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申应铸将放生一节对众言明,王高四人称赞不已,不在话下。且说申孝思回得家去,放心不下,遂叫应钟到应铸家探听消息,自己陪着李金华闲谈。
那应钟闻命,即到了应铸客座,与王高等相见。王培之道:“年弟来得巧极,这里正讲放生,阁下也立个条规。刚才年伯在此,言谈不便。还是咱们小弟兄们,无拘无束。”申应钟道:“怎么题起放生来了?”王培之遂将已往之事对应钟说了一遍。申应钟道:“吾们族兄发起善念来了。【愿天下同发善念,免害多少生灵。】但这事也非同小可,尚须与老先生们商酌个主意。”王培之道:“即与年伯商酌商酌罢。”申应钟道:“如此,大家同往敝宅。”高化成道:“王兄自己去罢,我几人也就告辞。”王培之道:“怎么来不来的,就要打赘毂辘么?”高化成道:“非是我们落后,王兄一人与申老伯参定,我们无不从命。”王培之道:“即如此说,吾与申年弟同去,众位听信就是了。失陪失陪!”说罢遂同申应钟而去。高方三人也拱手而归。
王培之到了衍庆常,见了申孝思,将申应铸一团的事告诉了一遍。申孝思喜不自禁。【与孝思适合符,遂变怒而为喜。】李金华道:“这事甚好!吾先替人上笔布施。”申孝思道:“你又要逗笑哇,刚来到这里,还未家去,可替谁捐放生钱呢?”李金华道:“这宗事焉能逗笑?现有贾尚真纹银五十两。”【前在永清店中,暗受金而未用。以彼报德之金,代登放生之款。彰人善而救物命,李金华大德愈厚矣,贾尚真矣名愈远矣。】申孝思道:“是了是了,拜服拜服!【真君子谁不拜服。】但这放生事也甚不容易。或因放生而卖者故抬高价;或因放生而伤生者愈多;或因这是善事,故来’人;或因这是善事,故意阻挡。种种弊端,不可不虑。”【痛陈恶习,犯者自察之。】李金华道:“善者自善,恶者自恶,善者恐善少,焉能因恶者而不为?恶者嫌恶少,又焉能因善者而不作?善者固愿恶者善,恶者亦未尝不怕善者恶。随机行事,不可专一。”【痛论善恶究竟宜见几而作。】申孝思道:“皆是同城,谁能以势压人?不若到县衙中,请张告示为妙。”李金华道:“这原是以善化善,若不从者再作此举未为晚也。”申孝思道:“必然不善,要办就早些下手。”【如从善化谁用恶磨。】李金华道:“还不知这县主是个甚么馅的,【凡任职守者,宜急除恶弊,而利物命。慎勿令卖柑者笑言曰:有谁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者哉。】不定行不行哩。”申应钟道:“这县官是河南固始县人,姓杜名清,字鉴泉。到任才半年多,却也有些善政。”李金华道:“这杜鉴泉是雨亭兄胞弟,见其兄如见其弟耳,【雨亭乃上乘人也,其兄品高,其弟自然不错,金华口中,并赞美之。】况且我与雨亭兄又是年谊。这事甚觉好办。弟明天即要回家,几天回来再说罢。”申孝思道:“多住几日,慌的甚么?在这里不与在家一样么?况且吾这性子,是火上生莲花,【非仅表孝思直爽,人心如火。福田如花,从热火腾腾中好种莲耳。况放生为救物命,尤宜火速也。】办点么事不愿丝丝罗罗的。”李金华道:“不然,就再住一两天,办了再走。”申孝思道:“这不完了么!”【快人快话,故其劝善办善,无不大快人心。】
翦断截说,不觉已是次日。李金华梳洗完毕,叫李忠到了街上,雇了一乘肩舆,遂赴县衙。
到了大堂,投进拜贴。不时,大开仪门,将李金华接进花厅。彼此周旋了一回。李金华总是尊称杜鉴泉。杜鉴泉不肯如此,又谦逊了一回,方才落座。
