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塔克韦瑟看着她,表情困惑:“是吗?”他鼓励道。
劳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目视前方,开始讲述:“理查德过去是个职业猎人,”她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肯尼亚。他那时候十分与众不同。也许是那会儿他只表现出自己的优点,隐瞒了缺点。他确实是有优点的。他慷慨、勇敢,非常勇敢。他对女人很有吸引力。”
突然她抬起头,似乎刚意识到斯塔克韦瑟在场。注意到她的目光,男子拿打火机替她点烟,也点了自己的。“继续说。”他催促道。
“我们认识不久后就结婚了,”劳拉继续说道,“两年后,发生了可怕的事故——他被狮子咬伤了。之后他侥幸逃脱,但是从此却成了残废,无法正常行走。”她向后靠了靠,显然放松了不少。斯塔克韦瑟朝一个脚凳走去,面朝着她坐下。
劳拉吸了一口烟,呼出烟圈。“人们说厄运会完善品性,”她说道,“可是他并没有。相反,那次不幸激发出他所有的阴暗面,内心恶毒,有施虐倾向,还常常酗酒。这个房子里的每个人都被他折磨得痛苦不堪,而我们所有人都忍受着,因为……噢,你懂的,人们会说‘可怜的理查德残疾了,真令人难过’。我们本不该忍受的,当然我现在知道了。那一切只让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他可以任意妄为,而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她起身走到扶手椅旁的桌子边,朝烟灰缸弹了弹烟。“他这一生,”她继续说道,“打猎是他最大的爱好。我们住进这栋房子,每天晚上大家睡觉后,他就会坐在这里,”她指了指轮椅,“和安吉尔,他的管家兼贴身男仆,我猜你应该会这么叫他。安吉尔会带来白兰地和理查德的枪,然后将它们放在他手边。之后理查德会命人打开落地窗,他就坐在这里往外看,盯着猫的眼睛,或是野兔子,或是狗,他就这样来寻找猎物。当然,最近没有什么兔子。那种病……你是怎么叫的?黏液瘤病还是什么?但他还是猎杀了很多只猫。”她吸了一口烟,“白天他也会猎杀它们,还有鸟。”
“邻居们抱怨过吗?”斯塔克韦瑟问她。
“噢,当然有了,”劳拉转身坐回沙发,回答道,“我们才刚住在这里几年。之前我们住在东海岸,就在诺福克。理查德在那边时,还猎杀过一两只家庭宠物,因为很多人抱怨,所以我们才搬到这边。这栋房子很偏僻,方圆几里地只有一户邻居。但是这边有很多松鼠、小鸟,还有野猫。”
她停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在诺福克发生过的最大麻烦是因为一个女人。一天她来我们家,为村庄里的游乐会募集捐款。她走的时候,理查德朝她的左右两侧开枪,她跑得比车还快。她狂奔的样子就像一只野兔,他这样说道。他和我们说的时候在哈哈大笑。我还记得他说她肥胖的臀部颤抖得像果冻一样。之后她去了警察局,那次发生了可怕的争吵。”
“我可以想象得出。”斯塔克韦瑟平静地说道。
“但是理查德还是逃过了,”劳拉告诉他,“他所有的枪支都有使用许可证,他告诉警察,枪只是用来猎杀兔子。他对可怜的巴特菲尔德小姐解释说,她只是太紧张太胆小了,误以为他在朝她开枪,他发誓他绝对不会那样做。理查德总是有办法让警察相信他。”
斯塔克韦瑟从脚凳起身,往理查德·沃里克的尸体走去。“你的丈夫似乎有一种变态的幽默感。”他尖刻地说道,低头看着轮椅边的桌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所以他身边的枪每晚都在。但他今晚肯定不会想猎杀什么的,这是个大雾天。”
“哦,他总是放一支枪在那儿,”劳拉回答道,“每天晚上都如此。就像是孩子的玩具。有时他朝墙上射击,制作图案。如果你想看,就在那边。”她指的是落地窗,“落地窗左边,图案在窗帘后面。”
斯塔克韦瑟走过去,掀起左边窗帘,那里有一堆弹孔排成排。“天哪,他在墙上打出的弹孔是他姓名的首字母‘rw’,了不得。”他放下窗帘,转身走向劳拉,“我必须承认,他的射击技术很不错。嗯,是的。和他一起生活一定很可怕。”
“是很可怕。”劳拉回答道。几乎是歇斯底里般,她从沙发上起身走近她面前这位不速之客。“我们必须继续谈论这一切吗?”她愤怒地问道,“这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最后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你不知道你一定要通知警察吗?你别无选择。你不明白,现在就报警不是最好的吗?或者你想让我自己报警?是这样吗?好的,我会的。”
她迅速走向电话处,她拿起话筒时,斯塔克韦瑟走近她,抓住她的手。“我们得先谈谈。”他说道。
“我们一直在谈,”劳拉说,“不管怎样,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不,有的,”他坚持说道,“我敢说,我一定是个傻瓜。但我们一定要想个出路。”
“想什么出路?为了我?”劳拉问道。她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是的。为了你。”他从她身边走开,然后转过身朝着她。“你有多大的勇气?”他问道,“如果有必要,你会撒谎吗?要很有说服力的那种。”
劳拉盯着他。“你疯了。”她这样说道。
“也许吧。”斯塔克韦瑟同意道。
她摇了摇头,十分困惑。“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告诉他。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回答道,“我这样就是案后从犯。”
“但是为什么?”劳拉问道,“为什么?”
