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生地是个叫八儿里黑 【403】 (barligh)的小村子,离别失八里四帕列散远,在畏吾儿国西部,旅客经过该地的道路上。651/1253-1254年,我们从世界皇帝蒙哥可汗的斡耳朵返回时,暂时在该地停留作午休。我回忆起我已忘掉了的一件事,那就是,已故的拜哈吉的匿赞马丁·阿里·撒底德(nizam-ad-din ali as-sadid),途经该村时,曾撰写一首咏阔儿吉思的巴依特,并且念给我听:
我们在清晨驻留于八儿里黑的教堂;
我清楚看到人们从村落前来。
接着,就在当时,我按同样的韵律,撰写了几首尽管不如它的诗,以唱和他那首抒发内心感情的巴依特:
我确实知道,一个人靠他的努力和坚定才上升:
“大度的人,倘若他是大度的……” 【404】
若是从山头走下坡路,
那好出身也无益于一个无知识的人。
因此,努力去争取光荣及牢固的声誉,
不要饶舌—这是众所公认的判断。
倘若他得到冀求的显职,
那好像是一棵幼树开始结果实。
但倘若他得不到冀求的东西,
愿望落空——因为老天对人类残忍——那么,
农夫受到原谅,若他的田地播种好,
但天不下雨,因此得不到灌溉:
战士在战场上受到原谅,
若他的战马在阵中失蹄。
因此,奋发图强,以免人们谴责你,
尽管万事天定。
我向该村的居民打听他父母的情况。他们说,阔儿吉思的父亲,在他幼年时就死了,除继母外,他别无亲人,而他的继母因他年幼贫困,毫不照管他。父死后不久,有人向她求婚,就在要成婚时,阔儿吉思去见亦都护,上告此事。按蒙古和畏吾儿的风俗,子有权娶其父妻,(但不是亲生母。——中译者注)跟她婚配;于是亦都护执行旧法。然而,阔儿吉思后来放弃他的权利,仅取走一点财物,让他的母亲另嫁。他就此研习畏吾儿文书,很快就精通了它。胸怀大志,他不甘心于贫贱和低微。但他的钱囊,对他说,没有丰足到使他脱离困境,他亦得不到供远游的资金。他没有可以依附的裙带关系,既无亲属救他于贫窭,又无友人解囊或借贷以资助他。
我抱负之大,愿望之高,娱乐之水平,
使我不堪忍受压抑。
在这种悲惨的境况中,他的堂兄别失忽剌赤 【405】 (besh-qulach)替他跟一个农夫拉关系,从农夫那里,阔儿吉思借到相当于一匹马的钱,以他堂兄的人身作抵押 【406】 。他买了一匹马,前往拔都的斡耳朵 【407】 。抵达后,他为宫中的一个异密服役,被派作牧夫。过了些时候,阔儿吉思在那项工作中显示出他的才能,因此被异密提拔来侍候自己。光阴过去,他成为一名亲信。有一次,随他的异密侍候术赤外出狩猎,成吉思汗宫廷中下达一道札儿里黑,内容大约是有关寻欢作乐的事。在场的书记无人读出这道札儿里黑,因此,要从部属中找一个识〔畏吾儿〕文的人。阔儿吉思被点到,并被带到术赤前。他读出了这道札儿里黑,不失礼仪,从捧马镫者(rikābi)和外仆(biruni)之类人那里,多少难以指望到。他的态度和言词使术赤满意,他吩咐把他录用为书记。因对异密表示尊重,履行礼仪及工作中之要求,他逐渐有了影响,他的事业上日益显出走运的兆头。他以口才和文笔之擅长而知名,所以被派去教授蒙古儿童。当成帖木儿受任为玉龙杰赤的八思哈时,他被派遣去伴随他。他扈从成帖木儿,在交给他的工作中表现出他的干练和才能,直到他受到成帖木儿的充分信任,升任为他本人的副手和侍从长之职。