杜鉴泉道:“弟下车之时,即到回龙涧拜谒兄台,不料兄台进京。遂指望喝兄台喜酒,那须顾竟是被黜,兄台实是抱屈了。”【从杜鉴泉口中,找补金华落第一笔。】李金华道:“说那里话来!总是为弟才疏学浅,多承过奖了。今日一来拜谒,二来也是有一事相求。”杜鉴泉道:“为弟能得,无不尽力。”李金华遂将放生求示一节说了一遍。
杜鉴泉道:“这个极其容易,况且又是好事。弟岂不乐得而为之?”【杜鉴泉意中做一日官,宜行一日善。故民物托命者几何,乘在位操权。凡善皆当兴举,况一举笔而万命立保乎。此善不为,将乐何事。】
李金华闻此,遂下座深深一揖。杜鉴泉慌忙拉住道:“你我弟兄,何必如此!”说罢,二人又说了些闲话。
李金华遂要告辞,杜鉴泉强留不住,方才送至大堂以下,拱手而别。
李金华见了申孝思,说明此事,无不畅快。申孝思即命应钟去告知王培之等。不时,王培之同应钟而来。高化成、方正品、庆六谦也陆续而至。众人遂商议怎样捐施。当时,申孝思倡首先捐京钱八十吊,【孝思倡放生之首,实以放生倡教孝之先也。】李金华也捐八十吊。王培之、高化成各捐四十吊。方正品、庆六谦各捐三十吊。这时李忠在旁,亦情愿将工价捐上二十吊。【以工价为放生布施,较富贵所施,功加百倍。其存心效主,推爱及物,不第堪称为义仆已矣。】共捐三百二十吊京钱。申孝思又命人将应铸找来,他情愿捐京钱二百四十吊。【应铸所施不为小矣,既可。赎杀生之冤,复可解笼鸟之怨。所谓闻过即改,见善勇为者也。然非王培之用文武火一场煅炼,亦难成此完人。正是抽添得制,然后九转丹成。】大家商议出示之后,再向城内外劝一劝。
商议一毕。申孝思留王高四人饮酒,他们也没推辞。不多一时,酒菜俱至。大家推杯换盏,好不欢乐。到了天晚方才散局。
次日早晨,申李刚起不多时,只见李忠跑进衍庆堂,笑嘻嘻的说道:“杜大老爷业已贴出告示,小的不知写的甚么。”李金华道:“大家何不去看看?李忠领着我与申老爷同去。”
三人起身来到大街以上。见有多少人围着。也有说是好事的,也有说是多事的,也有说是县官起痰的,也有说是虚应故事的。【此类甚多,莫怪物议。】纷纷议论,善恶不一。【此示有关生命,免开尊口,阻人善机。】申李主仆三人也不管他,遂走到告示以下只见上面写着:
钦加五品衔即补知州署理上元县,正堂加三级纪录五次杜。为通行晓谕事:照得无故杀生,礼所禁之,不罪无辜,例原有之。当今我皇上德被群生,既仁民而爱物。尔小民同秉天性亦当戒杀而放生。虽有以渔为业者,岂不知钓而不纲;即有打鸟为生者,更当遵弋不射宿?况养身之术甚多,何必沾沾于鱼鸟乎?至于惨杀耕牛,既非祭天而祭地,此等恶习,实所宜除。笼鸟游戏,尤非糊口而谋生,一般游民,尤所当禁。今有阖城绅士立放生会,有人心者,庶其察之。倘无知棍徒,或肆行滋扰,或无故咢诈,甚属可憎,难以宽容。兹合□,仰阖县军民人等。自示之后。勿得仍蹈故辙,苟有棍徒及一切游民擅不遵行,该会扭禀到案,定究不贷。本县言出法随,决无食言。庶其凛遵勿违,特示。【开口便以僧道为事正是杜清之清处,不知儒道既重,则佛道亦与之并重矣,儒者遵人道也。人道与天地并立,所以专言天则人地随之,专言地则天人随之,人不识此,妄生议论。除非无天地而后可。】
申李主仆看毕,满心欢喜,自不必题。及至回来,恰遇县官来回拜。李金华让至衍庆堂。说些通套官话。
