角,亢见者,致筑作之物。”“水昏正而栽”,注云:“谓今十月,定星昏而中,于是树板干而兴作。”“日至而毕”,注云:“日南至,微阳始动,故土功息。”若其门户道桥城郭牆堑,有所损坏,则特随坏时修之。故《僖二十年·左传》曰:“凡啓塞,从时。”是也。案:《邢疏》谓“损坏随时修之”,是动小工,不必须农隙也。《左隐·五年传》言治兵振旅,蒐田獮狩,皆于农隙以讲事,谓讲武事,此使民大者。春秋时,兵争之祸亟,日事徵调,多违农时,尤治国所宜戒也。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馀力,则以学文。” 【〔注〕马曰:“文者,古之遗文。”】

○正义曰:“弟子”者,对兄父之称,谓人幼小时爲弟爲子时也。《仪礼·特牲馈食礼注》:“弟子”,后生也。《大射仪注》:弟子其少者也。“入则孝,出则悌”者,《礼·内则》云:“异爲孺子室于宫中。”是父子异宫,则入谓由所居室至父母所也。《内则》又云: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大戴礼·保傅》云:“古者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髮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是出谓就傅,居小学、大学时也。“弟”者,言事诸兄、师长皆弟顺也。教弟子先以孝弟者,《孟子》言:“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是孝弟本人所自具,因弟子天性未离而教导之。《曲礼》、《内则》、《少仪》、《弟子职》所述皆其法也。诸言“则”者,急辞也。“谨而信”者,诗民劳笺:“谨,犹慎也。”谨于事见,信于言见也。“泛爱衆而亲仁”者,《说文》:“汎,浮貌。”引申爲普遍之义。《广雅·释言》:“汎,博也。”《左襄·二十八年传》引此文作“氾爱”,《说文》:“氾,滥也。”义亦通。《尔雅·释诂》:“衆,多也。”《周语》:“人三爲衆。”引申之,人在衆中,无以表异于人,亦得称衆。仁则衆中之贤者也。《广雅·释诂》:“亲,近也。”君子尊贤而容衆,故于衆人使弟子泛爱之。所以养治其血气,而导以善厚之教,又使之亲近仁者,令有所观感也。《大戴礼·保傅》云:“故孩提,三公三少固明孝仁礼义,以导习之也。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比选天下端士,闲博有道术者,以辅翼之,使之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目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视右视,前后皆正人。夫习与正人居,不能不正也。犹生长于楚,不能不楚言也。”亦言教太子当孩提时宜近正人,此教弟子亲仁之意也。“行有馀力,则以学文”者,《皇疏》云:“行者,所以行事已毕之迹也。”《说文》“馀,饶也。”凌氏鸣喈《论语》解义:“有馀力,谓僮子精力有馀也。”《曲礼》云:“人生十年曰幼学。”《内则》云:“十年学书计,朝夕学幼仪,请肄简谅。十有三年,学乐、诵诗、舞勺,成童舞象。”是故教幼学之法。此言“行有馀力,则以学文”,亦是学幼仪既毕,仍令学文也。言有馀力学文,则无馀力不得学文可知。先之以孝弟诸行,而学文后之者,文有理宜,非童子所知,若教成人,则百行皆所当谨。非教术所能徧及。故惟翼其博文,以求自得之而已。此夫子四教,先文后行,与此言教弟子法异也。

○注:“文者,古之遗文。”○正义曰:凡文皆古人所遗,故言遗文。马以弟子所学,别有一书,如《弟子职》之类,后或失传。故衹言古之遗文而已。郑注云:“文,道艺也。”《周官·保氏》“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是“艺”爲“六艺”也。“艺”所以载道,故《注》“道艺”连文。其义与马氏并通也。

