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申李三人见喻太初死而不生,甚属为难,又听喧嚷复至,更难措手。不多一时,只见无数男女,直至中堂。【此堂也是大中至正之堂也,早从直道而进,何至死而不生。】
申孝思慌促之中急问道:“作甚么的?作甚么的?”内中有一人答道:“吾们全是这村子的人。才见有本府兵役捉拿邪门。他们问喻老先生住在何处,及至到了喻家,并未在家。有几个孩子们与他们告诉,说是喻老先生在李先生家闲坐。那些兵役遂向这宅而来。这个时候谁敢凑前?才听见说兵役已经走了,吾们也不知喻老先生怎样。喻老先生虽误入左道,为人甚是不差。吾们全都担心,故来探问。”申孝思等这才放心。李金华也将如何退回兵役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称善。
李金华又将喻太初如可致死难以救活告知众人。内中闪出一人道:“喻先生现在何处?待我看看怎样。”申孝思忙将那人拉进中堂。那人见喻太初在床上半截,搭拉着半截,面色青而白,【居然龙虎现于相,彼所炼者,金木未交并一家耳。】遂用手在喻太初前心摸了一遍。道:“还许无碍。看这样子定是惊气上溢。刚才他吃甚么了没有?”申应钟道:“没有吃么,好么是正喝着茶哩。”那人道:“不错不错,这是惊气未发,被水下陷,两相交滞,故致于此。拿个针来罢。”众中一位老媪遂递进一个针去。【金针密度,一指定南。】那人将针接过又向众人道:“你们不可多说话,若是再惊死他,那就没有治了。”众人同道:“你放心罢,总不多言。”众位,你说这是为何?原来,兵役到喻家时,业已将他合家拿去。是恐怕慌忙之间,再说出这话来。故有此嘱。
闲话休题。且说那人用针在喻太初夹脊穴【这一针却通开命脉。】刺了一针,转眼之际,喻太初吐出一口粘沫,【向所咽清津,化归何处。】渐渐醒来。李金华将他扶起道:“不用害怕,那兵役早已走了。”喻太初道:“这可如何是好?”申孝思道:“不必烦心,有吾们兄弟,谅无防碍。”喻太初道“全在众位挽转老命。再世不忘。”说着泪流不止。【盲修瞎炼,老大徒悲。】外面众人同道:“喻先生不必伤心,有他们老爷了。”又向申李三人道:“众位老爷多多费心罢。”说罢全都向他三人深深施礼。三人连连应承。李金华道:“喻老先生自管放宽心,咱们一同进城,见见大人,说开道开,万事皆消。”【说开莫护邪,道开新归正。今认明途,涣然冰释。】喻太初闻此,欲不去而不能,遂打整完毕,步行直向城内而来。
到了时候业已三更多天。在城外叫应门军,转达至申孝思家中。差人要了门票,方开城门,将他四人接进,到了衍庆堂中。歇息了一回,就有兵役来问,不使少缓。申孝思与他们说了些好话,给了他们俩酒钱,方停。
至次日早晨,申李二人早已商议妥当,求县官婉转。主意一定,遂同向县衙而来。一切迎送周旋之文不必细题。见了杜鉴泉,将这事说了一遍。杜鉴泉道:“衙内不便商议,可向申兄府中,大家斟酌办理。”申李二人也就告辞而归。
等时之顷,杜鉴泉果到。进了衍庆堂,分宾主落座。申孝思叫过喻太初与县官施了个礼。杜鉴泉道:“不必拘拘,请坐罢。”喻太初那敢落座。李金华道:“叫你老先生坐下就坐下罢。”他这才坐于门旁。杜鉴泉道:“喻先生,你一个念书人,怎么陷于邪门?”李金华道:“也就不必说这个了。【既归正途,莫究那个。】他业已悔过,早已不随的了。”杜鉴泉道:“请问这个邪门,是怎样行动?喻先生既然不随,还怕泄漏么?”喻太初道:“却是无他,不过按时运气。”杜鉴泉道:“怎么传说着还有拜官封职的?”喻太初道:“那也是传说之误。在此门者,却有一说。按其工夫长短,再世为人,分其位之大小。”杜鉴泉道:“这运气为修仙一道。既然修仙,怎又说起再世?不知这气是若何运法?”喻太初道:“那点秘诀,即在此处,按子午卯酉打坐。打坐之时,舌柱上腭,气入则上,气出则下。”杜鉴泉道:“这也不是甚么秘诀呀!曾见百丈清规所论甚详。依我看来,这还不准,总另有点奇处。昨日有部文到此,因二年间,有部中几位官员四个密访。现已访明,故有查拿一说。昨日吾见部文之中说这邪门之中有二字口诀,知不甚真。