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们曾这样举着手,誓死不再下井……啊!我发过誓,是的,我发过誓!”
人群目瞪口呆地听他讲着,心里感到一阵郁闷,这时候注意着会场动静的艾蒂安又跳上一棵伐倒的树干上,让老人留在自己身边。他在站在第一排的伙伴们当中看到了沙瓦尔,于是想到卡特琳一定也在这儿,心里不免又燃起一股新的热情,想要当她的面博得人们的喝彩。
“同伴们,这是我们的一位老前辈,你们都听见了,这就是他亲身遭受过的痛苦。如果我们不消灭这些强盗和刽子手,将来我们的儿女们还得受这样的苦。”
他变得十分可怕,说话从来没有这样激烈过。他一只手扶着老爷爷长命老,把他作为一面穷困和苦难的旗帜,疾呼人们要复仇。他简短地追溯到马赫的祖先,指出他们全家一直在矿上卖命,被公司剥削,而在为公司干了一百年活儿以后,反倒更要挨饿。接着,与马赫一家对比,他谈到吸工人血的董事会里的大亨们,一群股东一百年来保养得像大姑娘一样,什么也不干,一味养尊处优。难道无数的人世世代代累死在井下却是为了让人们给部长们送礼,让那些老爷和资产阶级祖祖辈辈大摆筵席,在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养得脑满肠肥么!难道这些还不令人触目惊心!他研究过矿工的疾病,他把这些病一一详细地列举出来:贫血,瘰疬,黑气管炎,气喘病,使人瘫痪的风湿病等等。这些穷人被当作饲料丢进机器,被当作牲口圈在矿工村里,大公司一点一点地把他们的血吸干;他们规定了繁重的苦役,扬言要把全国的劳动者都集中起来,使几百万双手为不足一千个懒汉们发财致富而卖命。但是,矿工们现在不再是胡涂虫,不再是压在地下的牛马了。在矿井深处,一支大军正在成长,这代新人就像是正在萌芽的种子,不久将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到那时候,我要看一看,是否还有人敢只给一个在矿上工作了四十年的、吐着黑痰的和两条腿在矿井里泡肿了的六十岁的老人一百五十法郎的养老金。是的,劳动要与资本算账,要与那个在某个地方坐着、谁也没见过的、没有人性的偶像算账。它坐在神秘的神龛里,吮吸着养活它的穷人的血!我们要到那里去,我们最后一定要在熊熊的火光中看一看它的模样,我们要让这个肮脏的猪,肚子装满人肉的丑恶妖怪淹死在血泊里!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但是他的胳膊仍然向前伸着,指着那个他也不知道在地球上什么地方的敌人。这一次,人们叫嚷得非常厉害,连蒙苏的财主们都听到了,使他们掉转脑袋望着旺达姆,担心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可怕事情,感到惶惶不安。树林里的夜鸟也被惊起,展翅飞向广漠的明亮的天空。
他希望立刻作出决定,就说:
“伙伴们,你们怎样决定?……你们是不是赞成继续罢工?”
“赞成!赞成!”无数声音吼叫着。
“你们采取什么措施?……假使明天有胆小鬼下井,我们肯定会失败的。”
于是大家暴风雨般地连声喊道:
“打倒胆小鬼!”
“所以,大家一定要让他们忠于自己的义务,忠于誓言……我们现在应该这样:下矿去,我们去那里使叛徒们回头,让公司知道我们万众一心,宁死也不让步。”
“对,下矿去,下矿去!”
