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去那种鬼地方呢,”莱杰老爹说。
“有好几夜,我在睡梦中都看见泽娜明媚的眼睛,睡不着觉,”施奈尔接着说,“她那个‘如意郎君’已经六十七岁了。那好!但他却妒忌得连老虎也相形见绌,因为人家说老虎妒忌得象达尔马提亚人,而这位郎君却比达尔马提亚人更厉害,他抵得上三个半达尔马提亚人。他是一个乌斯柯克,双料的王八蛋,用金屋藏娇的老王八蛋。”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不用土(肉)包子打狗1的老王八蛋……”弥斯蒂格里说。
1意为精于算计,不干蚀本买卖。
“真了不起!”乔治笑着说。
“我那个古怪的对头在做过走私贩或者海盗后,杀起基督徒来就象我吐口痰一样不费事,”施奈尔接着说,“这倒不错。
不过,这个老王八蛋已经是百万富翁了,他那副尊容可丑得象一个让总督割了耳朵的独眼大盗……但他充分使用他剩下的那只眼睛,如果我说他眼观六路,那并不是言过其实。我的小房东告诉我:‘他对他的老婆真是寸步不离。’我就对小房东说:‘要是她有什么事用得着你,我就化妆去顶替;在我们演的这出戏里,使用这条妙计,十拿九稳可以成功。’要向你们一五一十地细讲我这一生最美妙的时光,也就是说,我每天早晨换上新衣,在窗前和泽娜眉来眼去的那三天,那太费事。我只消告诉你们:她的一举一动都含意很深,而且还冒着风险,这就使我心里痒痒得更加厉害。最后,泽娜盘算来,盘算去,大约认为敢于逾越万丈鸿沟、向她眉目传情的,帷有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外国人,一个法国的艺术家了。因为她讨厌透了那个其丑无比的海盗,她也就回了我几个秋波,这些秋波简直赛过滑车,可以使一个人抛下天堂乐园,降生到尘世来。我象堂吉诃德一样着了魔。我快活得要发狂了,要发狂了!最后,我叫道:‘管他呢,哪怕老家伙要杀我,我也要去!’我不再研究风景画,却来研究这个老王八蛋藏娇的金屋。夜里,我换上一身香喷喷的衣服,穿过街道,走进了……”
“走进了那所屋子?”奥斯卡问道。
“走进了那所屋子?”乔治也跟着问。
“走进了那所屋子,”施奈尔顺着他们说。
“好哇,您真是一个色胆包天的汉子!”莱杰老爹嚷道,“若是我,我才不去呢……”
“恐怕您也胖得进不了门啊,”施奈尔回嘴说。“于是我就进去了,”他接着说,“我碰到两只手拉住了我的手。我不作声,因为这双象剥了皮的葱头一样滑润的手叫我不要开口。她在我的耳边用威尼斯话低声说道:‘他睡着了!’后来,我们肯定不会碰到人了,泽娜和我就到城墙上去散步。不过,你们看怪不怪?有一个老保姆跟着我们。这个保姆丑得象个看门的老头,她象影子似的一步也不离开我们,我也没有办法要这位海盗夫人摆脱这个不通人情的伙伴。第二天晚上,我们又照样散步;我想打发老保姆走开,泽娜却不答应。因为我的情人说希腊话,我说威尼斯话,两个人解释不清楚;结果不欢而散。我换衣服的时候心里想:‘只要下一回没有老保姆在场,我们各说各的话也会言归于好的……’哎呀!没想到却是老保姆救了我!你们马上就会知道。那天天气很好,为了免得人家疑心,我就去溜达溜达,观赏风景,当然,这是在我们彼此取得谅解,言归于好之后。我沿着城墙散了一会儿步,从容不迫地走了回来,两只手还插在衣袋里,忽然看见街上挤满了人。啊!一大堆人!……嘿!好象是看杀头。不料这堆人却向我涌了过来,把我捉住,绑住,交给警察带走了。啊!你们不知道,但愿你们永远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一群忿怒的老百姓把你当作杀人犯,跟着你又是叫喊,又扔石头,从大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高喊要你偿命!……啊!所有的眼睛都在冒火,所有的嘴巴都在咒骂,怒火加上骂声,显得更加吓人。从远处听到这样一片喊声:‘叫他偿命!打死凶手!……’简直象是男低音合唱……”
“难道这些达尔马提亚人都说法国话?”伯爵问施奈尔,“您讲的这件事,好象是昨天刚发生的。”
施奈尔给问倒了。
“普天下闹事的人都有共同的语言,”弥斯蒂格里这个善于辞令的外交家来解围了。
“最后,”施奈尔接着说,“等我到了地方法院,到了法官面前,我才知道那个该死的海盗给泽娜毒死了。我真希望还能再换一次衣服去见见她。凭良心说,我并不了解这出悲喜剧的内幕。看来大约是我的希腊美人在海盗喝的热甜酒里放了点鸦片(刚才那位先生还说,那儿有的是罂粟呢!),好偷空出去多散一会儿步。不料头一天晚上,我不幸的美人儿放多了点鸦片,于是海盗就一命呜呼了。这个该死的老海盗财产太多,结果反而给泽娜带来了麻烦;好在她老老实实地认了罪,加上老保姆的旁证,首先开脱了我和案件的关系,不过市长和奥地利的警察局长还是勒令我出境,叫我到罗马去。
听说泽娜让那个老王八蛋的继承人和地方法院拿走了大部分财产,她被判在修道院里幽禁两年,现在还在那儿。我要去给她画像,因为再过几年,一切都会忘个一干二净。这就是一个人在十八岁上干的蠢事。”
“而你却让我一文不名地待在威尼斯的locanda1,”弥斯蒂格里说,“我从威尼斯到罗马去找你,一路给人画像,只收五个法郎一张,人家还不给钱。不过,说来说去,这还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常言说得好:幸福不在金碧辉煌的庇护板(护壁板)下面。”2“你们想想这是什么滋味,我有什么想法!一个人关在达尔马提亚的监牢里,没有靠山,不得不回答奥地利人的审问,并且还有杀头的危险。其实我只不过同一个硬要带着老保姆的美人儿散了两次步。你们看倒霉不倒霉!”施奈尔嚷道。
1见本卷第360页注3。
2意为有钱不一定幸福。
“怎么,”奥斯卡天真地问道,“您偏偏会碰到这种事情?”
“为什么这位先生不可以碰到这种事情呢?既然在法国占领伊利列纳的时候,有一位漂亮的炮兵军官已经碰到过一次了,”伯爵意味深长地说。
“而您就相信了炮兵军官的事?”弥斯蒂格里也意味深长地说道。
“事情就这样完了吗?”奥斯卡问道。
“您还想要知道什么?”弥斯蒂格里说,“炮兵军官怎么能告诉您人家砍了他的头呢?真是:人越服毒(糊涂),就越快活……”
“先生,那个地方有农村吗?”莱杰老爹问道,“他们是怎么种地的?”
“他们种樱桃树,”弥斯蒂格里说,“长得齐我的嘴巴这么高,果子可以酿成樱桃酒。”
“啊!”莱杰老爹叫道。
“我在城里只待了三天,却在牢里蹲了半个月。我什么也看不到,甚至连樱桃园也没看见,”施奈尔答道。
“他们在拿您寻开心,”乔治告诉莱杰老爹,“樱桃酒是一桶一桶运来的。”
那时,皮埃罗坦的马车走下圣布里斯峡谷的一个陡坡,向坐落在大镇中心的一个客店走去,他要在那里停上个把钟头,让他的马匹歇歇脚,吃吃燕麦,喝喝水。那时大约是下午一点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