成帖木儿遣他入朝合罕,合罕亲自询问他,他的回答使他欢喜,在场的人都对此惊叹不置。谈话转到呼罗珊诸县这个题目上,合罕向他打听春、夏、冬季的牧地。他的回答如下:“陛下国土内的奴仆们,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他们的心儿像鸟一样飞翔于幸福的天际。冬营如春,处处都有各种水仙和芳草,像高山乐园;群峰在夏季与天堂相媲美,福绥千万,百鸟齐鸣。”他如此上奏,致以颂扬和感恩之词,合罕对他的聪慧、敏捷、才能和能力,更增加了信任,而异密镇海,因阔儿吉思是畏吾人 【408】 ,并在刚抵达合罕宫廷就寻求自己的庇护,所以在合罕示恩于阔儿吉思时,予以赞助。于是阔儿吉思满载荣誉而归(soyurghamishi va navākht)。
他抵达呼罗珊,与成帖木儿之死恰好同时。成帖木儿由诺撒耳继承,阔儿吉思在他手下仍留原职,直到篾力克宝合丁从合罕宫中归来,宣旨要他去报告呼罗珊的政事。诺撒耳和怯勒孛剌不愿他去,因为,他们从他的言行中猜测,若他再次赴阙,那末,因他的登场,他们的谋生绿茵会凋残,他们的生命之食将化为腐毒。阔儿吉思呢,他一直在琢磨如何设法接近斡耳朵。一朝有此良机,他便开始作准备。有天,在这节骨眼上,他去找我的父亲撒希伯底万,并说:“富贵有如一只鸟儿,谁也不知它将栖息在哪个枝头。我将作出努力,准确地找着命中注定的东西,及天道循环所需求的东西。”
诺撒耳和怯勒孛剌最后不得不同意他去,于是他由篾力克宝合丁、马合木沙及几个呼罗珊的头目陪同前去。他们谈到诸省情况,特别谈到呼罗珊和祃桚答而的赋税、差发和户籍,还涉及到尚未清缴的逋欠。尽管镇海支持阔儿吉思,答失蛮哈只不及别的一些人,却希望把权柄交给成帖木儿之子。当呼罗珊的首脑人物到场,阔儿吉思也在时,支持他的镇海,等到〔跟合罕〕私语的机会,说:“呼罗珊的头目想要阔儿吉思。”合罕回答说:“那就授与他一道札儿里黑:作为一个试验,我们派他去查实(istikhrāj)多年来的产量,及每人逋欠的数字,还让他去清查户籍;不许人打扰他。他回来后,倘若工作干得好,我们就知道怎样办了。”
得到这份诏旨,阔儿吉思如鹰击长空,离开斡耳朵,不久就返回呼罗珊和祃桚答而,在那里宣读札儿里黑。然后,强使众书记和官吏去见他,他忙着处理政事。至于诺撒耳,他是个蠢材,老朽无用,在一场争论中自身难保;而怯勒孛剌,他是个机智老练的家伙,但如他企图进行一些反抗,阔儿吉思就会把札儿里黑抛到他脸上,说:“奉旨不许人干扰我的工作。你怎能对这事说东道西?”这是个专横的回答,怯勒孛剌只得罢手。诺撒耳呢,尽管根据札儿里黑的内容,他已被撤职,他仍不离开职位。
阔儿吉思使呼罗珊和祃桚答而的事务恢复秩序,并且保护财产。他从四方征集值得进献皇上的贡礼。他实施新的户口调查,重征赋税。他建立工场,对百姓普施仁政。现在,没有人敢于不讲明缘由就触水,奸商的贪婪受到限制。才智之士和愚昧之徒泾渭分明;由此,这个地区〔再度〕产生繁荣之望。
舍里甫丁这时从拔都的斡耳朵归来。因阔儿吉思当权,他和别的一些人没有任何实权,其中几个人,作为成帖木儿的部属,实际上已受到解职之危。他们因此向成帖木儿的长子额 古帖木儿 【409】 (edgü-temür)进谗说,父位应由儿子继承,若他现在不谋求政柄,那往后阔儿吉思羽翼丰满,就难以把他撵走了。额 古帖木儿应赶在阔儿吉思巩固他在朝中的地位前,先发制人,把他的活动上报合罕宫廷。于是,额 古帖木儿推荐通忽思 【410】 (tonguz),派他赴阙去进行种种诬陷和诽谤。一些极力要使镇海丢脸的人,乘他不在时,把这些指控上奏合罕,结果是,异密阿儿浑、忽儿八哈 【411】 (qurbaqa)及苫思丁·迦马格尔(shams-ad-din kamagar)受命去审视此案。
