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冈濑正平终于服满了七年刑期,走出了监狱。
不过,人们并没有把冈濑正平这个名字忘掉。他曾经是n省的官员,由于挪用了五亿日元公款,当时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轰动,以至于成为国会上的议题。
那是个寒风习习的早春时节。入狱时才二十五岁的冈濑正平,出狱时已经三十二岁了。
冈濑正平在前来监狱接他的叔父冈濑荣次郎的陪伴下,回到叔父在东京市内中野区新井药师附近的家。他的叔父经营着一家杂货铺。
冈濑家门前,已有多家报社的记者闻风而至。冈濑正平是在二十出头的弱冠年岁,挪用了五亿日元公款的,所以,即便已时隔七年之久,一提起冈濑正平,仍具有充分的新闻价值。
冈濑正平微笑着接受了记者们的采访。当年他那年轻饱满的脸庞,如今已变得两颊凹陷,下巴尖尖,渐显老态了。
新闻记者问:“请问,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冈濑正平低了一下头,回答:“我觉得非常对不起大家。”
当年,他侵吞巨额税金,花钱如流水的所作所为招致了国民的愤怒。局长因此被降级,科长也被迫辞了职。
“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打算暂时先在这里帮着叔叔做生意,以后再好好考虑自己的未来。”
“还没有想好今后的安排吗?”
“我刚出来,还没有考虑。在狱中的时候,一直觉得对不住大家,一心只想着怎样赎罪了。”
人们实在想不明白,五亿日元怎么会如此轻易地被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挪用了呢?其实,国家机构表面上看似严谨,实则内部懒散,从而导致一介小官员都拥有巨大的权力。上司把事务交给下级处理后,就放任不管了,连账本也不曾检查一次。因此,冈濑正平才得以在短短三年间贪污了巨资。
冈濑正平把那一大笔钱的一半都花在了女人身上。根据事发后的调查,冈濑正平有七个情人,都是烟花女子。他悄悄地盖了新居,购置了高档家具、衣物,还买了最新款的外国小轿车,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这种挥霍无度的生活在报纸上一经报道,有些年轻人竟然羡慕起了冈濑正平,因为他实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理想生活。
在一般人看来,五亿日元根本就花不完。可是,冈濑正平不仅在女人们身上挥金如土,还私下里经营着自己的事业——一家纤维加工公司和一家生产火腿的公司。
对他最心爱的女人——银座一流夜店的当家花旦雪子,冈濑的投入相当大。后来经过调查,发现雪子养着一个吃软饭的情夫,冈濑是受那个情夫要挟的。也就是说,雪子的情夫得知冈濑正平花钱大手大脚,便怀疑他在消费公款,反过来以此恐吓冈濑正平。
冈濑正平的两家公司也没什么盈利。由于不能让工作单位知道,他无法全身心投入,生意做得不好也在情理之中。光是在公司里投注的资金就不下六七千万日元。
不过,冈濑正平在有些事情上可以说是很聪明的。他出入工作单位从不穿高档服装,总是穿着旧西服,白衬衫的衣领脏兮兮的,领带也是皱巴巴的,鞋跟都快磨平了。总而言之,他塑造了一个真正的下层官员的形象。
冈濑正平每天坐着豪华进口车去上班,但是每次都把车停在离上班地点大约一公里的地方,绝不开到他的单位附近。他在车上换上旧西服和皮鞋,让司机把车开回去。所以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人发觉他挪用公款,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是,当冈濑正平渐渐习惯了奢侈生活之后,同事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了有关他大肆消费的传闻。每当有人问起此事,他总是解释说,乡下的叔叔去世了,自己继承了他的遗产,还吹嘘叔叔拥有几千町步[町步,表示土地面积的单位。]的山林,等等。朋友们都非常羡慕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在挪用公款。
东窗事发后,警视厅[警视厅,以东京为管辖区域的警察机关。明治七年(1874年)设置,昭和二十九年(1954年)成为现行体制。长官为警视总监。]对冈濑正平大量消费的去向进行了周密细致的调查,发现他在以雪子为首的七个女人身上一掷千金,其奢靡的生活也随之浮出水面,他经营的两家公司也被查了出来。
然而这些花销加在一起,总共四亿日元左右,还有一亿日元去向不明。
当警方审问冈濑正平一亿日元的去向时,他说这些钱有的花在每周日的赌马上,有的放了高利贷,现在变成死账收不回来了。赛马赌输的钱款,根本无从取证。追查那些借贷人时,也几乎都找不到人。就是说,对他证言中提到的借贷人进行调查时,不是查无此人,就是此人已搬走,不知去向。由此,警方怀疑冈濑正平捏造了并不存在的借贷人,暗中将大量赃款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可是,在审问冈濑正平的时候,他说因为没有一一记在本子上,很多花费的去处都“忘掉”了。例如,他说大概给了某个女人三千万日元,事实上却给了翻倍的六千万日元。诸如此类,包括用途不明的钱款在内,其花费纷乱无绪,难以追查,最后警视厅也放弃了追查。
事实上,当时警视厅对他进行了严格的讯问,还对他周边的人进行了追查,然而除了他自己坦白的情况以外,没有查到其他任何线索。
冈濑正平说打算暂时去叔叔的杂货铺帮忙,慢慢考虑未来的时候,他的表情虽说很憔悴,却依然可见那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影子。当年他春风得意时,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表情显得颇为傲慢,以至于被赞美为现代青年的典型。
跟记者团见面时,冈濑正平突然显得很落寞似的说:“在我被逮捕的两个月前,母亲去世了。虽然当时我很庆幸母亲没有看到我被逮捕的样子,但是现在出了狱也见不到母亲了,这是最令我感到寂寞的。”
他很动情地倾诉了自己的心情。
记者见面会的情况在当天的晚报上被报道出来。其实那次记者见面会,也有二三流报刊的记者混在其中。
底井武八便是其中的一位。
底井武八所在报社发行的报纸并没有什么销售渠道,是那种靠着街头叫卖的晚报。因此,“煽情”成了他们维持销量的一大特色。
听说冈濑正平要出狱了,底井武八被总编山崎治郎派去报道记者见面会的情况。然而,底井武八的任务并非只是采访冈濑正平那么简单。
山崎总编说:“据说冈濑正平还在某个地方藏有大笔金钱呢。当初连警视厅都没有搜出这笔钱,乃是因为被冈濑巧妙地藏起来了。那家伙虽然年轻,但做事很老到。他表面上为了女人和赌博毫无节制地挥霍金钱,其实他知道迟早会案发,那些都是故意做给人们看的。他肯定留了一手,想给自己藏下一笔钱。”
他把底井武八单独叫来说:“所以,我派你去监视冈濑每天的活动。那家伙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露出破绽,不过今后你就专门负责监视他的动静,即使多用点采访经费也没关系。”
毋庸置疑,r报虽是战后才开始发行的报纸,但是凭借它自身的特色,也取得了颇为不俗的发行量。尽管是个三流报社,却效益可观,经费充裕。正因为如此,总编才能够说出“多用点采访经费也没关系”的话来。
底井武八和其他记者一起见到了冈濑正平,并对他进行了采访。回来后,底井把报道放在了总编的办公桌上。到目前为止,底井和其他报社记者做的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在那之后,底井立刻在杂货铺对面的点心铺的二楼,租了一个临街的房间。他要一直蹲守在这里,观察冈濑的一举一动。他租的房间正对着杂货铺,能够清楚地观察到店里的情况。
底井武八自带了一应炊具,整天守在那里进行监控。
现在都使用家电产品,虽说是全套炊具,但并没有几件。煮饭或烤面包,一摁电钮就得,很省事。因此,他有充裕的时间盯着对面的杂货铺。
冈濑从出狱第二天开始,就像前面说的那样,开始在店里帮忙了。他穿着朴素的毛衣,皱巴巴的裤子,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他有时拆包装,有时整理货物,卖货时,会经常向叔父询问货物的价格。
冈濑看上去就像个小伙计,干活很勤快。看他现在的样子,绝对想象不出,他曾经每天坐着高档车四处招摇,拥有七个女人,出入高级酒吧、夜店,挥金如土。
底井武八比冈濑正平小三岁。
他也读过当时的报纸,回想冈濑那时纸醉金迷的生活,再看看现在冈濑老实干活的身影,不禁可怜起他来。哪怕一次,谁都想在这一生中过上那梦幻般的生活!看到别人落魄的样子,即使是干了坏事的报应,也会不自觉地与其春风得意时进行比较,油然而生同情之感。
对于山崎总编为什么这么执拗地让自己调查冈濑正平的情况,底井武八并不感到奇怪。因为该报社发行的不是一般的报纸,是靠卖热点新闻增加发行量的,因此,他单纯地认为,总编是希望通过调查冈濑正平藏匿巨款之处,发布惊人消息,来吸引读者的眼球。
不过,底井武八对这份工作也并非不感兴趣。自从总编安排了这个差事以后,他重新翻阅了当时所有的报道,最后得出结论,正如总编所说的那样,冈濑正平在某个地方还藏着一大笔钱。
如果冈濑正平确实留了这么一手的话,他一定会去取藏匿的钱的。那么他到底把钱藏在哪里了呢?还有,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在警视厅的眼皮底下,把这么多钱藏起来的呢?