子夏曰:“贤贤易色, 【〔注〕孔曰:“子夏,弟子卜商也。言以好色之心好贤则善。”】 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 【〔注〕孔曰:“尽忠节不爱其身。”】 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正义曰:《周官·太宰》郑注云:“贤,有善行也。”“贤贤”者,谓于人之贤者贤之,犹言亲亲,长长也。宋氏翔凤《朴学斋札记》:“三代之学,皆明人伦,贤贤易色,明夫妇之伦也。毛诗序云:‘周南召[shào ]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是以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此贤贤易色,指夫妇之切证。”陈氏祖范《经咫》、管氏同《四书纪闻》略同。今案:夫妇爲人伦之始,故此文叙于事父母、事君之前。《汉书·李寻传》引此文,顔师古注:“易色,轻略于色,不贵之也。”《公羊·文十二年传》:“俾君子易怠。”何休注:“易怠,犹轻惰也。”是“易”有轻略之意。又《广雅·释言》:“易,如也。”王氏念孙《疏证》引之云:“《论语》贤贤易色,‘易’者,如也。犹言好德如好色也。”此训亦通。“事父母能竭其力”者,《曲礼》记云:“生曰父曰母。”《说文》:“父,矩也,家长率教者。从又举杖。母,牧也,从女,象褱子形。一曰:象乳子也。”《说文》又云:“竭,负举也。”负举者必尽力,故竭又训尽。此文义得兼之。《曾子本孝》云:“庶人之孝也,以力恶食。”卢辩注:“分地任力致其甘美。”又《曾子大孝》云:“小孝用力,慈爱忘劳,可谓用力矣。”孔氏广森《补注》:“庶人之孝,《孟子·万章篇》言舜事云:‘我竭力耕田,供爲子职而已矣。’是竭力爲庶从孝养之事也。”“事君能致其身”者,《仪礼丧服传》:“君,至尊也。”郑注:“天子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说文》:“致,送诣也。”《诗·四牡》云:“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毛传云:“思归者,私恩也;靡盬者,公义也。伤悲者,情思也。无私恩,非孝子也。无公义,非忠臣也。君子不以私害公,不以家事辞王事。”是言事君不得私爱其身。稽留君事也。“虽曰未学”者,《广雅·释诂》:“虽,词也。”当时多世卿,废选举之务,虽不学亦得出仕,故有未学亦事君也。“吾必谓学也”者,《广雅·释诂》:“谓,说也。”子夏以此人所行,于人伦大端无所违失,与已学无异,故云“必谓之学”。“必谓”者,深信之辞。《春秋繁露·玉杯篇》:“礼之所重者,在其志,志敬而节具,则君子予之知礼。志和而音雅,则君子予之知乐,志哀而居约,则君子予之知丧。”董之所言正谓与之义同。

○注:“子夏”至“则善”。○正义曰:《史记·弟子列传》:“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集解引郑说:“温国卜商。”温是卫邑。称国者,或本爲国,从其初名之也。《家语·弟子解》以爲卫人,与郑《目录》合。孔颖达《檀弓·疏》则云魏人,又唐赠卫侯,宋封魏公。据《史记》及《吕氏春秋·举难、察贤篇》,并言子夏爲魏文侯师,是子夏固尝居魏,魏、卫同音,故误以爲魏人耳。“言以好色之心好贤”者,此以易爲更易,义涉迂曲,今所不从。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注〕孔曰:“固,蔽也。一曰言人不能敦重,既无威严,又不能坚固识其义理。”】

正义曰:称“君子”者,言凡已仕未仕有君师之责者也。“不重”者,《法言·修身篇》:“或问何如斯谓之人,曰,取四重,去四轻。曰:何谓四重?曰:重言,重行,重貌,重好。言重者有法,行重者有德,貌重者有威,好重者有观。”是言君子贵重也。《礼·玉藻》云:“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并言人当重慎之事。“则不威”者,言无威仪也。《左传》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是故君子勤礼,勤礼莫如致敬。”卫北宫文子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者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又云:“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又下篇夫子语子张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并言君子有威仪之事。不威由于不重,故言行轻薄之士,必不能远暴慢鄙倍,虽厉声色,綦刑罚,人莫之畏矣。

○注:“孔曰”至“义理”。 ○正义曰:郑注《曲礼》云:“固,谓不达于礼也。”注《祭义》云:“固,犹质陋也。”皆蔽塞之义。下篇夫子告子路曰:“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是言不学之蔽,而可知人之成德达才必皆由学矣。《中论·治学篇》:“民之初始,其矇未知,譬如宝在于玄室,有所求而不见,白日照焉,则羣物斯辨矣。学者,心之白日也。”是其义也。“一曰”以下,此《集解》别存一义,非仍前所注之人,下皆放此。《说文》:“重,厚也。”敦,亦训厚。故注以“敦重”连文。《诗·天保传》:“固,坚也。”亦常训。此以不重不威之人,虽知所学,不能坚固,无由深造之以道而识其义理也。所以然者,以此人学若坚固,必能笃行,其容貌、顔色、辞气,必不至轻惰若此矣。今不能敦重,无威严,故知其学不能坚固也。义与前异,亦略通。