待拿尽之后再行勘问。”喻太初道:“有下柱为一字,上柱为二字口诀。”杜鉴泉笑道:“这更不秘。吾见正阳心印篇曾说及此,这却是入手口诀,总是有形如太乙玄真篇有一手诀,凡打坐之时,左手大拇指掐定无名指末节,作拳藏甲,一身不动,心内转无上玄空四字。念这四字,须如串珠,转一句则气一提,再转一句则气一放。如是呼吸,自有成功。转此四字,须定住呼吸,呼吸之际不可转此四字。又见念佛直解有一目诀,凡打坐之时,目注于心,凝气敛神,不可少放。此二诀与此口诀等耳如谓此为真正玄妙,则而又误矣。须在此三诀之中搜得真诀窍,却是口口相传,岂不知秘法不传六耳。所以孔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传曾子子贡皆曰一以贯之。一者,理也、诚也。理为道体,诚为道用。体用总归一善字,纯善无疵,便得一点真妙。喻先生识得此数端否?”喻太初道:“未知其详,今开茅塞。”杜鉴泉道:“邪门之中,以一二为口诀,邪而不邪者也。既谓之邪,必有真邪处。吾见部文之中又有一节,说此邪门夜聚明散,男女不分。部官访得其中有借端取利及行淫诸事。不知确实否?”喻太初道:“取利有两事,有因在门者死,查其亡魂者;有入门几年,费钱几串而为搁事者。搁一事,再世可为举人;搁二事,再世可为进士。搁一小事,再世不缺吃穿;搁一大事,再世名扬四海。”杜鉴泉道:“这就是捐官了。说是他们老师傅身着赭黄袍是真是假呢?”喻太初道:“那也是说的再世。”杜鉴泉道:“再世如此,是生为太子呀,还是生为贼寇呢?无怪乎说是邪。【稍有忘想即是邪,何况如此。】你在此中搁过事否?”喻太初忙道:“没有,没有!”【尚未得官,故不殉节。】杜鉴泉道:“也将那口诀参得一二否?”喻太初道:“没有参得,就不在此门。”杜鉴泉道:“一字为静,静极而生动。动为阴,阴为二。一动而柱二,正所以除其阴也。故舌不动而柱于一,舌既动而柱于二。用此功时,不可少杂外念。不知邪门之中有外念否?”喻太初道:“亦无他念,直是上天叩头。”杜鉴泉道:“这是用功,岂是叩头?莫说此念为忘想,即不为忘想,亦不得不为外念,况此贪心甚重,无论三教,凡有外念皆谓为邪。”李金华道:“还有拆字一说。”杜鉴泉道:“怎样拆法?”喻太初遂将如何拆法说了一遍。杜鉴泉道:“有当拆者,有不当拆者。泥此一说,是为左道。譬如邪正二字,这个正字不用说,是止于一了。一即为理为善,止于一非正而何?这便是当拆者。邪字怎样拆呢?左为牙,右为阝,牙阝怎么为邪呢?这便不当拆。如牙阝为招邪之门,何不从牙从目,又何不从目从耳?似乎更当从目耳鼻舌,独取牙耳,亦算是举一而概么。再如畜牲之畜,拆为玄田。这玄田二字,怎么为畜字呢?况自典谟以至史策、佛经,教典,皆没有拆过一个字。举此而可明白了,总要从孝弟上插手做去,万入不了歧途。歧途无他,欲而已矣。刚才所说邪门作为,莫不有欲存焉。休说再世为富为贵,即今世必佛必仙之想也不可存。从容行之,按部就班,不存一点妄念,不能少有作辍,如川之流,如日之升,如寒暑之不移,如松柏之有操,方是无上妙法。吾也不精于此,只因二年间在京师礼部铸印局,听家兄讲论。喻先生既然弃邪归正,吾再到总兵衙中叙说明白,并求他掩饰掩饰,谅无不可。”李金华附于杜鉴泉耳边道:“喻家家小现已被获,也得费心将他救出才好。”杜鉴泉连连点头道:“那部文之中言及勘问之时,如有回心改邪,吐出实情者,原情赦免。若泥而不泄,以为至宝者,虽说改邪,亦是就地正法。这事亦觉好办,勘问之时,喻先生到那里通个信息,自保无虞。”喻太初道:“通甚么信?”李金华方将他家小被拿,对他告明。喻太初闻此,见有县官同申李二人与他调停,倒也放心。遂欠身道:“还得大老爷与众位先生费心。”杜鉴泉道:“你不必担忧,吾到总兵衙中,说明此事,必然将你择清。你自到那里,有何不可。就是兵役人等着势欺人,也见不的钱哪!正是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你带着俩钱,叫他们饶你半壶,自然任你出入。”李金华道:“总是兄台先去说明,后再看事作事。”杜鉴泉道:“如此弟便起身罢。”说毕,即分付顺轿,以到总兵衙中。