阔儿吉思得悉遣使之事,他也作好准备,启程〔赴阙〕,任命我父撒希伯底万代他作为治下诸州的长官。他抵达费纳客忒,遇到前来调查情况的使者。阔儿吉思拒绝按他们的意见返回去,通忽思就跟他吵起来,态度横蛮到扭打起来,而且他打折了阔儿吉思的牙齿。阔儿吉思在晚上把他的血衣交帖木儿上呈朝廷。然后,不得已,他折回去。他回到他的府宅,蒙古异密们,如怯勒孛剌、额 古帖木儿、及诺撒耳,都凑到一块,用棍棒把必阇赤、篾力克和臣僚(a āb)赶出阔儿吉思的府第,并把他们带到自己的驻地,在那里他们开始审查。
阔儿吉思,在等候帖木儿额勒赤 【412】 返回时,争取时间,作出模棱两可的回答,但一些祃桚答而和别的地方的糊涂透顶的家伙,不顾自身安危,不计后果,开始胡乱交代。第二天,帖木儿额勒赤,在四十五天中,从远方的哈剌和林返回阿斯特拉巴德附近的算端都温 【413】 (sultan-duvin)。有诏要所有人赴朝,禁止就地审讯:皇上因阔儿吉思的血衣而震怒。
阔儿吉思的支持者,现在把篾力克和臣属从额 古帖木儿的驻地驱赶出来;但额 古帖木儿的人,骑着马用棍子再把他们赶回去。总之,官吏左右为难,若他们支持阔儿吉思,他们要受到使臣的攻击,反之,如他们跟使臣要好,他们又有理由害怕阔儿吉思。舍里甫丁晚上跟额 古帖木儿接交,白天支持阔儿吉思。
阔儿吉思捎信给他的对手称:帖木儿额勒赤已返回,他们必须亲自去听颁发的札儿里黑。然后,不等到他们的回音,他跨上马,驰向自己的家,带几名受到他信任、有远见卓识的呼罗珊首脑人物,启程赴阙。
得悉他离开的消息时,他的政敌们不能停留在原地不动;因此,怯勒孛剌和额 古帖木儿,在一群拨弄是非者、告密者的陪同下,也出发了。一行人到达不花剌,当地的篾力克赛因灭里沙(sain-malik-shah)在他家里招待他们。怯勒孛剌出外便溺。有一帮在不花剌等他好些时间的菲达额,埋伏在一扇门的角落。当他外出时,他们刺中了他和他的几个卫士,而且怯勒孛剌本人被刺身死。
他是那伙人的魁首和支柱。他的死吓破了他们的胆,他们惊慌失措,因为无知,他们已把灾难的毡子失落水里,再不能把它捞上岸来。不管怎样,当他们抵达斡耳朵后,他们 【414】 先搭起成帖木儿造的营帐。合罕进入这座帐幕,登上宝座,开始宴乐。合罕起身〔外出〕便溺。他步至帐门,刮起一阵风,把它撕裂,倒坍的帐柱压伤他的一个嫔妃。因这股烈火似的风,额 古帖木儿的茂盛庄稼被毁掉,他的体面一落千丈。合罕教把这座帐幕拆掉,赏给幕夫和驼夫。一周后,他们 【415】 搭起阔儿吉思造的幕帐,其中陈列了他携来进献的种种贡礼。那天,合罕欢乐倍常,阔儿吉思因此前景灿烂,他的敌手被击败。贡礼中有一条皮带, 【416】 镶有奥思 【417】 ( auz)宝石,也叫做黄疸石 【418】 ,系阔儿吉思亲自设计和制作的,价值连城。看到这条皮带,合罕出自好奇,把它系在自己的腰上。恰好他腰上有个疙瘩(? imtilā),给治好了。他视此为一个吉兆,并且说:“再制一条这样的。”同时他对额 古帖木儿说:“为何你,还有你父亲,不进献这样的唐苏合思 【419】 (tangsuqs)(意思是珍宝异物)?”