——底井武八开始监视冈濑正平已经过去一个半月了。
冈濑正平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从来不外出,每天到店里上班,晚上去澡堂泡澡,睡得好像也很早。冈濑正平的房间在杂货铺二楼的临街一面,正对着底井武八住的房间。
但是,冈濑正平要是够聪明,应该会暂时按兵不动吧。他肯定也知道,这段时间会有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底井武八每天都往编辑部打电话。
每次都是山崎总编来接听。
“他每天都在店里帮忙吗?一次也不外出吗?”
“是的,他好像哪儿都不去。”
“晚上出去吗?”
“一般来说,他每天晚上九点左右就睡觉了。”
“没有偷偷地出去过吗?”
“我一直严密监视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
“你要瞪大眼睛,继续监视。他肯定会有所动作的。”
“遵命!”
“你只需要帮我监视他的行动就行了。你那边的工作完成之前,不用做这边的事了。”
“明白。”
山崎总编对这个事情格外上心。
总编对此事这么积极,底井武八也就比较轻松了,因为总编说在费用方面不用担心。
不论底井武八怎样卖力地监视,也未见冈濑正平有任何动静。而冈濑正平在店里的工作状态,以及每天的销售业绩也渐入佳境了。
“这个男人或许真的没有隐藏财产吧?”“这大概就是那个男人最真实的面目吧?”——看着冈濑正平每天的生活,底井武八不禁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不管怎么说,冈濑的表现都堪称完美,让人觉得他正在以勤恳的生活态度来弥补以前所犯的弥天大罪。
但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他钻了空子。
冈濑正平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自己家对面监视着他。这也是底井武八最提防的事。如果被他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幸好冈濑正平从未注意过这边的房子。
底井武八在面向道路的拉窗上捅了个小洞,使用双筒望远镜,一直在观察冈濑。
这个双筒望远镜很精巧,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清冈濑正平脸上的痣,就连转动眼珠都看得清清楚楚。从被望远镜放大的冈濑的表情可以判断出,他并没有注意到底井武八在监视他。
一个半月过去了。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那家杂货铺上午总是很繁忙,好像还经营着批发生意,有时零售店会来取货,有时冈濑正平也会骑着自行车去送货。
下午就不那么忙了,底井武八经常看到冈濑正平百无聊赖地在杂货铺里看店。
那是一天下午三点钟左右的事。
底井武八像往常一样,从拉窗的小洞锁定冈濑正平后,看了一会儿杂志,再往小洞里一瞧,发现冈濑正平不见了。
不过,看不见冈濑也不用特别紧张。以前也常常有这种情况,店铺后面有个小仓库,他有时候会往仓库搬东西,在那里整理商品,所以不用太担心。
也许是第六感吧,底井武八觉得有些心神不定,他便透过那个洞紧紧地盯着对面。
就在这时,冈濑正平从店铺里出来了。他没有穿平时那件脏兮兮的毛衣和皱巴巴的裤子,而是换上了出狱时穿的那套西服。虽然不是什么好西服,可看样子他是打算出门。
于是,底井武八也匆忙准备出门。东西也不收拾,就从二楼飞奔而下,穿过点心铺店头,跑到大路上,远远看见冈濑在前面走着,底井武八这才松了口气,好歹没有跟丢。
底井武八专拣屋檐下头,一边躲躲闪闪地往前走,一边牢牢地盯住冈濑正平的身影。
沿着这条路走了不远,来到一个四方空地,这里是开往池袋的公交车站。
冈濑正平呆立在公交车站,并没有四下环顾等戒备跟踪的举动。
底井武八以为他会去池袋方向,没想到冈濑突然一抬手,叫住了一辆恰好驶来的出租车。
见此情况,底井武八着急了,赶紧瞪大眼睛盼着后面再来一辆车。
值得庆幸的是,很快就来了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底井使劲挥手叫住了车。
此时,冈濑正平坐的出租车正巧赶上红灯,停了下来。简直太走运了。
底井武八戳了戳司机的后背,说:“跟着前面的车,不要被他发现,除了车费,我会多付你些钱的。”
“知道了。”司机回过身去。
#2
信号灯一变绿,前面的车就启动了。从后车窗可以看见冈濑正平的背影。
底井武八让司机跟住前面的车。这一带道路狭窄,很难开车。要是跟得太紧,容易被对方察觉,可如果拉开距离,很快就会被后面的出租车或是小卡车插进来。
来到哲学堂前的宽马路上时,终于容易跟踪一些了。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池袋。
突然前面的车向左转,直奔十三间公路方向而去。
这条路车流量少,视野也好。由于车流量少,车速也很快。
“这家伙到底要去哪儿啊?”
底井武八向前探出身子,紧盯着前方。
前面的出租车行驶了二十分钟左右,在这条宽马路的尽头拐向了右侧狭窄的小路。
“喂,走这条路的话,通向哪里?”底井武八问司机。
“如果一直往前走的话,就到田无那边了。”
“田无?”
底井武八吓了一跳。田无离市中心可够远的。
到田无之前,冈濑说不定会在中途停车休息。
四周的景色变成了满目水田和杂树丛的郊外风景。
底井武八非常担心被冈濑发现,幸好两车之间插入了一辆卡车,暂且可以遮挡一下了。
狭窄的小路弯弯曲曲的,前面冈濑正平的车以极快的速度行驶在这段难走的小路上。
“怎么着?看他这意思,是直奔田无了?”
“是啊。先生,还继续跟吗?”
“那是当然。给我一直跟到那辆车停下为止。”
到田无了。
这是个不算小的镇子,但是冈濑正平的车也没有在这里停下,而是快速穿了过去。
“这条路叫什么?”
“这是青梅街道。”
“是吗?这么说,他是要去狭山湖了?”
底井武八继续紧盯着前面的出租车,只见出租车往左拐去了。底井武八的车与它拉开了约五百米的距离,也跟着左转了。
这是一条非常漂亮的柏油马路。
“喂,你知道这条路通到哪儿吗?”