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注〕郑曰:“主,亲也。惮,难也。”】

正义曰:《释文》云:“毋音无,本亦作无。”宋刊《九经》本,亦作“毋”。《说文》:“毋,止之词也。橆,止也。”无即橆也,隶省。《仪礼·士婚礼》、《公食大夫礼注》,并云古文“毋”爲“无”。然则“毋、无”亦今古文异。《广雅·释言》:“如,均也。”“己”,即我之别称。《说文》曰:“己承戊,象人腹。”是己本象人形,故人得自称“己”。《曾子制言中》:“吾不仁其人,难独也,吾弗亲也。”故周公曰:“不如我者,吾不与处,损我者也。与我等者,吾不与处,无益我者也。吾所与处者,必贤与我。”由曾子及周公言观之,则不如己者即不仁之人,夫子不欲深斥,故祇言不如己而已。《吕氏春秋·骄恣篇》引仲虺曰:“能自爲取师者王,能自取友者存,其所择而莫如己者亡。”《羣书纪要》引《中论》曰:“君子不友不如己者,非羞彼而大我也。不如己者,须己慎者也。然则扶人不暇,将谁相我哉?我之偾也,亦无日矣。”又《韩诗外传》南假子曰:“夫高比,所以广德也,下比,所以狭行也。比于善者,自进之阶,比于恶者,自退之原也。”诸文并足发明此言之旨。 “过者无惮改”者,《周官·调人注》:“过,无本意也。”《诗·东山笺》:“勿,无也。”《说文》:“改,更也。”并常训。言人行事,非有意之过,即当改之,不可畏难。複以前行之也。《曾子立事篇》:“太上不生恶,其次能夙绝之,其下複而能改。”又下篇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皆言人有过当速改也。《皇疏》载一说云:“若结友过过,不得善人,则改易之,莫难之也。”故李充云:“若友失其人,改之爲贵也。”案:高诱注《吕氏春秋·骄恣篇》引“无友不如己者,过则无惮改”,以证“所择而莫如己者亡”之义,亦以过谓结友过误,或汉人有此议,故李充云然。然既知误交,何难即改?似不足爲君子虑也。

○注:“主,亲也。惮,难也。” ○正义曰:“主”训“亲”者,引申之义。《注》谓人当亲近有德,所以谓胜己者也。然下文複言“无友不如己”,于意似重,或未必然。《皇疏》云:“以忠信爲百行所主。”是言忠信在己不在人,其义较长。《周语》云:“是以不主宽惠,亦不主猛毅。”韦昭注:“主,犹名也。”义可互证。《说文》:“惮,忌难也。从心,单声。一曰难也。”“难”,就事言。“忌难”,谓人忌畏之。《诗·云汉笺》:“惮,犹畏也。”是也。此注同许后义,亦通。

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注〕孔曰:“慎终者,丧尽其哀。追远者,祭尽其敬。君能行此二者,民化其德,皆归于厚也。”】

正义曰:《尔雅·释诂》:“慎,诚也。”《说文》:“慎,谨也。”诚、谨义同。《周官·疾医》:“死终则各书其所以。”郑注:“老死曰终。”《礼记·檀弓》云:“君子曰终,小人曰死。”此对文异称。《檀弓》又云:“曾子曰:‘丧三日而殡,心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皆是言“慎终”之事。“追远”者,《说文》:“追,逐也。”《诗·鸳鸯笺》:“远,犹久也。”并常训。言凡父祖已殁,虽久远,当时追祭之也。《荀子·礼论》云:“故有天下者事十世,有一国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又《周官·司尊彝》言“四时追祀”有“追享”。郑康成注以爲:“祭迁庙之主。”则此文追远,不止以父母言矣。 “民德归厚”者,《乐记》云:“德者,性之端也。”《淮南子·齐俗训》:“得其天性谓之德。”《穀梁·僖二十八年传》:“归者,归其所也。”《墨子经上》:“厚,有所大也。”当春秋时,礼教衰微,民多薄于其亲,故曾子讽在位者,但能慎终追远,民自知感励,亦归于厚也。《礼·坊记》云:“修宗庙,敬祭祀,教民追孝也。”又《祭统》云:“夫祭之爲物大矣,其与物备矣,顺以备者也,其教之本与?是故君子之教也,外则教之以尊其君长,内则教之以孝于其亲。是故明君在上,则羣臣服从。崇事宗庙社稷,则子孙顺孝。尽其道,端其义,而教生也。是故君子之教也,必由其本。顺之至也,祭其是与。故曰祭者,教之本也与。”

○注:“慎终”至“厚也”。 ○正义曰:《祭统》云:“是故孝子之事亲也,有三道焉,生则养,殁则丧,丧毕则祭。养则观其顺也,丧则观其哀也,祭则观其敬而时也。尽此三道者,孝子之行也。”是丧当尽哀,祭当尽敬。然此文“慎终”,不止以尽哀言。《礼·杂记》云:“子贡问丧。子曰:‘敬爲上,哀次之,瘠爲下。’”“敬”与“谨”同,即此文所云慎也。言君者,以曾子言民德,民是对君之称,盖化民成俗,必由在上者有以导之也。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 【〔注〕郑曰:“子禽,弟子陈亢也。子贡,弟子,姓端木,名赐。亢怪孔子所至之邦,必与闻其国政,求而得之邪?抑人君自原与之爲治?”】 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注〕郑曰:“言夫子行此五德而得之,与人求之异,明人君自与之。”】

