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加斯东夫人致莱斯托拉德伯爵夫人
我亲爱的人哪,愚蠢的拉法夷特向他主子和国王所说的那句可怕的、致命的、刺耳的话,现在你也听听吧:太晚了!1喔!我的生命,我美好的生命哪!哪一位大夫能把它还给我呢?我的创伤是致命的。唉!我这个女人莫非是一粒鬼火,在闪闪发光以后注定要熄灭?我两眼泪如泉涌,而且……我只能远离着他独自哭泣……我总是躲着他,他还在到处找我。我的绝望完全是隐藏在内心的。但丁忘了在《地狱篇》里描绘一下我的痛苦。快来和我诀别吧!
1拉法夷特(1757—1834),法国政治家,一七八九年大革命初期任国民自卫军司令,属君主立宪派,王政复辟时期成为资产阶级自由派的领袖,在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中起过举足轻重的作用。是年七月二十六日,查理十世颁布了限制资产阶级权利、恢复专制制度的“七月法令”,触发了二十七至二十九日的市民起义,起义者占领了王宫,查理十世逃亡国外。三十日有人以国王的名义,向拉法夷特提出废除“七月法令”以缓和双方矛盾的妥协方案,拉法夷特回答:“太晚了,太晚了,查理十世已经下台了!”
五十七
莱斯托拉德伯爵夫人致莱斯托拉德伯爵
我的朋友,你带着孩子们回普罗旺斯吧,我不能陪你作这次旅行;我要留在路易丝身边,她已经没有几天好活了;我要对她和她的丈夫尽自己的责任;看来,她的丈夫也快疯了。
自从我读了那封简短的来信,我又带着医生飞速赶到达弗赖城,今天已经是第十五个夜晚了,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离开过这个可爱的女子,所以没能给你写信。
我刚到的时候,发现她还是很美,而且经过梳洗打扮;她面露笑容,看起来很愉快。加斯东在一旁陪着她。真是骗人的假象啊!这两个漂亮的孩子已经消除了误会。一时间,我也象加斯东一样,受了她这种大无畏精神的蒙骗;后来,路易丝握着我的手悄悄地对我说:
“别让他知道,我快要死了。”
我感到她的手心发烫,又看到她两颊潮红,顿时觉得全身都凉了。我庆幸自己的谨慎。我一开始就想,先不去惊动任何人,所以打发几位医生到林子里去走走,需要时再派人去请。
“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吧,”她对加斯东说,“两个女人阔别五年,一旦重逢,总是要说说女人家的秘密,勒内一定有不少知心话要对我说呢。”
加斯东走后,她一头扑倒在我的怀里,止不住热泪纵横。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问,“不管是否用得着,我已经把市立医院的外科主任、内科主任,还有毕安训都请来了;一共来了四位大夫。”
“喔!他们要是能救我就好了,要是还来得及,那就让他们来吧!”她大声说,“同样是这种感情,先前要我的命,现在却要我活下去了。”
“你究竟干了些什么?”
“我在几天之内,让自己得了最严重的肺病。”
“怎么会?”
“我夜里让自己出汗,又在清早跑到湖边挨冻。加斯东以为我得了感冒,哪知道我快要死了!”
“打发他到巴黎去吧;现在我亲自去把大夫找来。”我边说边发疯似的向医生们散步的地方跑去。
唉!我的朋友,这些名医经过检查,没有一个能给我一线希望。他们一致认为,秋霜打叶的时节,路易丝必死无疑。
说来奇怪,她的体质居然使她实现了自己的意图;这个可爱的孩子本来就容易得这种疾病,而她自己又把它诱发出来了;她原可以活得很久,可是在几天之内,她把一切都弄得不可收拾。我无法告诉你,这个理由充足的宣判给了我什么样的感受。你知道,我和路易丝一直是生死与共的。我神情沮丧,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也没能送一送这些狠心的大夫。我的脸上挂满了泪珠,痛苦得自己也说不清愣了多久。后来,我的耳边响起了仙乐般的说话声:“完了!我没有希望了!”路易丝把手搭在我的肩上说,她的话把我从麻木状态中解脱出来。
她要我站起来,把我带到她的小客厅。
“别离开我了,”她用哀求的目光注视着我,“我不想看到自己周围充满绝望的情绪;我更要瞒着他,这点力量我还是有的。我的意志坚强,充满青春的活力,我会站着死去。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要在三十岁上年轻美貌时身心俱灭地死去,这是我自己的夙愿。至于他,我一定会使他不幸,这我看得出来。我被卷进了孽海情波,又象一只被捕的小鹿,愈是挣扎,死得就愈快;在我们两人中间,我就是那只小鹿……而且是野性未驯的。我这毫无来由的嫉妒已经伤了他的心,使他感到阵阵隐痛。如果我的猜疑遇到了冷漠的对待,那么,我为嫉妒所付出的代价一定是……我也许早就死了。再说,我也已经活够了。有些人混迹社会六十年,实际上象样的日子只不过两年;相反,看起来我只活了三十岁,实际上却享受了六十年的爱情。所以,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这样的结局已经够圆满了。而对于你我之间来说,则是另一回事:你失去了一个热爱着你的妹妹,这一损失是无法弥补的。在这里,只有你应该为我的死感到痛心。”说到此处,她停了好一会儿。
这时,我只能透过模糊的泪水看到她的身影。“我的死带来了一个惨痛的教训。我亲爱的女博士说得对:无论是情欲还是爱情,都不可能成为婚姻的基础。你的一生是美好而高尚的一生;你一直走在正道上,对自己的路易也爱之愈甚;而我开始过夫妇生活的时候,感情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所以只能是渐渐衰减。我犯了两次错误,接着是死神两次登门,她用瘦骨嶙峋的手掌恣意破坏我的幸福生活。她从我身边劫走了人世间最高尚、最忠诚的男子;如今,这个塌鼻子1又要从世界上最英俊,最可爱、最富有诗意的丈夫身边把我掳走。
1在西方文艺作品中,死神的形象是哭丧脸,塌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