“我没怎么来过这儿,好像是武藏小金井或者国分寺方向吧。”
道路两旁是绵延不绝的田地,右侧的原野尽头,远远地能望见白雪皑皑的富士山山顶。
底井武八心想,冈濑这家伙,大概白天总是闷在叔叔的店里干活,终于第一次有机会外出,所以一下子跑这么远吧。
道路笔直而通畅,但没走多久,便与一道河堤相遇。
“这是哪儿?”
“是小金井的樱堤。”
出租车驶过大桥,没有一点减速的意思。
底井武八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不一会儿,出租车进入了小金井热闹的商店街。两辆车相继顺利地通过了紧挨车站的岔道口。
道路变成了下坡路,前面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一带是多磨陵园。”
“陵园?”
听到陵园,底井武八终于明白了。
冈濑正平被捕前,他的亲生母亲去世了。在会见记者时,他甚至表示,自己虽然出狱了,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感到特别孤独。
这么说,他母亲的墓地在这里,他这是去扫墓吧。底井武八心里想。
但是,冈濑正平的车并没有拐进通往墓地的路,仍然继续直行。
“咦?”底井武八心中疑惑,“喂喂,他到底要去哪儿啊?”
底井武八不得不随时询问司机。由于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地,他必须一一确认沿途通过的每个地区。
“我想,前面应该是府中方向。”
“府中?是有赛马场的那个府中吗?”
“是的。这附近,我之前来过一两次。”
底井武八沉默了,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
“先生,”这回司机先开口了,他也盯着前面说道,“确实是府中。”
“是吗?”
“我刚刚想起来,府中的赛马今天开赛。”
赛马——
底井武八恍然大悟。
冈濑正平将挪用的五亿日元公款大部分用在了女人身上,但也有一部分用于赌博,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赛马吧。
由于是公款,不是自己的钱,冈濑正平一定是随心所欲地购买马券[马券,赛马彩票、“获胜马彩票”的通称。]吧。
看来冈濑正平一听说府中举办赛马比赛,赌瘾就又犯了。冈濑正平看似老老实实地在叔叔的杂货铺里帮忙,但是从报纸上或是哪里得知东京赛马的开赛日后,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吧。
在度过七年监狱生活,重获自由之后,他的第一桩享乐便是赛马。
由此可见,冈濑正平一定还拥有大量金钱。当然,也可以说他是从不多的零花钱中挤出钱来买自己喜欢的马券。不过,从冈濑正平以往的性格看来,他买起马券来不会抠抠唆唆,绝对会豪赌一把。
没错,这也许会成为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如果冈濑正平大量买马券的话,就证明他还有藏匿的钱。
出租车果然停在了府中赛马场的正门前。冈濑正平下了车,正在付出租车费。
底井武八也让司机在这里停车,支付了车钱,并按事先允诺的付了小费。
由正门进入赛马场的人络绎不绝。在马场两侧,猜号手[猜号手,在赛马、自行车比赛等运动中,通过将自己猜的可能会中的号码写在纸上卖的人。]竖起了旗和幡,气氛热烈,聚集了许多人。
冈濑正平在猜号手面前稍作停留,便径直朝大门走去,购买了入场券。
底井武八也买了入场券,跟踪变得轻松多了。因为人多了,就不用担心被对方发现。
冈濑正平快步朝大门走去。他的背影看上去充满活力。时隔多年,再次来到自己喜爱的地方,仿佛重新找回了朝气。
底井武八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冈濑正平去预检场[预检场,赛马场中,赛前牵着参赛马让人验看的场所。],他就去预检场;冈濑正平向观众席走去,他也跟着朝那边走去。
看台上的冈濑正平专注地望着马场。此时,七匹马相继跃过障碍物后,正并驾齐驱地飞奔着。
冈濑正平站在人群中眺望着比赛,这场赛马一结束,他就从兜里掏出出马表[出马表,赛马比赛中,参赛赛马的信息一览表。],快步朝马券售票处走去。
底井武八心想,马上就能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了。
在售票处,底井武八紧跟在冈濑正平后面。由于到处都是人,跟踪起来非常容易。
冈濑正平手握五张一千日元的纸币,买了5—3的马券。底井武八只是越过冈濑正平的肩头,看了一眼他买的马券,便赶紧闪开了。
对冈濑正平来说,五千日元并不算多,仅仅是小试一把。
冈濑正平买了马券后又返回看台。
在初春明媚的阳光下,马场里的小草吐出了嫩芽,赛马道上的白沙闪闪烁烁,春风也温暖和煦。
冈濑正平站在看台上,透过前面观众的肩头缝隙望着马场。在马场上,排成一溜的赛马冲出了起跑线。
只见骑手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赛马服在场上纵马奔驰,转眼间已经跑了一圈,从底井武八面前跑过去了。原本挤作一团的赛马,很快便排成了一列,踩着同一节奏般狂奔着。
尽管没有买马券,底井武八也不知不觉地看出了神。在白云飘浮的蓝天下,那闪耀着光泽的黑褐色马群简直太美了。观众中发出了呐喊声。
最后一圈了。底井武八在心中暗自下注的马不断地超越着其他的赛马,进入直道后,三匹马几乎并驾齐驱,疾速飞奔。场内的呐喊声愈加高涨。
底井武八为了看到赛马撞线的瞬间,踮起了脚尖,伸头观看。由于赛马几乎同时冲过终点,观众们看不清是哪匹马获胜。
此时大批观众已开始离开看台去领取中奖彩券。由于胜负在毫厘之间,肉眼难以判定,在等待比赛结果的时候,观众席上一片寂静。
这时,底井武八才发现冈濑正平不见了。他拼命地四处搜寻,也没有找到。
也就是转眼间的事。当赛马进入直道时,他还用余光向冈濑正平那边瞟了一眼,那时冈濑确实还在。大概是在底井武八踮起脚看最后决胜时,冈濑正平跑掉了。
底井武八急眼了,拼命地寻找起来。
这回想找到冈濑可没有那么容易了,仅看台上估计就有一万多人。
场内开始广播了,告示牌上出现了比赛的结果。5—3没有中。
冈濑正平并没去领奖金。难道说,他发觉了自己被人跟踪,机敏地甩掉了跟踪者吗?一直以为没有被对方发觉,其实是自己太大意了。
底井武八直冒冷汗。他边想着“还有一场比赛,还有一场比赛”,边在售票处和看台之间来回寻找,但最终也未能发现冈濑正平的身影。
底井武八垂头丧气地回到点心铺。
跟踪冈濑正平到了那么远的赛马场,却因为一时疏忽让他跑了,太让人懊恼了。
但是,这次追踪至少能确定冈濑正平去过府中的东京赛马场。
第一场比赛时冈濑正平买了五张一千日元的马券。仅仅知道这个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收获。
问题在于他之后又买了多少马券。
底井武八在每一场比赛前,都会去马券售票点前蹲守,却没有发现冈濑的身影。可见,冈濑正平在那之后并没有买马券。不过,售票点很拥挤,也有可能没看到他。
此外,在马场内也有私人设立的、被称为黑赌场的马券售卖点,冈濑也有可能在那里购买了马券。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就这样把冈濑正平跟丢了,真是悔之莫及。
回到住处后,底井武八透过那个拉窗的小孔窥视正对面的杂货铺时,只看到冈濑正平的叔叔冈濑荣次郎在忙着整理货物,没有看到冈濑正平,他好像还没有回来。
底井武八一直在赛马场待到最后一场比赛。所以,冈濑正平可能从赛马场直接去了什么地方,或者中途偷偷溜出了赛马场。
按说,他是不会不回杂货铺的。
不管怎样,必须先向总编汇报今天发生的事。底井武八这样想着就下了楼,借用电话打给报社。
总编很快接了电话。
“客人怎么样?”