杜鉴泉从袖中拿出一张告示,递与李金华道:“昨日所说之事,业已出示矣。这一张即求吾兄收留。立会之后,可贴局内。其中话语尚欠斟酌,吾兄可以笔削笔削。另贴印花亦无不可。”李金华接过看了一遍,与那贴的一样,遂欠身道:“老父台用意甚是。”杜鉴泉忙道:“李兄台你实在该罚了。后再如此称呼,为弟决不饶你。”申孝思道:“老父台多多费心了。”【非虚称谢也,为万物请命者,感谢诚多耳。】杜鉴泉道:“申老先生年高有德,为此地首望。【孝为万善首,申孝思又为第一品望。与神圣既符合矣,能不为官长所钦仰乎。】弟幼而乏才,虽身司重任,实难以堪。老先生若如此称呼,岂非折弟之寿?弟与老先生兄弟相称,已觉过僭了。”申孝思躬身施礼道:“老父台过于谦逊,职员万不敢越礼。”说着杜申二人又让了一回。杜鉴泉停身拱手道:“这放生一节,既如此办。众位先生们就得多费心了。【此非谦逊语也。做好官,行好事。官赖绅力共】成。救万命,破万弊。绅托官威以施化。杜清真清官矣。】弟难分身今带到俸银五十两,不堪言施,少少分点余惠罢,【杜公以五十金助放生,不为不厚矣。与善示众。既不惮劳,施惠及物复不吝财。推其居心不敢以万民脂膏,供一己之荒乐,而能以有余竭俸,救无限之生灵。善政如是,真可比召父杜母矣。世之以职赂罚项,少纳善款者,岂可同日而语乎。】这功德也不是一人作的。”说罢,大家笑了一回。杜鉴泉将银子交付,便要告辞。申李二人不肯让走。杜鉴泉见他实意相留,也就叨饶。酒饭之后,方告辞而去。
申李二人回到衍庆堂中,将捐项计议了一回,天色不早。到了二更时分,县官又差人送了一个说贴,并有纹银五十两。李金华将那说贴看了一遍,见上面写的是:
【申李】大老爷告览:【弟】杜清顿首。今日别后,【弟】有事到府衙与府公相见。谈论之际,言及放生一节,府公亦愿步之于后,并欲出示晓谕。先捐俸银五十两,兹特差敝价奉上。肃此达知,即请升安。
申李二人更觉乐极。【与善愈广,而放生愈多。愿天下为官者,皆推爱如此。不亦同登极乐乎。】一夜晚景不必细说。
到了次早,李金华告辞回家。申孝思留到饭后,方送至南效而别。
李金华到了回龙涧下了肩舆,步至村中。村中父老无不欢迎。【前在善庄。穷人远送,今回故乡。父老欢迎,如李先生之德行者,几人哉。】直走到自己门前,令李忠开了大门,一层一层到了中堂,草草打扫了一回。正欲歇息歇息,那村中来了几个老人探望。陆续又来了几个年青的,将李金华落第抱屈之事说了一回。李金华道:“众位伯叔兄弟不要抬我,我回家不多时,尚未登门拜谢。”说着,深深一揖道:“敝宅无人,多承照顾。”众人还礼落座。众中一位老者道:“请教李先生,会试场中出的是甚么题?”李金华道:“首题是子曰二字。”那老者慌忙道:“咳呀!这个题深沉的很,不解道之真机,难以嚼破。”【将牙磨好,再去应试。】李金华道:“老先生既然说出,莫非知那道之真机么?”老者道:“虽不能深知,也少通一二。”李金华道:“至于真机一说,不敢求教。但求把这道字,指示指示。”老者笑道:“这可不是轻易说的。既然下问,也得少说几句。道也者,路也。【念过中庸注。】但说是路,而不认得这个路在于何处也是罔然。至于路在何处,将道字拆得开,自见是路,见是路也得能走。【的是旁门煽惑口吻。】不能走,亦是罔然。怎么个走法,那就没能说了。”李金华道:“道是路谁不知道。若专说拆字,非圣道也。【一句驳倒。】即是拆开,亦非难事。我却拆得开,老先生先拆拆,我再拆他不迟。”老者道:“这道字一个首字,不加走之,【吾知道,用不着你说。】这是何意?李先生可以想想。”李金华道:“从首上走而已。这首是甚么?老先生你也想想。”老者道:“首即头也,【猪头狗头,须要说个明白。】并无深意呀。”李金华道:“若说从头上走,试问怎么走?咳,是了是了,你好么说,从头上走,是打破玄关。不知这打破玄关,却是末节舍本求末,恐非正道。明明这首是孝,岂不知百行孝为先么?【当头一棒。】若能从孝上行去,便是从首上走。如专言首是头,死死认定玄关,将圣人孝弟为为仁之本,岂不搁在耳后?必须将孝字做到尽头,不管你认玄关,不认玄关,自无不成之理。