斯塔克韦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回答。“是啊,为什么呢?”他重复说道。他说话缓慢,意味却清晰:“我想,只是一个简单的原因。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你如今拥有大好年华,我不想让你被关在监狱里浪费光阴。在我看来,那就和绞刑一样可怕。如今的形势对你很不利。你的丈夫是个瘸子。你的话可以左右警察的犯罪猜想,而你似乎不愿意说那些话。因此,陪审团不大可能会赦免你。”
劳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不了解我,”她说,“我告诉你的可能都是谎言。”
“也许吧,”斯塔克韦瑟欣然同意,“也许我容易受骗,但我相信你。”
劳拉望向别处,然后跌坐在凳子上,背靠着男人。有一会儿,他们什么也没说。然后,她转身面向他,眼里突然燃起希望。她疑惑地望着他,之后微微地点了点头,几乎察觉不到。“是的,”她告诉他,“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撒谎。”
“很好,”斯塔克韦瑟惊呼道,语气坚定,“现在,快说说看。”他走到轮椅旁的桌子边,往烟灰缸里弹灰。“首先,究竟有谁在这所房子里?谁住在这里?”
片刻犹豫后,几乎是机械般的,劳拉开始讲述。“这里住着理查德的母亲,”她告诉他,“还有本尼,就是班尼特小姐,但我们都叫她本尼。她是管家兼秘书,曾经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她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她很喜欢理查德。还有安吉尔,我想我提到过他。他是一位贴身男仆,还是管家。我猜,理查德的一切都是他照料。”
“还有仆人住在这所房子里吗?”
“没有,没有住在这里的仆人,我们家仆人都不寄宿。”她停顿了一下。“哦,我差点忘了,”她继续说,“还有贾恩。”
“贾恩?”斯塔克韦瑟热切地问道,“贾恩是谁?”劳拉的表情十分尴尬。犹豫着,她说道:“他是理查德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他和我们住在一起。”
斯塔克韦瑟走到她坐着的凳子边上。“说清楚些,”他说,“关于贾恩,你有什么不想告诉我的吗?”
片刻犹豫后,劳拉说话了,虽然她听起来仍然戒心十足。“贾恩很可爱,”她说,“非常惹人疼爱,很贴心。但……但他和正常人不一样。我的意思是,他是……他就是人们说的弱智。”
“我明白了,”斯塔克韦瑟喃喃道,语气里带着同情,“但是你很喜欢他,是吗?”
“是的,”劳拉承认道,“是的……我很喜欢他。这就是我不能离开理查德的原因。对于贾恩,你知道,理查德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他会送贾恩去一个机构。一个专门安置弱智儿的地方。”
斯塔克韦瑟慢慢地围着轮椅踱步,低头看着理查德的尸体,沉思着。“我知道了,”他喃喃道,“那就是他能威胁你的原因?如果你离开他,他就会送孩子去福利机构是吗?”
“是的,”劳拉回答道,“如果我……如果我坚信自己能挣足够的钱,养活贾恩和自己……但我不确定。不管怎样,理查德是孩子的法定监护人。”
“理查德对他好吗?”斯塔克韦瑟问道。
“有时候。”她回答说。
“那其他时候呢?”
“他……他经常说要把贾恩送走,”劳拉告诉他,“他常对贾恩说:‘他们会你对很好的,孩子。你在那里会被照顾得很好。还有劳拉,我保证她一年会去看你两次。’他会让贾恩生气、害怕,会害得他不断地乞求、恳求,有时都变得口吃起来。然后理查德就靠在椅子上,哈哈大笑,把头搭在椅背上,不断地笑、笑、笑。”
“我明白了。”斯塔克韦瑟边说,边仔细地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他又深沉地重复道:“我明白了。”
劳拉迅速地站了起来,走到扶手椅旁边的桌子旁边,掐灭手里的香烟。“你不相信我,”她大声说道,“你不必相信我说的话。你知道的一切,都是我编的。”
“我告诉过你,我愿意冒这个险。”斯塔克韦瑟回答道。“现在,”他继续说道,“那个,她叫什么名字来着,班尼特……本尼?她机灵吗?聪明吗?”
“她很能干。”劳拉确信地说道。
斯塔克韦瑟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他说,“今晚为什么没人听到枪声?”
“那个,理查德的母亲很老了,耳朵几乎是聋的,”劳拉回答道,“本尼的房间在房子的另一侧,安吉尔的住处是单独的,厚粗呢门隔音很好。还有小贾恩,他睡在这个书房隔壁,但他早早就上了床,睡得很死。”
“这一切好像显得太恰到好处了。”斯塔克韦瑟注意到。
劳拉看上去很困惑。“那你有什么建议吗?”她问道,“我们可以让这看起来像自杀吗?”
