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在同一条街上住了至少有二十年,那条街上的房子虽然质量很好,但缺乏美感,了无生气。
我来到四十六号的门前,台阶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门铃响过之后,妈妈开了门,站在门口看着我。她看上去也和从前一般无二:高高瘦瘦,灰白色的头发从中间分开,嘴巴像一个捕鼠夹般紧闭着,眼神里永远装满了猜疑。她如同一颗钉子那么强硬,不过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事,都会触及她心里柔软的部分,即便她从未表现出来过,我也知道这一点。她无时无刻不在盼望我干出一番大事业,但我从来没有办到过。所以我们一直都处在僵局中。
“哦,”她说,“是你啊。”
“没错,”我说,“是我。”
她后退了几步让我过去。我走进屋子,穿过客厅的门来到厨房,她跟在我后面,随后站住了看我。
“真是有好长一段时间啦。”她说,“你都在干什么呢?”
我耸了耸肩。
“到处做做呗。”我说。
“哦。”我妈说,“跟以前一样,是吗?”
“跟以前一样。”我同意这句话。
“从我上次见你到现在,你换过多少工作啦?”
我想了一下,说:“五个。”
“但愿你已经长大了。”
“我确实长大了,”我说,“我的生活方式是自己选择的。你过得怎么样?”我又加了一句。
“也跟以前一样。”我妈说。
“身体挺好的吧?”
“我可没时间浪费在生病上。”她说,然后又突然问我,“回来有什么事?”
“一定要有事我才能来吗?”
“以前都是有事才来的。”
“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强烈地反对我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我说。
“开着豪车到处跑,这就是你说的看看这个世界?”
“当然了。”
“这么做你可没法成功。把客人丢在陌生的城市,突然通知说自己生病了,然后把工作甩一边,这样子怎么可能成功。”
“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你的公司打电话过来了,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地址。”
“他们找我干吗?”
“可能还想聘用你吧。”我妈说,“我不清楚。”
“因为我是个好司机,客人们也都喜欢我。不管怎么说,生病的事我没法控制,是吧?”
“我不知道。”妈妈说。
她看起来态度很明显,那就是生病的事我可以控制。
“你回英国的时候为什么不向他们报到?”
“因为我有其他重要的工作。”我说。
她眉毛扬了起来。“你心思又活络了?又有什么疯狂的主意了?那之后你做的是什么工作?”
“加油站,修车厂,小夜总会餐厅里的临时洗碗工。”
“真是越来越走下坡路了啊。”妈妈的话里带着一股悲凉。
“根本不是。”我说,“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我计划的一部分!”
她叹了口气。“想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这儿都有。”
我要了咖啡,我已经过了喝茶的年纪了。我们坐了下来,杯子放在前面,她拿了一块自己做的蛋糕出来,我们一人切了一片。
“你不一样了。”她突然说。
“我?怎么不一样?”
“我不知道,但是你确实不一样了。发生了什么吗?”
“没发生什么啊,能发生什么事呢?”
“你看上去很兴奋。”她说。
“我准备去抢一家银行。”我说。
她并没有被我逗乐,只是说:“不,我倒不担心你干那个。”
“为什么?这年头,抢银行是最简单快捷的致富方法。”
“那需要做太多的工作,”她说,“还要想很多方案。你可不会去做这么费脑筋的事情,而且也不安全。”
“你认为你很了解我。”我说。
“不,不了解。我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因为你和我完全不同。但是我知道你准备做一些事情,你想做什么,迈克?和一个姑娘有关?”
“为什么你觉得会是一个姑娘?”
“我就知道有一天这事儿会发生的。”
“你说的‘有一天’是什么意思?我也有过很多女朋友啊。”
“不是那个意思,那只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无事可做时的一些消遣。你的女朋友们从来就没断过,但只有这次你是认真的。”
“你觉得我这次认真了?”
“是个姑娘吧,迈克?”
我没有看她的眼睛。我看着别处说:“可以这么说吧。”
“她是哪种类型的女孩?”
“适合我的那种类型。”我说。
“你准备带她来见见我吗?”
“不。”我说。
“觉得没必要?”
“不,不是这样的。我不想伤害你的感情,但是……”
“你没有伤害我的感情。你不想带她来见我,是担心我跟你说‘不行’,是吗?”
“就算你真这么说,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也许不会,但是它能动摇你。这会让你在内心深处产生一些疑虑,因为我说的话和我的想法你都很在意。我猜中过你的很多事情——猜得很对,你也知道。我是这世界上唯一可以动摇你内心信念的人。是一个坏姑娘把你套牢了吗?”
“坏姑娘?”我大笑着说,“你是没见过她!你这话太好笑了。”
“你想从我这儿要什么?你肯定想要些什么吧,你一直是这样。”
“我想要点钱。”我说。
“打消这个念头吧,你想要钱干吗?花在那个姑娘身上吗?”
“不,”我说,“我要买一套合身的上等衣服去结婚。”
“你想和她结婚?”
“如果她要我的话。”
她吓了一跳。
“只要你想跟我说什么事,”她说,“我就知道要糟糕了。我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那就是你选错对象了!”
“选错对象!见鬼!”我气得咆哮起来。
然后我摔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