待了有二三个时辰,有县衙差人手持名贴,见申李二人道:“吾们老爷业已回衙。即请二位老爷下降,有事相商。”申李二人当即闻言而去,与杜鉴泉相见。杜鉴泉道:“所说之事,业已了脱。至于喻家家小,不必再通消息。现已派为弟勘问此案。如有诡弊,以违旨谕。圣上金牌现供本衙。勘问之事,即如所说部文一样。为弟虽职司县牧,却身操生杀之权。若有供招不顺者,即死生立判。虽如此说,反觉大大为难。倘误审一人,坐罪非轻。【王法森严,人命重大,操权者其慎诸。】喻家家小不时即到本衙,可叫喻太初来此相见。”申李二人起身道:“如此说来,公诚转为钦差矣。王法昭然,私情有所不论,告辞告辞!”申李二人回到衍庆堂,向喻太初说明。
喻太初到了县衙,与其妻子相见。其妻王氏,与其长子名唤玉书者,俱已回头,惟其次子名唤麟书者,依然不听。喻太初无奈,顿足而回。
不多一时,将一般人犯一一问过。头一名泥而不宣,绑出斩首。【秘藏得宝,误陷好人。实正教之罪魁,故先诛之。】后审者有八名归正,当即取保放回。【孝弟八端修身立命,今八名归正,仍算名教中人。】其余有男女三十多名,尽被斩首。【妄想三十三天外,尽坠一十八层中。】那喻麟书即在其内。正法之时,莫不仰天大笑曰:“死得其所矣,转眼即到天堂!”【可笑复可恼,临刑说玄妙。翻身地狱愁,妄想天堂乐。生非正教徒,死作糊涂鬼。惜哉胶固心,死守不知悔。】刽手道:“你不知道,上的高还摔的重哩!”【打不破虚空,反身坠黑暗。】他们答道:“既然知道,才能上天。你们果然知道么,道是甚么?【到死茫然不知道,你还说这个作么。】在这里胡说八道的,乱我们的静!”【此何时乎,潦倒色身,将不动耶,惜不早知止静。】刽手道:“吾也不讲道,吾也不说静,你们讲道论静,霎时就给你个脖儿平,叫你再世转个平顶王!说话之间,追魂炮连响三声,人头落地。观者有诗叹曰:
一般操守一般人,误认偏乘作太真。
死到临头仍不悔,漫言天上可容身。【死守非道,妄想升天。】
妖言实足惑愚民,好是名闻达至尊。
一阵威风诚烈烈,凛然扫净六街尘。【君主清泰,六贼自擒。】
且说将众犯斩首之后,还有一名未问确实,他却将邪门之秘,一一供出,亦算归正。总说邪门非邪,说的纯乎似理,县官不敢轻法,欲杀之,则已供明归正;欲不杀之,见他依然护教。正然为难,在旁有一侍者,乃是县衙门政。低声道:“护邪为正,必然弃正归邪。”县官将牙一咬道:“绑出去,杀!”问毕,将金牌交回,以便总兵官入朝缴旨。回衙之时,行至县署街头,忽有数人攀辕叫屈。及至问时,依然是邪门之徒,要辨是非。当即带到衙中,升堂勘问,不知如何,下回分解。
注解:
且自义利之辨明,而后公私之界分。公私分而后理与欲绝不相蒙,正与邪遂迥然别而为两途。盖正以穷其理,理附于义,义者事之质,穷其质。则为事理之当然,理主于公,公者天之通,穷其通,则为天理之自然,本乎自然。行所当然,则谓之和,尽其当然听其自然。则谓之顺和顺具,而孝弟着,故正道无非平常。邪以逞其欲,欲起于利,利者物之华,逞其华,则为物欲之偶然,欲逐于私,私者情之便,逞其便,则为情欲之歆然,幸其偶然,恣其歆然,则谓之忤。任其歆然。索其偶然,则谓之逆忤逆生而孝弟违,故邪门当行,禁止准诸此以析理欲,则邪正不辨而自明矣。故曰辨理欲邪正分明也,至所谓论是非生死立判者,亦可略言其概焉盖敦孝弟以循理谓之是,是者生之基。全其是则生无愧怍,生固生舍死仍生也。背孝弟以徇欲谓之非,非者死之媒丽于非则死有余辜,死固死幸生亦死也。前是而后非,论其非不拘其是。昨非而今是论其是不究其非,即是非以生死之亦人自生死之也。观于理欲邪正,是非生死,而人犹不顾是非,而分邪正,以致乖理而溺欲,触死而难生,殆又可怜而不足惜焉者也。
理注:
言申杜李三人,欲救喻太初不死,甚属为难。救喻太初,非杜清不能,杜清号鉴泉,鉴泉者是彻底澄清,能以分析真妄,方能反邪归正,自然喻太初不遭刑捉困矣。杜鉴泉真是三教中大丈夫,辨明邪正,判断多才,国家忠良也。
偈云:
传送七识判多才,方能剖出当人来。
崇正辟邪扶三教,离苦得乐拜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