客人指的是冈濑正平。
“今天他去了府中赛马场。我也跟到了那儿,刚刚回来。”
“他赌马了吗?”总编问道,“买了几张马券?”
“最开始买了五张一千日元的马券。”
“嗯,然后呢?”
“之后由于我的疏忽大意,找不到他了,所以不知道买了多少。”
“你被他甩了吗?”
“说不好是不是被甩了。都怪我疏忽大意。”
“这怎么行呢?”总编大声呵斥道,“为什么不盯紧呢?”
“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那家伙既然去了赛马场,说明很可能有藏匿的钱。从他购买马券的方式就能大致猜到。”
总编的看法和底井武八想的差不多。
“那么,府中的赛马到什么时候结束?”
“还有七天。”
“冈濑可能还会去。这次你一定给我看紧了。”
“知道了。”
“那家伙现在回叔叔家了吗?”
“还没回来。”
“嗯,难得出门一次,可能是到哪里去玩了,晚上会回来的。听好了,下次不能再犯错误了。”
“是。”
晚上,底井武八透过拉窗小孔望去,看到冈濑正平的影子在杂货铺的二楼时隐时现。
那家伙果然回来了,底井武八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这样看来,他明天一定还会去府中,这次绝对不能搞砸了。底井武八暗暗下定决心。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冈濑正平明天也可能上午在杂货铺干活,下午外出。
但是,冈濑正平什么时候去取隐匿资金,完全无法知道。
只是在买马券上花钱的话,并没有多少。但是,他眼下可能也在小心提防跟踪,所以底井武八必须耐心等待时机。一想到这些,底井武八不禁有些烦躁。
看样子总编打算让他一直在这里盯着。
“底井先生!”晚上八点多,楼下的点心铺老板娘喊他,“有人找!”
有谁会这会儿来呢?底井正想着,只听楼梯一阵嘎吱作响,总编出现在自己面前。
“嗨!”山崎总编单手拎着一瓶威士忌,“来慰劳慰劳你啊。”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底井武八的眼前。
“不好意思。”
“怎么样?那家伙在吧?”
总编赶紧拿起放在窗边的双筒望远镜,贴到拉窗的小孔上。
“在的,在的。”总编看着冈濑正平的影子说道。
山崎治郎早先在一家大报社工作,因太自行其是,待不下去后,便跳槽到现在的报社。他四十二三岁,黑脸庞,端肩膀,一看就是个较真的人。
总编平时不轻易出动,今天却特意跑到这里来,大概是后悔刚刚在电话里呵斥了我,特意来这里犒劳我的吧,而且还带了威士忌。底井武八心里想。
难道总编对冈濑正平藏匿的钱,竟有这么大的兴趣吗?
总编仍然弯着腰,把望远镜对准拉窗上的小孔,专心地窥视着冈濑正平的动静。看着总编这副样子,底井武八突然对他产生了怀疑。
#3
底井武八工作的报社是只发行晚报的三流报社。正因为这样,该报刊登的大多是揭露别人隐私的八卦或者耸人听闻的新闻,并以此为卖点而畅销。
所以,山崎治郎总编让底井武八跟踪冈濑正平,是为了设法找出他隐藏的巨款,进行大肆报道,使之成为令人震惊的大新闻。底井武八自然知道总编的这一企图。
但这是山崎总编唯一的目的吗?
此刻,底井武八看着将望远镜贴在拉窗的小孔上,全神贯注地监视冈濑的山崎总编,心中不禁产生了其他的疑惑。
(或许山崎是企图通过让自己调查冈濑,掌握冈濑隐匿巨款的证据,然后以此来要挟冈濑,向他索要一半的钱吧。)
山崎总编平日不怎么外出,总是坐在桌子前面,但对这件事却罕见地投入。傲慢的山崎亲自来到底井武八的监视点这个行为本身就颇为可疑。
底井武八产生了这个疑惑后,觉得自己有点愚蠢。他总觉得山崎治郎是出于一己私利在利用他。
观察了半天之后,山崎将望远镜还给了底井武八。
“看样子,那家伙暂时会待在杂货铺的二楼。”山崎满意地说。
“这样看来,得准备打持久战了。那家伙很谨慎,估计眼下不会有什么行动,所以你也要耐下心来蹲守。花多少钱都不要紧,你的劳务费我会另外支付的。”
“我有精神准备,不过,总编,”底井武八打算试探一下,“那家伙说不定真的没有钱了。如果是这样,我在这里蹲守也是无用功吧。”
“不会,不会,”山崎治郎很有把握似的摇晃着黑脸说,“那家伙肯定藏了钱。我有这个把握。不是吹嘘,迄今为止,只要我瞄上的事,都是八九不离十。至于冈濑的事,我的预感也不会错的。”
总编对此胸有成竹。
“是吗?不过,即便如此,如果冈濑在这里住个一年半载的话,我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他呀……”
“你听我说,”总编很果断地说道,“不会等到一年以后的。我看,最多也就是这一个月见分晓吧。因为冈濑那家伙在坐牢之前穷奢极欲惯了,现在的他仍然忘不了那美梦。而且是在坐了长达七年的牢之后啊。他不可能一直忍耐下去的。”
山崎还极力地劝说:“我知道你很疲惫,但接下来这一个月是关键,一定要坚持住,拜托了。”
他的语气很温和。和刚才听说在赛马场跟丢冈濑后,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的声音简直判若两人。
他平日里总是板着一张脸,这会儿却满面笑容,似乎很懂得如何笼络年轻部下。
“你看看,这里还有威士忌,你要打好这场持久战。这是你和冈濑比耐心的时候。我知道,你守在这里多有不便,所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直接跟我说。”
山崎似乎有点不放心,再一次把望远镜对准了拉窗上的小孔。
“唉,那家伙准备睡了。”他一边盯着望远镜,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看他现在的样子,表现得很老实。只是不知道他能装到什么时候。”
总编放下望远镜,问道:“他明天还会去赛马场吗?”
“我也不知道。”
“我觉得他明天一定还会去。那家伙是个赛马迷嘛。今天去看赛马,就说明长期压抑的欲求再也无法克制了。人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便会上瘾的。他明天一定会再去的。这次你看紧了,千万别跟丢了。”
“知道了,我尽量一直跟到他回来为止。”
“嗯,请一定要跟住。”
“但是,总编,如果冈濑藏有巨款,那他究竟藏在哪儿了呢?”
“不知道。”
对于这个问题,山崎似乎也没有答案。
“他有可能以匿名存款的方式将钱存在银行。当时,警方也是这样考虑的,于是频频对他的银行账户进行调查,却没有什么发现。此外,警方也猜想他有可能将成捆现金塞到旅行箱或是什么东西里,然后把它埋到某个地方。但是,冈濑那家伙非常狡猾,闪烁其词的,最终也没有坦白。”
“他会不会把钱寄存在某个人那里了呢?”
“应该不会吧。据说调查那些女人时,她们说只是每个月从冈濑那里得到津贴而已。而且,他是不可能将这么多钱放心地寄存在别人那里的。因为冈濑会充分考虑到自己坐牢期间,寄存在别人那里的钱会不会被人挪用。”
第二天一大早,底井武八就透过拉窗上的小孔开始观察。
这家杂货铺开门比较早。冈濑正平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店里,很勤快地整理货物,卖东西给客人。他穿着旧毛衣和皱皱巴巴的裤子,看起来就像个二掌柜。
来买东西的客人们似乎都没有意识到,此人曾是轰动一时的贪污公款的罪犯。
冈濑正平如女子般白皙的脸上一直挂着和蔼的微笑,八面玲珑。看他的样子,哪里像是曾经挪用了五亿日元公款、大肆挥霍的人呢?