艾蒂安从一开始讲话,就在面前怒喊着的那些苍白的人头中间寻找卡特琳。她肯定不在这里。但他总看到沙瓦尔,满怀嫉妒的沙瓦尔在不断地耸肩,表示嘲笑,他打算挤进来以换取少许这种声誉。
“伙伴们,假使有奸细钻到我们中间来的话,他们要小心点,我们认得他们……是的,我看到这里有仍然下井工作的旺达姆的矿工……”艾蒂安继续说。
“你这话是冲我说的吗?”沙瓦尔挑衅地问道。
“是冲你说的,也可能是冲别的人说的……不过,既然你搭腔,你就应该知道,饱汉跟饿汉毫无共同之处。你还在让-巴特干活儿……”
一个人嘲笑地插嘴说:
“唔!他干活儿……他有一个为他干活儿的女人。”
沙瓦尔涨红了脸,骂起来:
“他妈的,这么说还不许干活呀?”
“是的!”艾蒂安喊道,“在同伴们为了大家的利益而受苦的时候,不许谁只顾自己和当走狗去站在资本家一边。假使普遍罢工的话,我们早就胜利了……既然蒙苏停工,旺达姆应该有人下井吗?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整个地区一齐停工,德内兰先生那里和这里应当一样……你明白吗?在让-巴特矿里干活儿的都是叛徒,你们都是叛徒!”
沙瓦尔周围的人举起拳头,吼叫着:“打死他!打死他!”几乎就要动手。沙瓦尔吓得面色煞白,但是他不惜一切地决心压倒艾蒂安,一个念头又使他挺起胸来。
“你们先听我说!明天你们到让-巴特来,看看我是不是上班!……我们是站在你们一边的,我是被派来向你们说明这点的。应该叫锅炉停火,叫机器匠们也罢工。要是抽水机也停止抽水,那就更好!那样一来,各个矿井就会被水冲毁,让它整个完蛋!”
这一回,轮到人们向他狂热地喝彩了,从这时候起,艾蒂安被人们抛到了一边。讲话的人一个跟着一个跳上树干,在人声暄嚣中挥臂举拳地提出激烈的主张。这是一种狂热信仰的发作,是一个教派不愿再等待奇迹的急切心情,他们终于决定自己去促使奇迹到来。这些人由于饥饿而头脑发昏,眼前一片红光,在升起普遍幸福的光荣的礼赞中看到了火和血的幻景。恬静的月光照耀着这片汹涌的人海,深沉寂静的森林包围着要求流血的呐喊,只有脚下冰冻的苔草发着清脆的响声;山毛榉稳健地站在那里,纤细茂密的枝叶在银白色的天空中显出一片黑影,对在它们脚下骚动着的这些不幸的人不闻不问。
人群里发生一阵拥挤。马赫老婆挤到马赫身边,夫妻俩已经失去了他们的理性,心里被翻腾达数月之久的激怒所控制,赞成勒瓦克进一步提出的要求:把工程师们的脑袋揪下来。皮埃隆不见了。长命老和老穆克同时讲着话,谁也听不清他们那含混而激烈的要求。扎查里打趣地要求推倒教堂,穆凯则用手里拿着的曲棍敲着地面,纯粹是为了起哄。女人们简直发疯了:勒瓦克老婆两拳插腰,责怪斐洛梅不应该笑;穆凯特说要把宪兵们踢得趴下;老焦脸婆发现丽迪既没有采来野菜手里又没有篮子,打了小姑娘一顿耳光以后,继续伸着巴掌空打着,好像在打她想要抓住的所有的资本家。贝伯从一个徒工那里听说拉赛纳太太曾看到他们偷了波洛妮,让兰听了有好一会儿没敢出声,但是当他决定偷偷再把兔子放到万利酒馆门前去以后,就吼叫得更凶了,他打开他的新折刀挥舞着,刀子闪闪发光,使他感到非常得意。
“伙伴们!伙伴们!”为了要大家安静一下,好作出最后决定的艾蒂安一再地喊着,他已经精疲力尽,喊得声音都嘶哑了。
最后,人们终于听他讲下去了。“伙伴们!明天早晨到让-巴特去,大家同意不同意?”“同意,同意,到让-巴特去!宰了叛徒!”三千人风暴般的吼声响彻云霄,渐渐消失在皎洁的月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