正义曰:“问于子贡”者,《说文》:“问,讯也。”《释文》:“贡”本作赣,音同。《隶释》载《汉石经·论语残碑》:凡“子贡”皆作“子赣”。《说文》:“贡,献功也,赣,赐也。”子贡名赐,字当作“赣”。凡作“贡”,皆是省借。作“赣”则譌体也。“夫子至于是邦”者,“夫子”即孔子。夫者,人所指名也。子者,孳也,人之别称也。《皇疏》云:礼,身经爲大夫,得称爲夫子。孔子,鲁大夫,故弟子呼爲夫子也。《字林》:“至,到也。”《广雅·释言》:“是,此也。”《说文》:“邫,国也。从邑,丰声。”《周官·太宰注》:“大曰邦,小曰国。”此对文,若散言,亦通称也。“必闻其政”者,《说文》:“闻,知闻也。”下篇云:“政者,正也。”时人君有大政事,皆就夫子谘度之。故言“必闻其政”也。“求之与,抑与之与”者,《穀梁·定元年传》:“求者,请也。”抑者,更端之辞。《汉石经》“抑与”作“意与”。案:《周语》“抑人故也。”《贾子·礼容语下》作“意人。”又《诗·十月之交》:“抑此皇父。”《郑笺》:“抑之言噫。”《释文》引《韩诗》云:“抑,意也。”则“抑、意”音近义同,故二文互用。“与”,犹言告也。《石经》作“予”。亦通用字。下篇“君孰与足”,《汉书·谷永传》作“予足”,可证也。

“温良恭俭让以得之”者,《说文》“昷,仁也。”温,水名,义别。经典悉叚温爲昷。《尔雅·释训》:“温温,柔也。”《诗·燕燕笺》:“温谓顔色和也。”下篇“子温而厉”,是温指貌言。《说文》云:“𥭣,善也。”今隶亦爲“良”。《贾子·道术篇》:“安柔不苛谓之良。”良谓心之善也。《尔雅·释诂》:“恭,敬也。”《说文》:“𢙄,肃也。”又,“俭,约也。”《易·象传》:“君子以俭德辟难。”《左·襄十三年传》:“让者,礼之主也。”《说文》:“攘,推也。让,相责让也。”凡谦让、揖让字当作“攘”。今经典亦假“让”爲“攘”。又《说文·彳部》:“得,行有所得也。”《论衡·知实篇》引此文解之云:“温良恭俭让,尊行也。有尊行与人,人亲附之,则人告语之矣。”但其迹有似于求而得之,故子贡就其求之之言,以明其得闻之故。明夫子得闻政,是人君与之,非夫子求之矣。吴氏嘉宾《论语说》:“君所自擅者谓之政,常不欲使人与闻之。况远臣乎?温良恭俭让,是诚于不干人之政也。诚于不干人之政,则入人之国,无有疑且忌焉者,其视圣人如己之素所师保。安忍不以告焉?今之人求以闻人之政,不知其身且将不之保,《韩非·说难》是也。”“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者,《公羊·桓六年传》:“其诸以病桓与?”何休注:“其诸,辞也。”《说文》:“异,分也。”夫子原不是求此,假言即以夫子得之爲求,亦与人异也。《宋石经》避讳,凡“让”字作“逊”。《皇本》作“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也”。

○注:“子禽”至“名赐”。 ○正义曰:臧氏庸《拜经日记》:“《史记·弟子列传》有原亢籍,无陈亢。盖原亢即陈亢也。郑注《论语》、《檀弓》俱以陈亢爲孔子弟子。当是名亢,字籍。一字子禽。籍,禽也。故讳籍字禽。否则亢言三见论语,弟子书必无不载,太史公亦断无不録。家语既有原抗,字禽籍,不当複有陈亢子禽矣。明係王肃窜入。原、陈之所以不同,何也?盖原氏出于陈,原陈同氏也。《诗·陈风》‘东方之原。’毛传:‘原,大夫氏。”’《春秋·庄二十七年》:‘公子友如陈,葬原仲。’则原亢之爲陈亢信矣。《汉书·古今人表》中中分陈亢、陈子禽二人。与鲁太师,公明贾,子服景伯,林放,陈司败,阳肤,尾生高,申枨,师冕同列。又以陈子亢隶下,上与陈弃疾,工尹商阳,齐禽敖,饿者同列。分爲三人,与申枨皆不以爲弟子。此不足据。”案,臧说是也。《檀弓》:“陈子车死于卫,其妻与其家大夫谋以殉葬。定,而后陈子亢至。”郑注:“子车,齐大夫。子亢,子车弟。”则亢亦齐人也。《弟子传》:“原亢籍,少孔子四十岁。”又云:“端木赐,卫人。少孔子三十一岁。”皇疏本“陈亢也”下有“字子禽也”四字,“名赐”句下有“字子贡也”四字。于文爲複,当是皇所增。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 【〔注〕孔曰:“父在,子不得自专,故观其志而已。父没,乃观其行。”】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注〕孔曰:“孝子在丧,哀慕犹若父存,无所改于父之道。”】

