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克里普斯眼下在哪儿呀?夜间在暴风雪中走着走着,他给弄糊涂了。那个可怕的晚上,他发现自己的家不再像个家了,就动身去芝加哥。露西为什么出走呀?邋遢妹现在怎么啦?他,斯克里普斯,可不知道。倒不是说他在意。这一切全都抛在脑后了。如今什么都没了。他正站在齐膝深的积雪里,面对着一个车站。车站上用大字写着:
佩托斯基
那儿有一堆鹿,是猎户们从密歇根州上半岛运来的,一只鹿堆在另一只上面,都是死的,僵硬了,在站台上被飘来的雪半掩着。斯克里普斯又念了一遍这些字样。这儿真是佩托斯基吗?[本想去南方的芝加哥或大急流城,可是在暴风雪中朝北走了,来到了佩托斯基。]
车站的屋里有个男人,在一扇小窗内嗒嗒嗒地敲打着什么东西。他朝外望望斯克里普斯。他是个发报员吗?斯克里普斯凭某种迹象认为他正是。
他走出地上的积雪,向窗口走去。那人在窗内正忙着敲打发报机的电键。
“你是发报员吗?”斯克里普斯问。
“对,先生,”那人说。“我是发报员。”
“真太好了!”
发报员怀疑地瞅着他。这个人毕竟对他算什么呀?
“当发报员难吗?”斯克里普斯问。他想直截了当地问这人这里是否真是佩托斯基。他可不熟悉美国北部的这片广大地区,但是希望不失礼貌。
发报员惊讶地望着他。
“听着,”他问,“你是个相公吗?”
“不,”斯克里普斯说。“我不知道相公[意为男同性恋者。]是什么意思。”
“哦,”发报员说,“你随身带着只鸟儿干吗?”
“鸟儿?”斯克里普斯问。“什么鸟儿?”
“从你衬衫里钻出头来的那一只。”斯克里普斯觉得困惑不解了。这发报员是哪号人啊?哪号人干发报这一行的呢?他们像作曲家吗?他们像艺术家吗?他们像作家吗?他们像那些在我们的全国性周刊上撰写广告的广告界人士吗?要不,他们像那些欧洲人,被大战弄得憔悴消瘦,最好的年华已经消逝了吗?他能把经历源源本本地告诉这个发报员吗?他能理解吗?
“我当时在回家去,”他开口说。“我经过了曼塞罗那中学的门前——”
“我在曼塞罗那认识过一个姑娘,”发报员说。“没准你也认识。爱塞尔·恩赖特。”
再谈下去没好处了。他要长话短说。他要只讲基本的要点。再说,真冷得够呛。站在这刮着大风的站台上真冷。他有几分明白讲下去没用。他回头打量着那些码成一堆的鹿,僵硬而冰冷。没准它们也曾是对对情侣。有些是公鹿而有些是母鹿。公鹿长着角。这样你才能辨别。拿猫来说,那就比较难了。人家在法国阉割猫儿,倒并不阉割马儿。法国远得很哪。
“我妻子抛弃了我,”斯克里普斯突如其来地说。
“如果你带着只从你衬衫里钻出头来的该死的鸟儿四处转悠,那就难怪你妻子要抛弃你了,”发报员说。
“这个城市叫什么?”斯克里普斯问。两人之间曾有过精神上融洽交流的那难得的一刻,已经消逝了。他们实际上根本没有过这种时刻。不过他们原是可以有的。如今可没有用了。要抓住已经过去的东西是没有用的。是已经飞走的东西啊。
“佩托斯基,”发报员回答。
“谢谢你,”斯克里普斯说。他转身走进这寂静无人的北方城市。他运气好,口袋里还有四百五十元。就在他陪老婆动身去作那次酗酒旅行之前,他卖掉了一篇短篇小说给乔治·霍拉斯·洛里默[乔治·霍拉斯·洛里默(1867—1937)在《星期六晚邮报》任职30余年(1899—1937),从普通编辑升任主编。该周刊大量刊出许多著名作家的文学作品,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他本人究竟干吗要出走呢?不管怎么说,这一切究竟怎么啦?
有两个印第安人在大街上朝他走来。他们对他瞧瞧,可是脸上不动声色。他们脸上的表情保持着原样。他们走进麦卡锡理发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