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元县知县问明邪党,斩者斩,宥者宥,交回金牌回衙。路遇喊冤者,略问几句,方知邪羽未灭,仍要强辩。分咐跟役,将邪羽带进县衙,击鼓升堂。两旁齐喊,好不威严。
县官落座,将惊堂木连拍道:“将那些白莲教给吾拉上来!”真是一呼百诺。转眼之际,牵着的牵着,扭着的扭着,推到堂阶以上。县官用目一闪,【明目如电,如见其肺肝然。】低声道:“你们不怕生死,还敢自投罗网,何其愚也!”【伤弓之鸟,还不乘翼飞去,倘不容分辩,岂非自送其死乎。】复高声曰:“何其横也!【其教邪,其人故横。】有甚么话说,分辩上来!”
一人答道:“谓我为邪,何以见为邪?不问确实,妄行处斩,是何道理?”
问道:“谓尔为邪,尔何以为不邪?你自辩哪。”
答道:“邪者三教之外另立门户。我们本圣贤之大道,【有一邪门名曰圣贤道,即此是也。】修先天之圆明,炼气固精,凝虚化神,肉身不朽,道身常存。虽有秘密,亦非从无知而知,确乎其传,坚乎其志,外务不能夺,邪说不能侵,时时不离,刻刻在念。正所谓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也。【说来本圣贤道一段,似正非正,苟非大智,几难折断。那知非从无知而知,便自露假相。孔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无论贤愚,何一不从穷理尽性做起,虽曰良知天所予,情识一开,便迷虚灵,必须能明明德以期了达耳。”彼误传圣道者仅以知觉运动。向肉身做工夫,是修假不修真也,即圣操如顽石,其如用之不正何。夫圣贤之大道,孝弟而已矣。不存孝弟,便非圣道。人事尚不知,况问知天乎。况问知修先天乎。夫修先天者,道教以存心为主,释教以明心为归,其所以心存不放,心明不蔽者亦不能外孝弟而他求,彼所修者,只后天一色身耳,动云金丹大道,不离身有三宝,凝结成丹,不知炼丹与念佛,同一心法也。以孝弟忠信先筑大本之基,以礼义廉耻动察细行之功,聚精会神,温养纯熟,邪气消而丹自生,正气凝而丹自结。炼成赤火一团,宝珠一个,丹心贯日,上下圆明,方能复其先天,照破三千大千世界。彼所用炼功,常存偏心,将阴邪一块,认为灵宝。本非正道,而欲成仙成佛成圣者,实未见一人。】不问真谛,滥杀平民。死几个人无甚要紧,最可恨者,误正为邪,使天下人没敢再正者。【护邪为正,居然理直气壮。】你们为官的未尝不说为国尽忠,除暴安良。不知忠于国者少,害于民者反多。除暴而暴益生,安良而良愈灭,不求一点真消息,妄向皮毛认乱文。”
县官道:“还有说否?若有言未尽,让尔一齐端出。本县那有闲心一条一条,一问一答。待尔说尽,自当一语驳倒。”
答道:“若驳倒此数语,便算你驳倒众论。”
县官冷笑道:“明明破绽,不待细审。三教正理,皆从无知而知,你偏说不从无知而知。其所知者为妖言矣。莫说你不从无知而知,不知真元,你将无知而知,少驳数语,便是邪中有正。正非真正,邪之正也。你们尚不得为邪之正,又何足与言正之邪?你并不知邪为何物,【厕中之蛆,不问其臭。】不过如盲如聋。摸了一手狗屎,未尝不疑为稀糖;听得两耳铙钹,未尝不疑为细乐。井底之蛙,虽不敢测天之大,或见天一点,你们连一点也没见过,妄谈阴阳之玄妙,岂非告示底下点头,混充识字的么?”
答道:“无知而知,为万劫之阴灵;有知而知乃千秋之实据。舍有形而炼无形,正是修性不修命,于此而能入圣者,未有一人。”
县官道:“修性、命自固,修命性难明。岂不是修性即修命,修命不能修性么?”
答道:“性为何物?”县官道:“尔知性为何物?”
答道:“性乃真体也,他在何处?
县官道:“他所在之处,非尔所能知。尔若能知,尔必能修。”
答道:“若不知此,我们修甚么?”
县官道:“你怎样修法?”
答道:“我们不似那些愚人,贪生怕死,轻泄天机。吾劝你必问此。”
县官道:“甚么是天机?你懂的么?”
答道:“天机即秘诀。【哭者亦笑。】知此秘诀,方可借假修真。”
县官道:“胡说胡说!机者未至而将至者也。在天则有风雨,在人则有言行。凡天之风雨,类而及之,未至将至,是为天之天机。凡人之言行,推而广之,未至将至,是为人之天机。其所以未至而不可泄者,即是先行其言,而后从之意也。至于修心法中,性理将复而未复者,是为性之天机。【此乃真天机,不易识也。须认真了,然非穷理尽性,复还其先天者不能知。】尔将天机误为秘诀,固然可笑,况所谓秘诀者,并未尝秘。倘属真秘,便不从有知而知。凡一切孽缘,皆自有知造,所以妄自知生。真自知灭,若欲不生不灭,还须无知而知。苟泥于有知,向肉身上着手,是为困于胎狱。况泥于有知,乃告子之偏见。你们所谓有知者,并不及告子之说,仅以一点半夜私语,遂视为无上至宝。你们将这知果然看清了么?人生本无知,由迷而有知。破得迷,了得知,方能大知顿现。大知既现,道体湛然。”【所谓心灭真生,真生性现者是也。】
答道:“何为道?何为体?”