底井武八一边观察着冈濑正平,一边想着山崎总编昨晚的行为,觉得自己实在太愚蠢了。
“我好像不是在为报社工作,而是为了满足总编的野心,被他当作跟班使唤了。”
底井武八越想越觉得山崎总编可疑,果真如此的话,他今天就想从这个二楼撤退。
但是仔细想想,自己也对跟踪冈濑正平很有兴趣。而且,比起回到报社被支使来支使去,整天像个房客一样悠闲地坐在这里,反而更轻松。只要盯住了冈濑正平就没问题。只要能够跟紧他,观察他干了些什么,再进行汇报,就算完成任务了。
如果真的像山崎治郎深信的那样,冈濑正平藏有巨款的话,那么接下来冈濑的行动就有看头了。
这样想来,暂且不管山崎总编的企图,自己现在对此也颇感兴趣呢。
底井武八暗下决心,眼下先不要考虑总编,要把注意力都放在监视冈濑的行动上。
杂货铺上午一般比较忙。一到下午,冈濑正平就愁眉苦脸地坐在店里看店,或者打扫卫生什么的。需要提高警惕的是下午。
快到十二点时,底井武八又照例拿起那副望远镜向对面望去。冈濑正平的身影在圆镜片里时隐时现。
冈濑正平的身影好一会儿没有出现在望远镜中了,有点奇怪。底井武八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午一点多,冈濑正平换了身笔挺的西服,走出了店门,与平时判若两人。
底井武八也赶紧准备出门。由于昨天吃了苦头,今天他决定带上那副望远镜。因为去的是赛马场,挂着副望远镜,也不会显得很怪异。
与昨天如出一辙的跟踪又开始了。不同的是,这次冈濑正平乘坐的出租车从新井药师直抵中野,沿青梅大街直行,过了荻洼之后驶入了甲州街道。
冈濑正平到达府中后,在赛马场前面下了车,在立起了幡的猜号手前面停留了一两次,然后就买了入场券毫不犹豫地进入场内。
“这次不能再跟丢了。”底井武八这样想着,紧跟在冈濑正平身后。
下午还有四场赛马比赛。
冈濑正平没有立刻去马券售票处,而是去预检场看在那儿走来走去的参赛马匹。
骑手们穿着蓝、红、黄、绿等色彩鲜艳的赛马服骑在马上,就像在时装秀上那样昂扬地走来走去。冈濑正平入迷地看了一会儿,还不时地看一眼出马表,和赛马进行比对。
然后,细长腿的骏马们在预检场排成一列朝赛马场走去。看客们有的朝马券售票处跑去,有的拥向看台。预检场的人像退潮般一下子少了很多。
可是,冈濑正平却不急着去售票处,也没朝看台方向走去,木然地站在冷清的预检场抽着烟。
由于周围人不多了,所以底井武八站在距离冈濑正平比较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棵高耸的喜马拉雅杉,树梢伸展向天空。底井武八躲在那棵树后面,眼睛一直盯着冈濑不放。
预检场那边,看客三三两两地坐在或躺在草坪上。不知道他们是中场休息的老赌客,还是兜售马券的票贩。
冈濑正平虽然刚刚来到这里,却没有买一张马券,和昨天的状态完全不同。
在旁人看来,冈濑正平是个潇洒的年轻绅士。剪裁得体的西服穿在他健美的身材上,相当帅气。这套西服和他出狱时穿的不是一套,大概是外出时才穿的吧。
冈濑正平要采取行动了,底井武八看着他的举止这样判断。
他大概是在这里和谁接头吧?
可是一直没有看到他和什么人说话。也没有人跟站在那里的冈濑正平搭话。
难道冈濑是来这里晒太阳的?底井武八当然知道不可能。冈濑马上就会有所行动的,底井武八这样想着,更加警惕地盯着他。
标志着马券售票结束的铃声响了。
不久,看台上发出了呐喊声——比赛开始了。
可是,冈濑正平对那边并没有表现出兴趣,还是呆站在预检场附近。
赛马场上,驯马师和厩务员[厩务员,“马夫”的新称谓,以侍弄马为工作的人,尤在赛马界用此称谓。]打扮的人来来去去。
比赛结束后,赛马就都回到这里来了。一名厩务员取下其中一匹马的马嚼子[马嚼子,“嘴笼头”之意,为了给马装缰绳,让马用嘴衔着的金属零件。],边走边和旁边一个三十岁光景、头戴鸭舌帽、和他同样穿着的男人说话。
冈濑正平一看到那个男人,便大步朝他走去。
“原来如此。”底井武八紧紧盯着他。
冈濑正平和那个厩务员打扮的男人攀谈了几句。对方看到冈濑正平,也离开摘马嚼子的厩务员,朝冈濑走来。
两个人站在那里说话。
这时,参加下一场比赛的赛马排着队来到了预检场。看客又一股脑儿地拥来,这里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底井武八从喜马拉雅杉后面出来,混入人群,逐渐向冈濑正平靠近。
当然,底井武八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看样子,两人好像以前就认识。
冈濑正平在大肆挥霍赃款的时候,经常带着女人去赛马场,所以对赛马很熟悉。他和那个厩务员也许之前就认识。赛马是他喜欢的娱乐项目,现在可能依然向熟识的厩务员咨询赛马的情况吧。
两人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厩务员依旧穿着那条腰部蓬松的裤子朝对面走去。那个厩务员手里拿着个貌似装着马饲料的麻袋,底井武八看到麻袋上写着“末吉”。
看来这个厩务员叫末吉。
冈濑正平买了下一场比赛的马券。他手握十张总价一万日元的特别券。花的钱是昨天的两倍。
也许是从那个厩务员嘴里打听到了有关比赛的什么信息吧。
昨天和今天,冈濑正平一共才花了一万五千日元,从这点花费来看,不像是藏有巨款。比赛结果和昨天一样,他再一次赔光了。看来厩务员的信息也不准确。
后面还剩两场比赛。冈濑正平毫不留恋地快步朝赛马场的门口走去。
看得出,今天他对后面的比赛不抱希望了。他上了一辆在门外排队等客的出租车。底井武八间隔了一些时间,也叫了一辆出租车。
冈濑的车从调布匝道驶入了高速路。“冈濑正平是不是因为没钱了呢?”底井武八边透过前车窗观察着前方的出租车边想,冈濑那么喜欢赛马,却只买了一场比赛。有钱的话,他应该是每场必买的。而且,他还向厩务员打听了信息呢。
冈濑的车从高井户匝道驶入了首都高速公路,朝东京方向快速驶去。
马上就到傍晚了,他大概是去吃晚饭吧。底井武八这样想着。
“司机先生,请紧跟前面那辆车。”
底井武八边想着“这次一定会有所收获”,边将身体向前探出。
一过新宿匝道的汇流点,车辆就多了起来,两车中间插进了好几辆车。底井武八的车竭尽全力,才好歹没跟丢冈濑的车。
由于永田町隧道里面是单行线,那里的拥挤程度简直无法形容,非常容易跟丢。即便如此,也好歹跟住了。冈濑的车在西神田匝道下了高速,向饭田桥方向驶去。
(怎么?他这是要去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底井武八不敢大意,拼命瞪大眼睛,看到前面的车往右转了。
幸好,红绿灯这个难关也顺利通过了。
冈濑正平所乘的出租车是绿色的。这么一右转,底井武八的车就被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慢吞吞的话,很快又会被其他车插入。那样一来,底井武八的车便会动弹不得。
“喂,赶紧追呀!”
“知道了!”