他转头看了看尸体。“不行,”他边说,边摇着头,“恐怕不能伪装成自杀了。”他走到轮椅旁,低头看了会儿理查德·沃里克的尸体,问道:“我猜他惯用右手吧?”
“是的。”劳拉回答说。
“是啊,我想也是。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以那种角度射杀自己。”他边说明,边指着沃里克的左太阳穴。“再说,也没有烧焦的痕迹。”他想了几秒钟,然后补充道:“不对,枪一定是从远处开的。自杀绝对是不可能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但是可以有意外。毕竟,它有可能是一个意外。”
沉默良久后,他开始呈现自己脑海里的场景。“现在就比如说,今晚我来到这里。事实上,我是来了,从这个窗户误闯进来。”他走到落地窗前,并模仿跌跌撞撞进房间的动作。“理查德以为我是小偷,于是朝我开枪。嗯,这是很可能的,根据你跟我讲的他的事迹。然后,我走近他……”斯塔克韦瑟忙不迭冲向轮椅上的尸体,“我夺下他的枪……”
劳拉急忙打断他:“争夺间,枪走火了,是吗?”
“是的。”斯塔克韦瑟同意道,但又立即纠正,“不,那不行。正如我所说,警察马上就会发现枪不会是在这么近的地方开的。”他又想了一会儿,继续说:“好吧,说到我把枪从他手中夺下……”他摇了摇头,摆着手臂,表示受挫,“不行,那不好。要是我那样做了,我为什么要杀他?不行,这样恐怕很棘手。”
他叹了口气。“好吧,”他决定道,“我们就把这当作谋杀吧,单纯的谋杀。但是外人实施的谋杀,或是不认识的人。”他走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张望,仿佛在寻找灵感。
“也许可以是个真正的窃贼?”劳拉建议道。
斯塔克韦瑟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是这样,我想可能是个窃贼,但似乎有点假。”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仇家怎么样?这听起来可能有些戏剧化,但从你的描述来看,他像是那种有仇家的人。我说得对吗?”
“嗯,是的,”劳拉慢慢地回答道,有些不确定,“我猜理查德有仇家,但……”
“暂时别管是谁了。”斯塔克韦瑟打断她的话,在轮椅旁的桌子上掐灭香烟,劳拉正坐在沙发上,他走到她面前。“你认为有可能是理查德仇家的人,都告诉我。第一,我想,会是那位……你知道的……那位抖臀小姐,那个女人,她朝理查德开的枪。不过我认为她不太像一个凶手。不管怎么说,我猜她仍然住在诺福克,她要花一天时间来威尔士干掉他,那会有点牵强。还有谁?”他催促道,“还有谁对他怀恨在心?”
劳拉看上去有些困惑。她起身走动,并且开始解她夹克的扣子。“嗯,”她谨慎地说道,“有一个园丁,大约一年前理查德解雇了他,而且还不给他写推荐信。这人对此谩骂不已,不断地威胁我们。”
“他是什么人?”斯塔克韦瑟问道,“本地人吗?”
“是的,”劳拉回答道,“他来自兰费申[位于英国威尔士的波伊斯],离这里大约有四英里远。”她脱下外套,放在沙发扶手处。
斯塔克韦瑟皱了皱眉头。“我认为你的园丁不太可能。”他说道,“你得想,他肯定有很好的不在场证明,待在家里什么的。如果他没有不在场证明,或者只是他妻子可以证实他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才可能最终将这个可怜的家伙以他没做过的事情定罪。不行,那不好。我们需要的是过去的仇家,不容易找到的那种。”
劳拉在房间里缓慢地踱步,努力地回想着,斯塔克韦瑟继续说:“理查德猎杀老虎狮子那会儿,有仇人吗?在肯尼亚、南非或者印度的人?这些警察不容易查到的地方。”
“如果我能想到的话,”劳拉绝望地说道,“如果我能记得。如果我能记起一些有关那段日子的故事,理查德一次又一次和我说过的故事。”
“这些故事我们都没办法信手拈来,”斯塔克韦瑟喃喃自语道,“你知道,什么把锡克教信徒的头巾不小心搭在酒瓶上,或是茅刀,又或是一支毒箭。”他用手按着额头,专注地想着。“该死的,”他接着说,“我们需要的是满怀怨恨,一个被理查德踢来踢去的人。”他走近劳拉,催促道:“想想看,女人。快想,想想。”
“我……我想不出来。”劳拉回答道,声音里满是挫败。
“你告诉我你丈夫是那种人。一定有些事故啊,人啊什么的。老天哪,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他说道。劳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拼命想记起些东西。
“曾威胁过他的人。也可以是正当的威胁。”斯塔克韦瑟鼓励她道。
劳拉停止踱步,转过身面对着他。“有……我刚想起来,”她说道,她讲得很慢,“有一个男人,理查德撞过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