尽管指斥和责备如此清楚明白,随同额 古帖木儿的那些人仍不抛弃他们的盾牌,也不知道他们的利害所在。
蠢人干聪明人绝望时干的事,
但他们只是在丢脸后才这样干。
他们在那里停留一阵子,合罕命镇海、台纳尔 【420】 (* tainal)及札儿忽的其他一些首脑,鞫问他们的案子;于是,他们开始这项工作。阔儿吉思一党中尽是些老谋深算的人,财主和富翁,篾力克们如亦思法剌因的篾力克匿赞马丁、阿必瓦儿的的奕赫抵雅尔丁、必思坛的阿迷德木勒克·舍里甫丁,书记们如匿赞马丁沙等;而阔儿吉思一人敌得过千人。
他的敌人的军旅是散兵游勇,
但他们发现,他在军中犹如整支大军。
他会跟这些人商量,然后按大家的一致意见行事。大事不让舍里甫丁知道,尽管表面上阔儿吉思对他客客气气。
额 古帖木儿呢,他很年轻,怯勒孛剌的儿子们也都乳臭未干。他的支持者中,有两三个才能出众的人,意识到事情严重,不敢采取无法挽救的行动。那些目光短浅的,愚蠢的祃桚答而人——大群这些戴库剌黑班 【421】 (kulah-band)的家伙,干不了仅仅一个人的工作——自身既讲不出一句有道理的话,又重复不了别人的话。每当他们当中有人受到审问时,判决总是对他不利,尽管原因大半在于皇上的偏袒、异密们的善意——因为“法官的善意胜过两个公正的证人”,下面的话是真理:“有人才有官府,但有钱才有人。”两党处在相反的位置上:因为阔儿吉思这一方面有人又有钱,他的敌手则二者俱无。
几个月如此过去,眼看没完没了,诸异密对这次札儿忽产生厌倦。合罕这时命两党掺和一起,命阔儿吉思和额 古帖木儿手下的人都共住一个营帐,吃饭共用一碗,同睡一张床。因此,阔儿吉思和额 古帖木儿俩住在一间房里,用一张盘子进餐,他们的从人无不如此。合罕还命令他们身上不许带刀和武器,把他们的刀和别的兵器都没收了。皇上的意思是,通过日夜共处,他们也许会变得和解,放弃他们的敌视态度。但用这个方法也实现不了和解,所以镇海和必阇赤们就把所有的供述和情况上奏;于是有一天,合罕自己参加审讯,再亲自查问他们。秃蛮 【422】 (* tümen)及他的兄弟、怯勒孛剌的儿子们,还有额 古帖木儿的其余部下,跪在地上受审。合罕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他对他们喊道:“你们在这些人当中干什么?站出来,跟执刀者站在一起。”然后,他审他们的案子,发现额 古帖木儿及其部属有罪。他对额 古帖木儿本人说:“你是拔都的人,因此我将把你的案子送给他。他知道该怎样处理它。”不过,镇海尽管对额 古帖木儿的案子毫不同情,他仍不得不对他表示点厚道。在提醒后者该怎样说后,他把他的供词上奏合罕,这就是:“合罕系拔都的长上。我系何等人,我的案子尚需商讨?地面上的皇帝合罕,他的才智知道如何处理它。”以此,合罕赦免了他:如这个案子交给拔都,哪怕他是他的最亲密的友人,他会开恩于他吗?
合罕命令额 古帖木儿和他的同伙去见阔儿吉思。一些人受杖,一些人被交给阔儿吉思,他给他们戴上枷,这是他们〔日后〕反叛的原因。剩下的人,合罕叫给他们驿骑,随阔儿吉思回去。他还让他们知道,按照他们应得的罪行和成吉思汗的札撒——据此,一个说谎的爱合黑 【423】 (aiqaq)要处以死刑——,本该把他们斩首,作为对他人的告诫;但因他们远道来他的宫廷,他们的妻儿盼望着他们,他不愿他们的家人得到噩讯,故此饶他们不死。但是,他们不得再犯这样的罪。对阔儿吉思,他谕以如下的旨意:“这些人是吾人之奴仆。寡人已赦免他们的罪行。若你继续怀恨于他们,你也将犯错误,而处死你这样的人是不难的。”
这些札儿忽完结后,阔儿吉思开始办理政事和公务,诉讼的程序是按他的愿望进行的。绰儿马罕军征服的乌浒水 【424】 〔以西〕的所有州邑,合罕都委付他,并授予他这个内容的札儿里黑和牌子。
原来在札儿忽期间,合罕谈起过舍里甫丁:“这场灾祸的罪魁祸首,是那个教唆年轻人的大食人。如他现在追随阔儿吉思,他将扭头离开正道。他别跟他走。”舍里甫丁本人呢,他发现阔儿吉思心里生他的气,怕他报复。他因此乐于留下。然而,阔儿吉思在镇海的赞助下,反对这个决定,理由是:多年来的账目,没有舍里甫丁就不能解决,若他不在,税吏和财政官会有事找他。这样得到合罕的同意,让他回去,他便违反本愿,给送了回去。
阔儿吉思的事情解决后,陪同他的呼罗珊首脑、篾力克,个个都想得到自己的札儿里黑。但是,阔儿吉思就这件事跟镇海达成秘密协定,商量说,如他们都接受一道札儿里黑,也就是敕令,那他还有什么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势?因此没有一个人能得到札儿里黑或牌子。
现在他们都返回去,阔儿吉思先遣使把合罕开恩(soyurghamishi va marhamat)及敌人失败的喜讯,通报出去。这儿也有一些支持额 古帖木儿的蒙古人被拘捕,给戴上了枷;通忽思和秃蛮给背绑着手,押出斡耳朵。随后,阔儿吉思本人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