底井武八承诺多给小费,于是司机突然提速追赶前面的车。
突然,一声刺耳的警笛响起,交通巡查边挥手边向他们的车跑过来。
底井武八不禁顿足懊恼。差一点就能查明冈濑正平的目的地了,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4
最近,因为颁布了新的道路交通法,交警的判罚十分严格。
底井武八很是懊恼,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碰上了交警呢,可是也无可奈何。
交警向乘客点了点头后,要求司机出示驾照,并告知超速。其实这是催促司机紧紧跟住前面出租车的底井武八的责任。
交警表情严肃地看了驾照后还给了司机,司机不停地鞠躬道歉。
但这次交警只是提醒了司机一下就走了。
司机踩下油门,但此时已有很多车辆堵在前方,根本别想继续跟踪了。
“先生,已经追不上了。”司机开口道。
“没法子,太倒霉了。”
“是啊,真对不起。”
“不,都怪我,太催你了。好在不用缴罚金。”
“是啊,这倒是运气。最近只要稍微超点速就会被扣分,还得被罚个一万日元左右,赚的钱全搭进去了。”
可见对于交通法的严罚主义,司机们很不满。
前面的车流好像是在等红灯,一直没有动弹。
冈濑正平乘的出租车到底逃到哪里去了呢?
反正也追不上了,随便去哪里转一圈回去吧。现在也只有到处撞大运了。
“司机师傅,右转一下吧,去神乐坂。”
去那边也是因为那个方向车辆较少。
前面的车终于开动了,司机向右打了方向盘。
出租车驶上了通往神乐坂的早稻田大街。这是一条商业街,途中经过毗沙门天。
“先生,在哪儿停车?”
“我看看……”
底井武八正在思考时,司机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先生,对面开过来的那辆车,就是刚才跟踪的出租车!”
底井武八顺着司机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有五六辆车正朝这边开来,那辆绿色中型出租车就在其中。
“绝对是那辆车,刚才那辆车就是东和公司的出租车。乘客好像已经下车了,车里是空的。”
“你还记得车牌号吗?”
“稍等,再稍微靠近一点就能看见车牌号了。”
那辆车渐渐开近了。
“没错!”司机看清了车牌号,大声说道。
“你让那辆车停下!”底井武八立即吩咐道。
司机没有说话,摁了两声喇叭。
大概是听到了喇叭声,那辆绿色出租车在和底井武八所乘的出租车擦肩而过时来了个急刹车。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诧异地望向底井武八他们这边。
底井武八将手伸出窗外示意对方等一下,匆忙地付了出租车费,当然也没有忘了事先约定的小费。
底井武八走近绿色出租车,那位司机仍是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司机师傅,向您打听一下……”底井武八对这位三十岁光景、面庞瘦削的司机笑着说道,“您刚刚是不是从府中赛马场载了一位乘客到这里来?”
“是啊。”
听到这里,底井武八心中一喜。
“那位乘客是在哪里下的车?”
“在毗沙门天旁边那条街的入口处。”司机疑惑地打量着底井武八回答道。
“在哪一家店门前?”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底井武八赶紧从钱包里掏出三张一千日元的钞票塞进司机手里,说道:“耽误您时间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个我不能要……”
司机虽然推让着,但冷淡的表情立刻消失了。
“请问那位乘客进了哪家店呢?”底井武八再次问道。
“那个客人一直穿过毗沙门天旁边的那条小巷,向有料亭[料亭,高级日式饭馆。]的地方走去了。他之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底井武八绕过毗沙门天的拐角,沿着那条小路往前走。
能够偶遇冈濑正平乘的出租车,查到他的去向,着实幸运。真希望这样的幸运能够再降临一次。因为他觉得冈濑正平说不定此时就在这附近的某条街道上走着呢。这一带都是外观雅致的房子,料亭的招牌一个挨一个。
街上灯火通明,夜生活拉开了帷幕。
不知冈濑正平到底去了哪里,底井武八在附近的小路上来回寻找。这次他可没有那么好运,身边来来往往的都不是他要找的人。
冈濑正平到底为了什么事到这个地方来呢?
难道是因为冈濑正平想起了自己“黄金时代”时来过的某家料亭而来?但是,冈濑正平那时好像没有来这种地方玩乐过吧。像他那么年轻的男人,和这种地方应该挨不上边啊,他一般都是去夜店或者酒吧玩乐。
因此,他应该没有来过这种料亭。那么,他为什么在这里下车呢?
底井武八渐渐地走累了。这样毫无意义地转来转去也不是办法。看来今天没有那么好运,会与冈濑正平不期而遇了。
底井武八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了新井药师的点心铺。
底井武八一回到房间,就赶紧透过拉窗上的小孔窥视对面的杂货铺。店里的灯光很昏暗,也许是自己房间灯光太明亮的关系吧。只见他的叔叔冈濑荣次郎在闲坐看店,他的秃头一动不动的。
望向杂货铺二楼,关着的拉窗黑乎乎的,看来冈濑正平还没有回来。
难道说那家伙去了神乐坂附近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或者,他早就离开那里去了别的地方?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现在肯定还没有回来。
底井武八每天必须向山崎总编汇报一次跟踪的进展,于是他下楼向点心铺借用了电话。
“冈濑正平今天又去了赛马场。”底井武八汇报道。
“是吗,这次没跟丢吧?”电话那头传来了山崎总编粗声粗气的声音。
“我一直跟着他。冈濑正平今天就买了一次马券。”
“买了多少钱的?”
“一万日元。”
“之后呢?他干了些什么?”
“在那之前,他好像向一位厩务员打听了有关比赛的信息,即使这样还是没有猜中,一万日元的马券一下子都输光了。然后,他哭丧着脸走出赛马场,上了一辆出租车。”
“去了哪儿?”
“去了神乐坂。”
“什么?神乐坂?”
“嗯,在毗沙门天旁边,他在那里下了车。”
“奇怪?他怎么会去那儿?”山崎总编似乎也很奇怪。
“之后又去哪儿了?”
“之后,我就跟丢了……”
“跟丢了?”山崎总编大声问道。
“啊,那是因为……在那边老是有别的车插进来……再加上天色已晚,所以就跟丢了。”
“喂喂!”听得出,总编极力压抑着恼火,“昨天晚上我可是一再嘱咐你的,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跟丢了呢?”
“对不起。”
“大概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吗?”
“那一带都是料亭,我觉得他应该进了其中一家。”
“眼下的冈濑正平,是不可能去那么奢侈的地方的。”
总编的看法也和底井武八一样。
“那家伙之前总是在银座的夜店和酒吧大肆挥霍,他应该没有这类高雅的嗜好……莫非他到那附近有什么急事?”山崎总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他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回来,二楼一片漆黑。”
“没办法……”
这时,底井武八清晰地听到了山崎的咂嘴声。
“他不会就这样溜走了吧?”
“不可能。他出门时,只换了身西服,什么包都没有带。”
“嗯。从今晚开始,你给我盯紧了。那家伙下次再出门的话,一定要弄清楚他的去向哦。”
山崎治郎的声音格外温和。
那一晚,底井武八等到很晚,但杂货铺二楼的拉窗一直没有透出亮光。
晚上九点半左右,他叔叔冈濑荣次郎关上了杂货铺的门,可见冈濑正平还没有回来——平时都是他负责关门的。
不仅如此,冈濑正平的叔叔荣次郎还走上二楼,将冈濑正平房间的防雨窗依次拉上。
即便如此,底井武八还是等到将近深夜十二点。由于杂货铺的前门都关上了,所以他不清楚冈濑正平回来了没有,只是想着也许能窥到他回来时的身影,便一直监视着杂货铺。但也不可能一直这样盯着看,于是便每隔二三十分钟,透过拉窗看两眼。
对面的杂货铺关门后,就只能从旁边小巷走到后门再进入店里了。小巷里有一盏户外灯亮着,一有人经过便可以看到。然而,底井武八看了好几回,也没有看到有人走进小巷。
也不能这样一直监视下去,底井武八打算睡觉了。
到底要这样监视到什么时候呢?底井武八躺在床上,盖上被子,渐渐感觉自己所做的事情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若是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底井武八还是很有干劲儿的,可是即便追查到了一个曾经的公务员隐匿的钱,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让读者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件事,为他们提供一些回忆事件的谈资罢了。
这也就算了,真正让底井武八反感的,其实是总编山崎治郎对这件事表现出来的野心。总编的举止实在是可疑,总让人觉得他的动机不纯。如果这个感觉没有错的话,自己不就是被山崎个人利用的工具吗?