正义曰:《尔雅·释诂》:“在,存也。《说文》同。”又,“观,谛视也。”《穀梁·隐五年传》:“常视曰视,非常曰观。”《毛诗序》:“在心爲志。”《广雅·释诂》:“志,意也。”《说文》:“歾,终也。”[𣨏]“歾”或从𠬸,今字作“殁”。《隶体小变》:“[𣴬],沉也。”别一义,盖叚借也。《礼坊·记注》:“行,犹事也。” 《尔雅·释天》:“夏曰岁,商曰祀,周曰年,唐虞曰载。”《郭注解》“周曰年。”云:“取禾一熟。”义本《说文》。汪氏中释“三九”曰:“三年者,言其久也。何以不改也?爲其爲道也。若其非道,虽朝死而夕改可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鮌湮洪水,汩陈其五行。彝伦攸斁,天乃不畀洪范九畴,鮌即殛死。禹乃嗣兴,彝伦攸叙,天乃畀禹洪范九畴。’蔡叔啓商,惎閒王室,其子蔡仲,改行帅德。周公以爲卿士,见之王而命之以蔡。此改乎其父者也。不宁惟是,‘虞舜侧微,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只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诺。’曾子曰:‘君子之所谓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以道。’此父在而改其子者也。是非以不改爲孝也。然则何以不改也?爲其爲道也。‘三年’云者,虽终其身可也。自斯义不明,而后章惇、高拱之邪说出矣。”案:汪说是也。《汉书·五行志》:“京房《易传》曰:‘干父之蛊,有子,考亡咎。’子三年不改父道,思慕不皇,亦重见先人之非。”《南史·蔡廓子兴宗传》:“先是大明世,奢侈无度,多所造立,赋调繁严,征役过苦,至是发诏,悉皆削除。自孝建以来,至大明末,凡诸制度,无或存者。兴宗慨然曰:‘先帝虽非盛德,要以道始终,三年无改古典所贵。’”二史所言,皆以无改爲孝,不複计及非道。则自汉以来,多不知此义矣。《礼·坊记》:“子云:‘君子弛其亲之过,而敬其美。’《论语》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弛过敬美,正是“择善而从。”即夫子论孟庄子之孝,不改父臣与政爲难能。亦是以献子之臣与政,本不须改,而庄子所能继父业,所以爲孝。若父之道有所未善,而相承不变,世济其恶,又安足贵乎?“可”者,深许之辞。《说文》:“可,肎也。”

○注:“父在”至“其行”。 ○正义曰:郑注云:“孝子,父在无所自专,庶几于其善道而已。”此僞孔所袭。《韩诗外传》:“孔子曰:‘昔者周公事文王,行无专制,事无由己,可谓子矣。’”是“父在子不得自专”也。“庶几于其善道”,谓但观其志,有善道,无行事可见也。朱子或问引范祖禹说:“以人子于父在时,观父之志而承顺之;父没,则观父之行而继述之。”与郑、孔注义异。钱氏大昕《潜研堂文集》极取范说曰:“孔子之言,论孝乎?论观人乎?以经文‘可谓孝矣’证之。其爲论孝不论观人,夫人而知之也。既曰论孝,则以爲观父之志行是也。不论观人,则以爲观人子之志行非也。子之不孝者,好货财,私妻子,父母之养且不顾,安能观其志?朝死而夕忘之,安能观其行?《礼》曰:‘视于无形,听于无声。’观其志之谓也。又曰:‘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观其行之谓也。孟子论事亲爲大,以曾元之贤,仅得谓之养口体。则孔子之所谓养其志者,惟曾子之养志足以当之。如是而以孝许之,奚不可乎?”案:范说亦通。但论孝即是观人。既观其行,而知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故以孝许之。郑、孔义本不误,故仍主郑、孔而以范说附之。

