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片草地上,旁边是莲花丛生的溪流,一条小径和几块脚踏石环绕着我们。还有很多人也在我们周围坐着,但我们并没有注意,或者说我们的眼里根本看不到他们。因为和他们一样,我们也是年轻的情侣,正在畅谈着未来。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身边的女孩,说不出话来。
“迈克。”她说,“有一些……有一些事情我想告诉你,是关于我的。”
“你不用……”我说,“不用把所有事都告诉我的。”
“但我必须说出来。我之前就应该告诉你的,而我没有,因为——因为我怕这会把你吓跑。但是它能解释一些关于吉卜赛庄的事。”
“你买下了它?”我说,“但你是怎么买的呢?”
“通过律师。”她说,“最普通的方法。它真的是一块投资的好地方,你知道的。那片土地肯定会涨价,我的律师对这件事情很得意。”
突然听到艾丽说这番话,感觉有点怪怪的。温柔腼腆的艾丽,对买卖生意居然有这种认知和信心。
“你是为我们而买的吗?”
“是的,我找了个私人的律师,而不是家庭律师。我告诉他我想要做什么,让他去调查一下那个地方,我就着手将一些事情筹备妥当。还有两个人也看中了它,但他们并非真的很渴望得到,出价也不高。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所有事务都准备就绪、安排妥当了,只等我年龄一满就签字。现在我签过字了,整件事情也就办成了。”
“但你肯定得有一些存款,或者事先准备过什么啊。你有足够的钱去做这些事吗?”
“没有。”艾丽说,“我事先并没有足够多的钱去做这件事,但肯定会有人给你垫付一下的。如果你找一家新开的法律顾问公司,他们会很乐意和你合作,只要你是一笔巨款的继承人。他们愿意冒这个险,只要你别在生日之前就突然去世。”
“听上去很有条理。”我说,“你让我大吃一惊啊。”
“别再想生意的事情了。”艾丽说,“言归正传吧,我说要告诉你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但我不清楚你是否意识到了。”
“我不想知道。”我说话的声音拔高了,几乎是喊了出来,“什么都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你做过些什么,你喜欢过谁,还是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根本不是那种事情。”她说,“我真不知道,你还怕那种事情呢。不,不是那些,不是什么感情方面的事情,除了你我没爱过别的人。我想说的是,我——嗯,我很有钱。”
“我知道啊。”我说,“你早就说过了。”
“是的。”艾丽带着微弱的笑容说道,“而且你说我是‘可怜的富家千金’,但其实比这个还要多一点。我的祖父,你要知道,富可敌国。石油,大部分是石油,还有其他一些产业。他的太太们都已经过世了,只剩下我爸爸和我,因为他的另外两个儿子都死了,一个死在朝鲜,还有一个在车祸中丧生。所以在我爸爸突然撒手人寰之后,庞大的财产都落到了我头上。我父亲身前已经给我继母做过安排,她拿不到更多了,全归我所有。事实上我是全美国最富有的女性之一。”
“老天!”我说,“我不知道。你说得没错,我真的不知道。”
“我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我说我叫芬妮娜·古德曼的时候有点担心。其实我姓顾特曼,我想你可能听说过这个姓氏,所以把它稍微含糊了一下,变成了古德曼。”
“是的。”我说,“我依稀听过顾特曼这个姓,但尽管如此我当时也不会马上联想到。很多人的姓名听上去都差不多。”
“这就是为什么,”她说,“我总是被人围困住,好像在坐牢一样。还有一些侦探在暗中监视我,年轻人和我说话前甚至还要被审查。不管什么时候我交了个朋友,他们都会去调查清楚这个人适不适合做我的朋友。你不知道这有多恐怖,简直是可怕的牢狱生活啊!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当然不介意。”我说,“我们将会有很多乐趣。事实上——你的钱再多一点我都不怕。”
我们都笑了。她说:“我喜欢的正是你的自然坦诚。”
“只不过,”我说,“我猜你要为这笔遗产付很多税吧?像我这样的人,总是会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随便多少钱到了我的口袋,我都不会轻易让人家拿走。”
“我们就要有自己的房子啦。”艾丽说,“我们在吉卜赛庄的房子。”就在这时她突然微微哆嗦了一下。
“你不冷吧,亲爱的?”我看着头顶的阳光,说道。
“不。”她说。
那天非常暖和,我们一直沐浴在阳光底下,几乎就像是法国南部的天气。
“不冷。”艾丽说,“只是因为那个——那个女人,那天那个吉卜赛女人。”
“噢,别再想她了。”我说,“她反正是个精神病。”
“你觉得她真的认为那块土地上有毒咒吗?”
“我觉得吉卜赛人都这样,你知道——总是围绕着一些诅咒唱唱跳跳的。”
“你对吉卜赛人了解得多吗?”
“事实上一无所知。”我如实回答,“如果你不想要吉卜赛庄,艾丽,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买个房子。在威尔士的高山之巅,西班牙的畔海之滨,或者在意大利的山麓之下,桑托尼克斯也可以在那些地方给我们造房子。”
“不。”艾丽说,“我就要那个地方。在那里我第一次看见你走上公路,突然来到转角处,然后你看到了我,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这一幕我永远不会忘记。”
“我也不会。”我说。
“所以,房子就要盖在那个地方,然后由你的朋友桑托尼克斯设计。”
“但愿他还活着。”我带着一丝不安的痛苦说道,“他有病在身。”
“噢,是的。”艾丽说,“他还活着,我去见过他了。”
“你去见过他了?”
“是的,我在法国南部那阵子,他在那边的一个疗养院里。”
“每一分钟,艾丽,你似乎都能让我感到越来越惊奇——关于你所做和所安排的这些事情。”
“我觉得他真是一个相当奇特的人。”艾丽说,“同时也相当可怕。”
“他吓到你了吗?”
“是的,因为一些原因,他把我吓了一跳。”
“你跟他说了我们之间的事?”
“是的。噢,当然了,我对他和盘托出了我们之间的事,还有吉卜赛庄和房子的事。他告诉我,我们要和他一起冒冒险了,因为他的病情相当严重。但是他说他还能在剩下的日子里去看看地形,画画图纸,然后让房子慢慢成形。他说就算在房子竣工之前他就撑不住了,那也没关系。但是我告诉他,”艾丽接着说,“房子完工之前不许死,因为我想让他看着我们住在里面。”
“他说什么了?”
“他问我是不是知道和你结婚意味着什么,我说我当然知道。”
“然后呢?”
“他说他怀疑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当然也知道啊。”
“‘顾特曼小姐,你总是知道你想要什么。’他说,‘你总会去到你想去的地方,因为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但是迈克,’他说,‘可能走上了一条歧路,他还没有成熟到真正了解自己想要什么。’”
“我对他说,”艾丽说,“他和我在一起会非常安全。”
她有良好的自信。我对桑托尼克斯说的话感到非常愤怒,他就像我母亲,似乎总是比我本人还更了解我自己。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说,“我要走的就是我自己想走的路,而且是你和我一起走。”
“他们已经开始把古堡的废墟推平了。”艾丽说。
她开始把话题转为现实。
“只要规划一完成,接下来就是急急忙忙地干活了。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桑托尼克斯是这么说的。我们下周二结婚好吗?”艾丽说,“下周二是个好日子。”
“我们谁都不邀请。”我说。
“除了格丽塔。”艾丽说。
“让格丽塔见鬼去。”我说,“我们结婚不用她来。只有你和我,没有旁人。必要的证婚人我们可以在大街上随便拖几个进来。”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觉得,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