但是,现在还不能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准确的。而且,自己此刻也没有勇气因气愤而递交辞呈。虽说那是个三流的报社,但若是现在辞职,明天就会失业。于是他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必须尽早开始物色个好一点的工作单位。
底井武八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但一整晚都在做梦,虽然不记得是什么梦了,但都是些令人不悦的梦。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已经是九点多了。由于昨晚监视到很晚,他一不小心睡过了头。
底井武八一起床,便透过拉窗的小孔向杂货铺望去。只见杂货铺已经开门营业了。冈濑正平和往常一样,穿着那身脏兮兮的工作服正在卖东西。
这家伙昨晚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他的精神还不错。若是今天一早回来的,他的脸色也太好了吧?
是我睡着后回来的?还是在监视的间隙回来的?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冈濑正平是因为什么事回来晚了,这一点毋庸置疑。
大概是到哪里去消遣了?不,不,不可能。从昨天跟踪他的出租车的情况来看,冈濑正平显然是直奔办事地点而去的。
他是为了隐匿巨款的事情去的吗?但是,隐匿的钱不大可能在神乐坂。实在无法判断。
不管怎样,此时冈濑正平就在眼前,暂时可以安心了。看他的样子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门了。因为府中的赛马比赛到昨天为止全部结束了。
底井武八不紧不慢地洗了脸,然后摁下了电饭锅开关。
眼下没有下饭的菜,他就出门到附近的副食店买了煮豆、炸肉饼和半根腌萝卜干。只是自己一个人的饭菜,这些足够他吃一天了。
他买完东西刚准备回去,突然看到在路对面的杂货铺前面,冈濑正平穿着昨天那套西服,手里提着旅行箱,正在和叔叔荣次郎说话。
底井武八不禁大吃一惊。
他赶紧回到租住的点心铺,跑上了二楼。
他就像要赶赴火灾现场的消防员一样火速地忙活起来,一边系领带一边透过拉窗的小孔向外望去——冈濑正平依旧站在那里和叔叔说着什么。
底井武八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跑下楼去,穿鞋的时候向外一看,冈濑正平已经不在了,叔叔荣次郎也不见了。
他跑到马路上,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冈濑正平在前方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正准备上车。惊慌失措的底井武八赶紧向后方搜寻,不巧的是,这次没有其他出租车过来。这时,冈濑所乘的出租车已经快速驶离了。真是大意!就因为去副食店买东西,错失了良机。
冈濑正平今天提了个旅行箱,看样子是要去很远的地方旅行。
此时,冈濑正平的叔叔荣次郎正好从店里出来了。事到如今,底井武八不得不摘下面具了。
底井武八进入杂货铺,径直走到荣次郎面前。
“我是冈濑正平先生的老朋友,他现在在这里吗?”
荣次郎并不认识每天在自己家对面监视的底井武八,对他说:“正平刚刚去饭坂了。”
“饭坂?饭坂是……”
“福岛县的饭坂温泉。正平家祖辈的墓地都在那附近。他母亲的坟墓也在那里,他去扫墓了。”
冈濑正平的叔叔以为眼前的人是侄子的朋友,说得很详细。
#5
底井武八立即返回点心铺,打电话联系山崎治郎。
“冈濑正平刚刚去了福岛县的饭坂温泉。”
“什么?去了饭坂?”电话那头传来山崎疯狂的喊叫声,“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出租车刚从这里出发。”
“为什么不追上去呢?”
“钱不够了。买火车票的钱倒还有,但如果要在那里留宿的话,钱可能不够,毕竟我也不知道他要在那里住几天。”
电话那头传来了山崎的咂嘴声:“他坐几点的火车?”
“我刚刚问了正平的叔叔,他说是十一点三十分从上野出发的车。”底井武八边说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距离发车只有三十分钟了。
“好,你现在就叫一辆出租车,赶到上野火车站,我带着钱到那里和你会合。我们就在售票处见。”山崎赶忙说道,“明白了没有?”
“知道了,马上出发!”底井武八说着便向屋外飞奔而去。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开过来的出租车全部都有乘客。之后就连个出租车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底井武八真是心急如焚,从这里到上野站最快也要半个小时。
等出租车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现在距离发车只剩二十二三分钟了。
终于来了一辆空车。
他一上车就吩咐司机说:“到上野站,麻烦开快点,没有时间了!”
“几点的火车?”
“十一点三十分。”
“肯定赶不上了。”司机想劝说底井武八下车。
“赶不上也没办法。无论如何,请尽可能赶吧。”
车飞速地行驶起来,因为是小型轿车,底井武八有点害怕。要是发生交通事故,可就吃大亏了。
“司机先生,”他阻止了司机,“既然已经赶不上了,请慢慢开吧。”
“肯定赶不上,那么我就不开快车了。”
此刻山崎治郎一定在上野站焦急地等待着。相反,冈濑正平想必正悠闲地坐在火车上等待着发车。还有五分钟就要发车了,但是底井武八所乘的出租车才驶下音羽护国寺门前的斜坡。
十一点三十分时,出租车才开到东大农学院的红砖院墙处。
从池之端出来后又遇上了红灯,所以底井武八在上野站下出租车时,已经是十一点四十五分了。
山崎见已经赶不上火车了,便汗津津地站在停车场等着底井武八。
“实在对不起。”底井武八赶忙道歉。
“没办法。我也是勉勉强强才赶上的,你根本赶不上。”
“如果有出租车就好了,就是等不到。”底井武八辩解道。
“真可惜,眼睁睁地看着火车开走了。如果我能去的话,真想跟着他上车。”山崎这样说道。
“我们找个地方喝杯茶吧。”山崎失望地说道。
他们穿过马路,进入广小路附近的一条小巷,随便进了一家咖啡店。山崎并没有流露出让底井恐惧的不悦神色,用热毛巾使劲擦拭着自己黝黑的面庞。
“唉,要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家伙的话,我会急死的。”山崎表现得很焦虑。
“是啊,冈濑出狱的时候就说想去给祖先扫墓,这次是兑现了。”
“没想到他还是个孝顺的人。”
“听说他母亲的坟墓也在那儿。他被捕时也说过,老妈已经去世了,所以不会让她伤心了。”
“那家伙的老家是饭坂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是饭坂的哪儿啊?”
“这也是听他叔叔说的。我谎称是冈濑的朋友,才从他嘴里套出来的。”说着底井武八便把记下的地名递给山崎看。
“听说这个村子就在饭坂附近。”
“是吗?对了,他有没有说冈濑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冈濑预计在那里待两天,也可能稍微延长几天……我要不是钱不够了,早就追过去了。”
“我拿着钱赶到火车站,还是晚了一步。算了,只能等着他回来了……对了,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昨天你是说那家伙在神乐坂下了车吧?这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他和那样的地方到底有什么瓜葛呢?”