儒者成之而为圣,释家成之而为佛,道家成之而为仙。那孝中一团光明,照破乾坤,焉能闯不开玄关呢?【此辟明成道之本体,探真搜源。果能修到孝光发现时,将见窍窍通明。无有阻隔,彼所谓玄关一窍者,不待破而自开矣。】就是做玄关工夫,亦非无别。若一味要打玄关,尽力行去,不入魔道者几何哉?更须认明自然之理,不加勉强,方能不失正辙。如硬行直前,你闯破脑袋也是落个破头鬼。若闯不破,好么还成个毙死鬼哩。【此辟明修道之误用,悲悯其愚力救其失。若一味不悟,入迷罔觉。将不能上出玄关,恐下入地狱矣。】老先生你再思再想罢。”老者道:“你这说了些甚么话?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李金华道:“不用遮应了,你老先生这好有一比。”老者道:“比从何来?”李金华道:“好比作土井子里提水。”老者道:“这话怎讲?”李金华道:“提来提去,早晚提出紫泥来。【你好么说淘净紫泥,自见清泉。】还有一比了,好比作尿坑子里打滚,越滚越泥厚。”老者闻此,气了个三尸神暴跳。真是五灵豪气飞空。”李金华道:“这一口气,好么闯开南天门。老者道:“不识进退。人好心好意要指你个明白路,你反倒不干不净的闹起来了。”李金华道:“因为不干净,所以闯不开玄关呢。”老者这时更觉气塞胸怀。说了一声“恼死人也!”竟是扑倒而死。要知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人人各有天良,不乘其势以导之。则乐善之心不生;门门俱有师承,不迎其机以辟之,则归儒之念不切。王笃生能使不善者改而为善,且共成放生之善举,可谓善于劝善矣。夫放生固第一善事也,物将死而得活功同救蚁之义。命已殆而获安,德倍埋蛇之仁。好生之心,刻刻常存。施放之数,多多益善。盖物生于天,天生之,天必不欲杀之,天不欲杀其生。难禁杀者之不杀其生,放生会为之回其生,转杀机以济造化之穷。故天必加之以厚福焉,独是放生者获福,杀生者必获罪矣。渔利鱼鸟,固属择术之不慎;戕伐生灵,究为居心之过残。胎无歹卖而卵无恤,竟自弗顾;川无竭而林无焚置若罔闻。既伤天地之和,必犯造物之忌。取物命以活我命,公论皆曰不可,杀彼身以养吾身,自思亦觉非宜。迁地讵果弗良,易业犹可自新。庶几改之,予日望之,况尤有目击而心伤者。游手年少,肆无忌惮罗织一鸟,即教此鸟以捕彼鸟。生裂其脑,活摘共心血痕也,杀气冲天,仙佛心恼鬼绅目怒望之不觉泣数行下。嗟嗟。此人或报前生之冤,独不怕更结来生之仇乎。呜乎,何其惨忍之至于如此乎。倘有能劝人改此恶习者,其功德十倍于放生,言若相诳,甘入拔舌地狱。若夫崇正辟邪,责又匪轻,驱邪归正,情更难缓。事非活命,一同再造之天,功逾救危,并开重生之地,放生固以救其命,辟邪兼以正其心,且也放生仅以救一时之命,辟邪将以正万世之心。此金钟传之所以相提并论,而李金华辨之不得不明,辟之不得不厉者,良非无故也。
理注:
且说申应铸改恶向善,申孝思又怕善不志诚,又命应钟去看,却是王高四人,以善成劝。应铸诚心立了放生会,应钟回告其父,申孝思、李金华闻之喜之不尽。禀明本县四门张贴告示,大善成就。又言李金华回家,乡亲老幼全来看望,内中有一老者,讲道论义,辩别邪正分明,这正是关吕二帝,慈悲垂世怜会救拔,一等迷途。又彼李金华辟倒扶起,忠孝实行孝悌,又证三教不二之理也。
偈云:
崇正辟邪论纲常,实行忠孝世无双。
但知一边非圣教,理备圆融见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