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时,发现有封电报在等我——一封来自昂蒂布[法国东南部海港。]的电报。
明天四点半老地方见。
艾丽不一样了,我立刻就这么觉得。我们又一次在摄政公园见了面,刚开始彼此之间还有点羞涩和尴尬。我有话要对她讲,但找不到一种比较好的表达方式。我认为任何男人在求婚的关头都会这样。
她好像也因为什么事而显得有些奇怪,也许是正在考虑如何用最委婉的方式拒绝我。但不知为何,我不相信真是如此。我生命中全部的信念,都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上——那就是艾丽爱我。而仅仅因为长大了一岁,她身上就多了某种我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的信心和自主性。过个生日不会给一个女孩带来什么不同吧?她和家里人去法国南部的事情,我也没听她讲多少。
她有点胆怯地开口道:“我……我去看过那幢房子了,你跟我说过的那幢,你的建筑师朋友建的。”
“什么——桑托尼克斯吗?”
“是的,我们有一天去那边吃午饭。”
“怎么办到的?你继母认识住在那儿的人?”
“德米特里·康斯坦丁?这个……并不认识,但我们见到了他——好吧——其实是格丽塔安排我们去那里的。”
“又是格丽塔。”我的声音中渐渐出现了平时常有的恼怒。
“我跟你说过,”她说,“格丽塔很善于安排事情。”
“好的,所以她安排了你和你继母……”
“还有弗兰克叔叔。”艾丽说。
“好一个家庭聚会。”我说,“格丽塔也去了吧,我猜。”
“格丽塔没有来,因为,呃……”艾丽有点迟疑,“寇拉——我的继母,她不会这样对待格丽塔。”
“她不是家庭的一分子,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是吗?”我说,“事实上,她只是个互惠生,被这样对待,格丽塔肯定有时候会怨恨的。”
“她不是一个互惠生,她是我的同伴。”
“一个女伴。”我说,“一个导游,一个保姆,一个家庭教师——这种词多的是。”
“好了,不要说了。”艾丽说,“我想告诉你,我现在知道你对你那位朋友桑托尼克斯的看法了。那幢房子美轮美奂,的确太……太与众不同了,我想如果他替我们造一幢房子的话,肯定也是无与伦比的。”
她相当无意识地用了这么一个词,我们,她是这么说的。她去里维埃拉,让格丽塔安排所有事情,就是为了看看我曾经向她描述过的房子。因为她要更清楚地瞧瞧我们想要的房子是什么样,那幢梦想世界中的我们的房子,由鲁道夫·桑托尼克斯亲手打造的房子。
“你能这么想我非常高兴。”我说。
她说:“你最近做了些什么呢?”
“还是乏味地工作。”我说,“我还去了一次赛马大会,在一匹不被看好的马身上压了些钱,一赔三十呢。我把所有的钱全压在了上面,最后它以领先一个身位的优势取得了胜利。谁说我还没开运呢?”
“我很高兴你赢了。”艾丽说,但是她的口气听上去一点都不兴奋。因为——把你的全部身家都压在一匹不被看好的赛马身上,而它居然赢了——这件事情在艾丽的世界里根本不代表什么,不像对我来说意义那么大。
“我还去看望了我妈妈。”我加了一句。
“你没怎么说起过你妈妈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不喜欢她吗?”
我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说,“有时候我会这么觉得,毕竟一个人长大了——难免会对父母有点抵触。”
“我觉得你很在乎她。”艾丽说,“否则你不会一说起她就这么支支吾吾。”
“在某些方面我真的很怕她。”我说,“她太了解我了,我的意思是,连我最差劲的地方她都相当了解。”
“总是要有这种人的。”艾丽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像是个大作家还是谁说的,在贴身仆人的眼里,没有一个人是英雄。也许每个人都需要这样一个贴身仆人,不然总是活在他人的赞美里,太累了。”
“好吧,你确实挺有想法的,艾丽。”我牵起她的手,“那你对我的一切都了解吗?”
“我想是的。”艾丽说道,她的口气非常冷静。
“我可没和你说太多啊。”
“没错,很多事情你确实闭口不言。但我对你的性格,你这个人本身,却很了解。”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了解。”我接着说,“这听起来相当愚蠢,因为我要说,我爱你。似乎我说得太晚了,是吗?我想你早就知道这回事儿了,实际上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是不是?”
“是的。”艾丽说,“你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吗——关于我的想法。”
“问题是,”我说,“我们该怎么做?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艾丽。你完全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回去看望母亲,她住在一条看起来不错的老街上,那是和你完全不一样的生活,艾丽。我不知道这两种生活要怎么共处。”
“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的妈妈。”
“可以是可以,”我说,“但我宁愿不要。我能预料到她会对你说一些很刺耳的话,可能还很残酷。你要明白,我们会一起过一种奇怪的生活。这不是你以前过的生活,也不是我以前的生活方式,而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在这种新生活里,我们的一切都将汇集在一起,包括我的贫穷和没文化,也包括你的财富和有教养。我的朋友会认为你是一个傲慢自大的上流人士,而你的朋友则会认为我是一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社会底层混混。所以这一切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会告诉你,”艾丽说,“到底我们该怎么做。我们要住在吉卜赛庄的一幢房子里,而这幢我们梦想中的房子由你的朋友桑托尼克斯为我们建造,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然后她又加了一句,“当然我们要先结婚,这也是你的意思,对吗?”
“是的,”我说,“这就是我的意思,如果你觉得这么做对你来说合适的话。”
“那太容易了。”艾丽说,“我们下周就可以结婚。你看,我已经到了法定年龄,现在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这一切都不同了。我认为你对亲朋好友的顾虑也许是对的,所以我不告诉我的家人,你也别告诉你的妈妈,直到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他们就算再反对也没什么关系了。”
“太棒了。”我说,“这太棒了,艾丽。但是有一件事,我真不忍心告诉你。我们不能在吉卜赛庄生活了,艾丽,我们也不能在那里盖我们的家了。因为那儿已经被卖掉了。”
“我知道那儿被卖了。”艾丽笑着说道,“你不知道,迈克,买下那块地的人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