“我也不太明白。他回东京后有可能会再去一次,那时,我一定查清楚。”
“好的。”山崎一边吸烟,一边思考着。
“总编,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在他回来之前,你先到报社休息两三天吧。”
底井武八过了两天悠闲的日子。山崎总编可能是为了慰劳底井武八,几乎没给他分配工作。但是,底井武八还是感觉山崎这样做是为了笼络他。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不用到外面去跑采访,就知足吧。
他每天都无所事事地在报社闲着。
“明天应该差不多了。”山崎治郎把底井武八叫过来,悄悄对他说,“明天就是第三天了。那家伙该回来了。你辛苦一下,明天继续工作吧。”
山崎所说的工作当然是继续监视冈濑正平。
底井武八听山崎这样说,虽然感觉自己又要被他利用了,但想到他刚让自己玩了两天,便下决心鼓足干劲,全力以赴。而且他预感冈濑正平这次扫墓回来,说不定会有什么大的动作。
谁料想,第三天早上,底井武八在浏览其他报纸的社会版时,突然从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声骇人的惊叫:
“侵吞公款的冈濑正平在福岛县遇害!”
这是印在报纸上的大标题。他屏住呼吸将这篇文章读完。
四月二十二日晚十时许,附近居民在福岛市饭坂镇中野的福善寺后面山林里,发现一具三十岁左右、被勒死的男性尸体,于是向辖区派出所报了警。警方通过尸检,推断死亡时间为两至三个小时前,并通过现场遗留物品,确定死者系现居东京都中野区新井药师xx号的冈濑正平(三十二岁)。
死者于当天下午六时许,曾求见该寺住持笹持哲承师父,称其是来为其母扫墓的。据悉,案发时间为当晚七点至八点之间。目前暂未寻找到目击证人。
此外,该受害人已确认是昭和xx年因在n省挪用五亿日元公款而轰动一时的冈濑正平。辖区警署目前正在搜寻疑犯下落。案发地位于著名的饭坂温泉以西两公里处。
底井武八瞪着血脉贲张的眼珠子,将此报道反复看了好几遍。这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大约三十分钟后,底井武八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亢奋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思考冈濑正平是为什么被杀害的。
冈濑正平为了扫墓去那边的事,底井武八是从冈濑叔叔那里打听到的。正如这则报道所说,冈濑正平还去拜见过他母亲的坟墓所在寺庙的住持,可见扫墓是确有其事。
那么,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而杀死冈濑正平呢?
最初,人们推测凶手是为了抢劫冈濑正平所持巨款而将其勒死的。也就是说,是抢劫杀人。
但是,在底井武八看来,冈濑正平是不会携带巨款去扫墓的。
倒不如说,凶手认识冈濑正平,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更为合理。
冈濑正平大概事先向某人透露过他将回乡扫墓。于是,凶手从东京开始便尾随他,并在他扫完墓后,将其骗至人迹罕至的山林中,趁其不备将其杀害。
但是,杀人动机是什么呢?
冈濑正平挪用的是公款,因此不会直接招致私人的怨恨。虽然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公愤,但是将这种公愤转化为个人的报复行为,是不可能的。那么,凶手还是为了冈濑正平所藏匿的巨款而将其杀害的吗?
即便是这样,凶手也没有必要处心积虑将其杀害。据悉,凶手似乎并没有拿到冈濑正平所藏的钱,将其杀害的话,反而更不可能拿到这笔钱了。
那么,就是有人逼迫冈濑正平说出藏钱地点,但最终没有成功,而起了杀机。
这个猜想好像是正确的。
底井武八把那份报纸揣在口袋里,赶往自己工作的r报社。
走进脏乱不堪的编辑部,山崎治郎正一脸愁容地坐在桌子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同一则新闻。
总编很少来这么早,此时,报社里还没有一个职员。
山崎治郎听到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他的神情十分忧郁。
“简直糟透了!”
山崎的脸上既不是意外,也不是困惑,而是迷茫的表情。
山崎治郎和底井武八就冈濑正平被杀一案交换了意见。
他们的想法大同小异。山崎治郎表达的观点和底井武八所想的基本一致。
眼下,有关凶手的情况只能等待警方的调查了。
“太可惜了……”山崎治郎叹息不已。
“那家伙如果能多活两天,我一定会让他吓破胆的。”
山崎对于揭露冈濑隐匿巨款的报道之事仍然心存不甘。他本来企图以此作为引起人们关注的头条新闻,大肆炒作一番的。
然而,底井武八听了还是不明白山崎的真正意图。山崎之所以失望,难道不是因为冈濑藏匿的钱被抢走,致使自己的期望意外落空吗?
“喂,”山崎治郎突然双眼发光地盯着底井武八说道,“冈濑那家伙在那种地方被杀了,说明他藏匿的钱现在还存放在某个地方呢。”
山崎的想法是有道理的。冈濑正平是不可能带着藏匿的巨款回饭坂的。因此,如果这一大笔钱被藏在某个地方,那么他本人一死,这些钱便会凭空消失。
底井武八意识到山崎很执着于这个想法。
“也是啊。”
“一定是这样的吧?那家伙一定把钱藏在了某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一死,谁也不知道这些钱在哪儿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永久藏匿。因为人是有智慧的。区区冈濑藏钱之所,我们不可能想不到的。怎么样?接下来我们就找找钱在哪儿吧?”
山崎治郎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他抛弃了为了搜集报道材料之类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暴露出盗贼般的企图了。其叵测居心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
“好啊。”底井武八暂且同意了他的提议,但心中却想,我怎么能让山崎总编这种人为所欲为呢。
看到冈濑正平被杀,底井武八也对这件事越来越有兴趣了。凶手杀人的动机如果真的和冈濑藏匿的巨款有关,底井武八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查出真相。
由于这只是自己的猜想,眼下还无法说什么。听说当地的主管警署正在搜捕杀害冈濑正平的凶手。底井武八有种强烈的预感,警方应该抓不到凶手吧。他不能不这么想。
如果只是普通的杀人案也就算了,但如果是为了隐匿的巨款,那么凶手就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这算怎么回事啊,冈濑正平回乡扫墓,就好像特意去送命似的。”山崎抒发着自己的感慨。
“是啊。因为去了饭坂才被杀的,你也可以这么认为。但我总感觉,即使他人在东京,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遭此噩运。”
“是吗?”山崎总编盯着底井武八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像总编说的那样,这次的事件如果和他之前藏匿的钱有关的话,那么我认为,冈濑正平无论在哪里都逃不过被杀死的命运。他不过是偶然回到福岛县饭坂附近,在那里被杀了而已。”
“嗯。这么说,有人从东京就开始跟踪冈濑正平了?”
“我认为是这样的。凶手恐怕不是饭坂当地人。如果和冈濑之前隐匿巨款的事有关的话,我想凶手就是东京人。”
“很好!”山崎治郎握紧拳头砸了桌子一下说道,“这就干!”
“干什么呀?”底井武八看着跃跃欲试的山崎问道。
“既然是这样,我们应该去一次案发现场。暂且不论警方有没有抓住凶手,我们也有必要去看看案发现场的情况。你今晚可以出发吗?”
“今晚吗?”
“坐今晚晚些时候的火车的话,明天一大早就能到。辛苦你了,拜托了!”
虽说这是个三流报社,但是到福岛县这种偏远地区出差,说明山崎总编有多么投入此事了。
但是底井武八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自己也想去案发现场看一眼,毕竟是花了那么长时间,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监视的冈濑正平被杀了。
山崎治郎立即递给底井武八五万日元。
“你回来之后再结算。”
山崎看着底井武八将钱放进钱包后,点了根烟。
“早知道事情变成这样,当时就应该查清楚冈濑到神乐坂附近的哪里去办事了。”
山崎又想起了之前的事,不无遗憾地嘀咕道。
事已至此,即使责备底井武八也于事无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