○注:“孝子”至“之道”。 ○正义曰:注以三年是居丧之期,故云“在丧”也。宋氏翔凤《发微》说:“按《七略》,《春秋经》十一卷,出今文家。繫闵公篇于庄公下,博士传其说曰:‘子未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传》曰:‘则曷爲于其封内三年称子?缘孝子之心,则三年不忍当也。’”又《汉书·师丹传》丹上书曰:“古者谅闇不言,听于冢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皆以三年就居丧言,与此注同。“哀慕犹若父存,无所改于父之道”者,谓人子居丧,犹若父存时,己仍爲子。若《曲礼》言居丧之礼“升降不由阼阶,出入不当门隧。”皆若父存,不敢遽当室也。此说于义似通。然居丧不敢改父之道,丧终自仍宜改。改与不改,皆是恒礼。奚足以见人子之孝,故知此注尚未然也。

有子曰:“礼之用,和爲贵。先王之道,斯爲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注〕马曰:“人知礼贵和,而每事从和,不以礼爲节,亦不可行。”】

正义曰:《礼·祭仪》云:“礼者,履此者也。”《管子·心术篇》:“登降揖让,贵贱有等,亲疏有体,谓之礼。”《方言》:“用,行也。”《说文》:“用,可施行也。”礼主于让,故以和爲用,《燕义》云:“和宁,礼之用也”是也。《说文》:“龢,调也。读与咊同。盉,味也。和,相应也。”三义略同近。今·经传通作“和”。《贾子·道术篇》:“刚柔得道谓之和,反和爲乖。”韦昭《晋语注》:“贵,重也。”高诱《吕氏春秋·尊师注》:“贵,尚也。”和是礼中所有,故行礼在和爲贵。皇、邢疏以“和”爲乐,非也。《乐记》云:“礼胜则离。”郑注:“离谓析居不和也。”又《易·繫辞传》:“履以和行。”虞翻注:“礼之用,和爲贵,故以和行。”和是言礼,非谓乐。审矣。《论衡·四讳篇》:“死亡谓之先。”《尔雅·释诂》:“王,君也。”戴氏望《论语》注云:“先王,谓圣人爲天子制礼者也。”《诗殷其靁传》:“斯,此也。”《周官·大司徒注》:“美,善也。”并常训。礼有威仪文物,故以美言之。“小大”指人言。下篇“君子无小大”,《诗·泮水》“无小无大,从公于迈”,皆以“小大”指人之证。《尔雅·释诂》:“由,自也。”自与从同。《史记·礼书》云:“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事有宜适,物有节文。”是言小大皆有礼也。“有所不行”者,谓人但循礼,不知用和,故不可行,所谓“礼胜则离”者也。《檀弓》云:“品节斯之谓礼。”《皇疏》云:“人若知礼用和,而每事从和,不複用礼爲节者,则于事亦不得行也。所以言亦者,沉居士云:‘上纯用礼不行,今皆用和,亦不可行也。’”案:有子此章之旨,所以发明夫子中庸之义也。《说文》:“庸,用也。”凡事所可常用,故“庸”又训“常”。郑君《中庸·目录》云:“名曰《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爲用也。”注“君子中庸”云:“庸,常也。用中爲常道也。”两义自爲引申。尧谘舜、舜谘禹云:“允执其中。”《孟子》言“汤执中”,“执中”即用中也。“舜执两端,用其中于民。”“用中”即“中庸”之倒文。《周官·大司乐》言六德:“中、和、祇、庸、孝、友。”言“中和”又言“庸”,夫子本之,故言中庸之德。子思本之,乃作《中庸》。而有子于此章已明言之。其谓“以礼节之”者,礼贵得中,知所节,则知所中。《中庸》云:“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和而不流”,则礼以节之也。则礼之中也。中庸皆所以行礼,故《礼》篇载之。《逸周书·度训》云:“和非中不立,中非礼不慎,礼非乐不履。”乐谓和乐,即此义也。《汉石经》“亦不行也”,“不”下无“可”字。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 【〔注〕复,犹覆也。义不必信,信非义也。以其言可反覆,故曰近义。】 恭近于礼,远耻辱也。 【〔注〕恭不合礼,非礼也。以其能远耻辱,故曰近礼也。】 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注〕孔曰:“因,亲也。言所亲不失其亲,亦可宗敬。”】

