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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地下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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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底井武八坐上了二十三点四十分由上野始发的夜行列车。此班列车将于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到达福岛。其他列车由于是夜里到达,反而不方便。

车厢里面十分拥挤。列车到达宇都宫时有人下车了,底井武八终于坐到了角落的座位上,可以睡一觉了。出发前,他在一家常光顾的新宿关东煮店喝的酒起了作用。

底井武八在福岛站下了车,早晨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顿觉神清气爽,他赶紧上了站前的一辆出租车。

不过,上了车后底井武八才意识到,冈濑正平乘坐的列车是上午十一点三十分由上野站发出的,如果那班列车是普快的话,那么冈濑下午四点半左右就能到达福岛县。但是,冈濑正平去祭拜母亲,被杀害是在两天之后。这么说,那两晚应该是留宿在什么地方了。

他大概住在乡里的亲戚家,或者饭坂温泉附近的旅馆吧。底井武八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但是现在还不清楚这和冈濑正平被害有着怎样的关联。

底井武八将事先记在笔记本上的地名告诉了司机。司机把他拉到了指定地点,底井武八一下车,看到眼前是荒凉的乡间。此地面朝一望无际的平原,背靠着平缓的山丘。

“是这个地方吗?”

“是的,这就是中野。”

除了出租车经过的如一条白带般延伸的国道外,映入眼帘的都是大片的桑田和梨园。防风林环绕的小村落零星可见,底井武八下车的地方便是其中的一个小村落,那里只有十二三户人家。立着公交车站牌的地方有一家集杂货铺、点心铺和香烟店于一体的小店。

底井武八付了钱,让出租车回去了,然后走到店里打听福善寺的方位。

老板娘告诉他:“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福善寺了。走到头有一个小村落,你从那里往左边去,右手边便能看到寺庙的房顶。”

于是,底井武八便出发了。

桑田中间有一条小径,桑树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叶。

福善寺位于山脚下,周围一带都是茂密的森林,寺门就掩映在这片树林中。

这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建筑。

底井武八登上了低矮的石阶,走进山门后,石板路直通正殿。杂草从长满青苔的石缝中倔强地伸出脑袋。

底井武八没有去寺院,而是先朝墓地走去。

从寺院侧面可以通往墓地,低矮的竹篱笆将其与寺院分隔开来。

穿过形同虚设的栅栏门,底井武八便看到了山丘斜坡上的一大片墓地,墓地对面是青黑色的山林。他想起新闻报道中曾提到过,冈濑正平正是在那一片山林中遇害的。

底井武八必须要找到冈濑正平母亲和祖先的墓碑。但是墓碑太多了,若是一个一个地按刻在墓碑内侧的俗名去寻找,可就太费劲了。

若是能碰上个和尚问一下就好了。但周围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去年秋天的枯萎芒草已然变白,倒在路边。乌鸦在高高的树上嘎嘎地叫着。

底井武八心想,只好返回库里[库里,寺庙里住持或者其家属住的地方。]向人打听一下了。他正准备往回走时,看到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和尚手持笤帚从对面走来。

底井武八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向您打听一下……”

年轻和尚停下了脚步。

“请问冈濑先生老母亲的坟墓在哪里?”

年轻和尚诧异地看着底井武八,他像是寺里的勤杂和尚。

“他母亲的坟墓在最北边。”由于冈濑正平两天前被杀,年轻和尚一直盯着底井武八的脸看。

“她的戒名[戒名,也称鬼号,僧侣在佛事上为死者起的名字。]是什么?”底井武八再次发问。

“我带你去吧。”说着,和尚拿着笤帚先行带路了。

和尚对底井武八说:“你是从东京来的吧?”