县官道:“道为名,体为实。循名求实,自见道体。”
答道:“道为名,何以名道?
县官道:“狂者难与言道,以寻常而不足信;愚者难与论道,以高明而不可跻。欲闻道者,非中正聪敏,皆不易得道,讲道不离心,【本是讲道不离心,邪门偏说讲道不离身。所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心有二,人知其一;心有四,书明其二。道心人心之外,复有二心:一为肉心,一为真心。人心为知,道心为觉,知为识神,情也:觉为真几,性也。人心藏入肉心,道心照出真心。无人心而肉心不生,无道心而真心不现。真心明而道心固,道心固而肉心化,肉心化而人心亦与之俱化。【所谓变识为智,化情归真,即明心见性也。】非化也,因其明而明,因其固而固。收煞处发一片自然色相,寂静处动无限活泼。将见一而四,四而一,纯然归于玄元之中。玄之无可玄,谓之真元;元之无可元,谓之妙玄。真妙之机。依然肇自伦常。【发佛经道典之未发,补学庸论孟之未备。非神圣那能道出只字。】如尔邪门,拿着一块无味,隐而不露,虽父母有所不私,即兄长亦所不顾。至于朋友妻子,皆不能与闻,这便无论常更有语,可恶主,说甚么能叫父母下地狱,不拿佛法送人情。这是不孝极语。人而忍令父母下地狱,一言有所不传。何其狠也!自古至今,若有不孝而成神成佛成仙得延其寿者,必无天地而后可。”【此人若成,是无天理。】
答道:“人心道心,总归何处,不能明辨的是顽空。”
县官道:“人心如人,肉心如舍。人固藏于舍,亦或有时而出。道心如日,真心如光。日固有光,亦有时而昧。出非常出,昧非常昧,勒人心,升道心。道心照破人心,则人心自无所谓出矣。人心不出,道心朗然,焉得少昧呢?正是拔开云万里放出日一轮。”【群阴退尽,一阳来复。】
说到此处,那些邪徒沉沉吟吟,欲辩不能,不辩不安,左思右想,正然为难。【甚矣。邪说之不易辟也,圣道难明,处士横议无怪乎。孟夫子任道义,纵辩论大费苦心也,降而今世,去圣愈远人心愈漓。迷正趋邪者,滔滔皆是又谁为之力辩。而救正之耶,幸哉上元县官,又得杜清一人焉。怀仁行义发摘隐私,其护邪辨邪。锢蔽邪见,一一搜究,罪魁虽诛,更不得不判明道要,讲明心学,费尽婆心,说破莲舌。何啻于王法不赦中,开一面网。为当时误陷左道者,释其罪。救其生,重放大光明,于沉溺昏暗中。开一面镜,为后世慕道修心者,破其迷。觉其路,普施大慈悲,此时伏魔大,帝鉴察无私。正□犹生,无日不以除邪清天下,倘触威怒,刀不留情。殄佞诛邪。无余类矣,可惧哉,可哀哉。】忽然喊声四起,炮声大震。县官忙分付将邪徒收狱。急速走行出衙,不知何事,下回分解。
注解:
濂溪云,无极而太极。试绎而剖分邪正之源流焉,夫无极者玄空也,寂然不动者也,静为空之几即自然之真常也。太极者元善也,感而遂通者也。孝为善之长,即当然之体段也,盖不言无极,则太极拘于形器。而不足为宰制群动之本,不言太极,则无极涉于虚无,而不足见纲维群动之妙,惟不滞于有。不沦于无方为正道,方为无上秘旨,乃邪徒曰,不从无知而知,则必矫揉强制,不惟昧自然之真常,亦且失当然之体段,况匿淫词为至宝,忽陷父母,私僻行而不泄,兼隐妻子,伦常有乘,豺狼不共矣,正道固如此哉,昔佛教之特立禅关者,盖取法于混沌开辟之义,而参而效之耳,若谓以知觉入,以幸获进理欲之界难昧,邪正之途自分,而顾自以为是,排之不息,牢不可破,吓之不悟,坚不可攻之至于如此耶,最可恨者,不知始自谁何,既自误而又误人,造伪书以笼络生徒,居然堂堂正大之论,设诡计以收拾愚顽,犹是汲汲救世之言,如八字觉圆,悟性穷源,破迷宗旨等编,业已传满天下,其蛊惑于一时已可虑,其毒害于后世尤可惧也,嗟乎,邪门固自有师承,想亦读书谬解之差乎,噫!吾知之矣,吾千言曰得其一,万事毕,亦谓得其当然之体段,无亏于孝弟即无亏于自然之真常,且一孝弟而为仁,而万善俱备,故曰得其一则万事毕,与吾道一贯之语,正互相发明,而彼则执以为玄关一窍,心知意为,举一废百,非特不正,而且害正非特非道,抑且贼道,诚有杀之不足蔽其辜,搜之恐或遗其种者。
理注:
此一段,原是关吕二帝,慈悲于世怜悔群迷,现身说法。竹笔传奇,借托杜清之口,辨明甚详,谓恐后学坠泥邪途矣。
关吕二帝降竹奇,普度世人出尘迷。
辩明邪正示明路,三教心法得正基。
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