正义曰:“信近于义言可复”者,《说文》曰:“近,附也。谊,全所宜也。义己之威仪也。”二字义别,今经传通作“义”。《礼·中庸记》云:“义者,宜也。”《表记》曰:“义者,天下之制也。”言制之以合宜也。《孟子·离娄篇》云:“大人者,言不必信,唯义所在。”是信须视义而行之,故此言近于义也。郑注云:“复,覆也。”言语之信可反覆。案:“复”、“覆”古今语。《尔雅·释言》:“复,返也。”返与反同。《说文》:“复,往来也。”往来,即反复之义。人初言之,其信能近于义,故其后可反复言之也。《曾子立事篇:》云:“久而复之,可以知其信矣。”又云:“言之必思复之,思复之必思无悔言,亦可谓慎矣。”“思无悔言”,亦谓之以义裁之。否则,但守硜硜之信,而未合于义,人将不直吾言,吾虽欲复之,不得也。“恭近于礼远耻辱”者,《广雅·释诂》:“远,离也。”《说文》:“耻,辱也。辱,耻也。”《表记》云:“恭以远耻。”亦谓恭近于礼,以行之也。否则,虽恭敬于人,不能中礼,或爲人所轻侮,而不免耻辱。下篇云“恭而无礼则劳”,亦此意也。皇本“宗”下有“敬”字。

○注:“义不”至“近义”。 ○正义曰:《邢疏》云:“义不必信者,若《春秋》‘晋士匄[gài]帅师侵齐,闻齐侯卒,乃还’。《春秋》善之,是合宜不必守信也。云‘信非义也’者,《史记》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柱而死。是虽守信而非义也。”案:注以近义是由复言后观之,盖知其人言可反覆,晓其近于义也。下注“以其能远耻辱,故曰近礼”,义同。

○注:“因亲”至“宗敬”。 ○正义曰:《诗·皇矣》:“因心则友。”《传》:“因,亲也。”此文上言“因”,下言“亲”,变文成义。《说文》:“宗,尊祖庙也。”宗有尊训。此言“宗敬”者,引申之义。《曾子立事》云:“观其所爱亲,可以知其人矣。”谓观其所爱亲之是非,则知其人贤不肖。若所亲不失其亲,则此人之贤可知,故亦可宗敬也。桂氏《馥羣经义证》解此注云:“《诗·皇矣正义》曰:‘周礼六行,其四曰姻。注:“姻,亲于外亲。”是姻得爲亲。’据此,则‘因’即‘姻’省文。《野客丛书》引《南史·王元规》曰:‘姻不失亲,古人所重,岂得辄昏非类?’《张说之碑》亦云:‘姻不失亲,官复其旧。’又徐锴《说文》通论》:‘《礼》曰:“姻不失其亲。”故古文肖女爲妻。’邢、皇二疏,俱失孔恉。”今案:孔注“因亲”是通说人交接之事。其作“姻”者,自由后世所见本不同。然婚姻之义,于注本得兼之,皇、邢依注爲训,未爲失恉。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 【〔注〕郑曰:“学者之志,有所不暇。”】 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注〕孔曰:“敏,疾也。有道,有道德者。正,谓问事是非。”】

正义曰:此章言君子当安贫力学也。“食无求饱”者,《礼记·曲礼》注:“食,饭属也。”《说文》:“饱,猒也。”“猒”者,足也。《礼记·礼器》云:“有以少爲贵者,天子一食,诸侯再,大夫士三,庶人食力无数。”注:“一食、再食、三食、谓告饱也。食力,谓工商农也。”又《公食大夫礼》:“宾三饭以湆酱。”注:“三饭而止,君子食不求饱。”彼言礼食之事,君子不当求饱。故此言家贫者,食无求饱爲君子也。“居无求安”者,《说文》:“凥,处也。从尸几。尸得几而安也。居,蹲也。”二字义别。今经传皆叚“居”爲“凥”。《尔雅·释诂》:“安,定,止也。”无求饱,无求安,若顔子一箪食,一飘饮,在陋巷不改其乐者也。“就有道而正焉”者,《学记》“就贤体远”。注:“就,谓躬下之。”《荀子·性恶篇》:“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身日进于仁义,而不自知也者,靡使然也。”“焉、也已”,助语之辞。《汉石经》“也已”作“已矣”。皇本作“也已矣”。

○注:“敏疾”至“是非”。 ○正义曰:《说文》“敏,疾也。”敏于事谓疾勤于事,不懈倦也。下篇“讷于言而敏于行”,训同。焦氏循《论语补疏》:“敏,审也。谓审当于事也。圣人教人,固不专以疾速爲重。”案:焦说与孔注义相辅。闻斯行之,夫子以教冉有,是亦贵疾速可知。《说文》:“正,是也”。《周官》:“家司马各使其臣,以正于公司马。”注:“正,犹听也。”邢疏:“言学业有所未觉,当就有道德之人,正定其是之与非。《易·文言》曰:‘问以辨之也。’”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 【〔注〕孔曰:“未足多。”】 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注〕郑曰:“乐,谓志于道,不以贫爲忧苦。”】

正义曰:皇本“子贡”下有“问”字。《说文》:“贫,财分少也。”又:“讇,谀也”。谄、讇或从臽。皇疏引范宁曰:“不以正道求人爲谄也。”《说文》:“富,备也,一曰厚也。”人财多,当无不备也。“骄”者,马高六尺之名。人自高大,故亦称“骄”。皇疏:“富厚者既得人所求,好生陵慢,是爲骄也。”“何如”者,何似也。“未若”,犹言未如。《仪礼·有司彻注》“今文若爲如是”二字,义同。皇本、高丽本、足利本并作“乐道”。《唐石经》“道”字旁注。陈氏鱣《论语古训》云:“郑注本无‘道’字,《集解》兼採《古论》。”下引孔曰:“能贫而乐道。”是孔注《古论》本有“道”字。《史记》所载语亦是《古论》。《仲尼弟子传》引“不如贫而乐道”,正与孔合。《文选·幽愤诗》:“乐道闲居。”注引《论语》:“子曰‘贫而乐道’。”是《集解》本有“道”字,今各本脱去。郑据本盖《鲁论》,故无“道”字。今案:作“乐道”,自是《古论》。《汉书·王莽传》、《后汉书·东平王苍传注》引并无“道”字。与郑本同。下篇“回也不改其乐”,“乐亦在其中矣”,皆不言乐道,而义自可通,故郑不从古以校鲁也。至孔注是后人僞撰,陈君援孔注以证《史记》,稍误。《坊记》:“子云‘贫而好乐,富而好礼,衆而以宁者,天下其几矣。’”是乐道好礼爲人所难能,故无谄无骄者不能及之也。

○注:乐谓志于道,不以贫爲忧苦。 ○正义曰:郑以“乐”即“乐道”,与《古论》同。《吕氏春秋·慎人篇》:“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如寒暑风雨之节矣。”

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 【〔注〕孔曰:“能贫而乐道,富而好礼者,能自切磋琢磨。”】 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注〕孔曰:“诸,之也。子贡知引《诗》以成孔子义,善取类,故然之。往,告之以贫而乐道,来,答以切磋琢磨。”】

正义曰:“诗云”者,《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爲志,发言爲诗。”《书·微子》马注:“云,言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者,《卫诗·淇澳[yù]篇》文。《说文》:“切,刌也。琢,治玉也。”“磋”谓治象差次之,使其平滑也。“磨”,《释文》作“摩”,云:“一本作磨”。《说文》:“䃺,砻也,砺也。”意“摩”、“磨”即“䃺”之异体。郑此注云:“切磋琢磨,以成宝器。”宝者,贵也。《尔雅·释器》:“骨谓之切,象谓之磋,玉谓之琢,石谓之磨。”郭注:“皆治器之名,谓治骨象玉石以成器也。”又释训云:“如切如磋,道学也;如琢如磨,自修也。”此本《礼记·大学篇》文。先从叔丹徒君《论语骈枝》据《尔雅》释此文云:“盖无谄无骄者,生质之美;乐道好礼者,学问之功。夫子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不如丘之好学’。而七十子之徒,独称顔渊爲好学,顔渊以下,颖悟莫若子贡,故夫子进之以此。然语意浑融,引而不发。子贡能识此意,而引《诗》以证明之,所以爲告往知来。”谨案:《毛诗传》云:“道其学而成也,听其规谏以自修,如玉石之见琢磨也。”又《荀子·大略》云:“人之于文学也,犹玉之于琢磨也。《诗》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谓学问也。”并同《尔雅》之义。“告”者,《广雅·释诂》:“告,教也。”“往来”犹言前后也。子贡闻一知二,故能“告往知来”。皇本谓下“来者”,下均有“也”字。

○注:往告之以贫而乐道。 ○正义曰:此句下当有“富而好礼”句。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正义曰:《说文》:“患,忧也。”人不己知,己无所失,无可患也。己不知人,则于人之贤者不能亲之用之,人之不贤者不能远之退之,所失甚巨,故当患。《吕氏春秋·论人篇》:“人同类而智殊,贤不肖异,皆巧言辩辞,以自防御,此不肖主之所以乱也。”是言不知人之当患也。皇本作“不患人之不己知也,患己不知人也。”高丽、足利本亦作“患己不知人也”。《释文》云:“‘患不知也’,本或作‘患己不知人也’。俗本妄加字,今本‘患不知人也’。”臧氏琳《经义杂记》:“古本作‘患不知也’,与《里仁》‘不患莫己知,求爲可知也’语意同。‘人’字,浅人所加。”案:皇本有王注云:“但患己之无能知也。”己无能知,即未有知之义,则皇本“人”字爲俗妄加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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