“是啊。我和冈濑先生是朋友。我正好到饭坂温泉来,顺便来看看。”

“冈濑先生真是可怜。”和尚似乎不大相信底井武八专门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祭拜别人的母亲。

“是啊,我看到报纸时也吓了一大跳……好像就是那片森林吧?”底井武八指着前面的山林问道。虽然他并未说出冈濑正平被害现场之类的话,和尚还是立刻点了点头。

“是啊,就是那一片。”

和尚指给他看——就在墓地北面的偏后方。

“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啊,就在事发前两三个小时,冈濑先生还和住持见面交谈了呢。”

“他们谈了些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来给母亲和祖先扫墓之类的寒暄话。冈濑先生对住持说:‘今天终于实现了夙愿,很高兴。’然后他好像给了住持一个小包,说了句‘这是回向[回向,为祈祷死者成佛而举行的供养。]费’。”

“是吗,看来他非常孝顺母亲。”

“冈濑先生本性不坏,虽然也做了各种事情。”

不用说,“各种事情”指的是其侵吞公款的事。

这位勤杂和尚将底井武八带到了冈濑正平母亲的墓前。

那是个格外气派的墓碑,很显眼。那时候因为冈濑正平正在挥霍公款,所以才建造了这么奢华的墓碑吧。距今也有近十年了,石英岩的墓石也在逐渐风化。

墓碑前面还有一对石制插花筒,插花筒上刻着像是冈濑家的圆形凤蝶家徽。

两侧插花筒里都插着花,但已经枯萎了。

“这是谁献的花?”底井武八看着供花问道。

“是冈濑先生来扫墓的时候供的。”

供花的人两三个小时后就被杀害了。想到这个,底井武八觉得这些凋零的鲜花有些异样。

底井武八接着问:“冈濑先生来这里扫墓的时候,住持也一同来了吗?”

“没有。冈濑先生是扫完墓后才到寺院去的。”

“你也没来?”

“没来。”

“那就是说,他是一个人来这里扫墓,然后去拜见了住持,是吗?”

“是的。”

底井武八想象着冈濑正平一个人在他母亲的墓前双手合十祭拜的场景。两三个小时后他便丧了命,就是说那是他最后一次给母亲扫墓了。不知那一刻,冈濑正平心中有什么预感掠过呢?

底井武八环视墓地周边,打扫得非常干净。

他问勤杂和尚:“这个墓碑一直是你负责打扫吗?”

“是啊。不仅是这个墓碑,这一片墓地都是我负责,每三天打扫一次。”

墓碑被石栅栏包围着,下面也铺着石头。墓碑下的石头上撒落着少许细小的白色石屑。

“哟?”勤杂和尚跟着底井武八的视线,也看到了石屑,便伸手捡了起来说道,“怎么这里还有呢?”

“什么还有?”这句话引起了底井武八的注意,他盯着和尚被剃得青青的侧脸问道,“这里之前也撒落过这样的石屑吗?”

“是啊,不过我马上就打扫干净了。”

“你是什么时候打扫的?”

“昨天。”

“也就是冈濑正平遇害后的第二天?”

“是的,是的。”

这些情况和底井武八掌握的基本一致,除了石屑之外没有太大的出入。

“报纸上说冈濑先生是前天傍晚六点左右和住持见面会谈的,而他遇害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左右,是这样吧?”

“是的,大致是这样。他和住持见面会谈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左右。”

按照警方的推断,冈濑正平是先到母亲的墓前,然后晚上六点左右去见了住持,两个小时后在眼前这片山林中被害的。

那么,六点到八点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冈濑正平做了什么呢?

“冈濑先生见完住持之后,是一个人回去的吗?”

“是的,他独自走出了寺院,还说要再去祭拜一下母亲。”

“也就是说,那时,没有人和他一起去,是吗?”

“是的,没有人和他一起去。”

那么,冈濑正平是独自一人再次来到这片墓地的。

底井武八这样猜想着。冈濑正平多半在这里遇到了什么人吧。这个人有可能是那个从东京尾随而来的人,也有可能是当地人。

无论是谁,都没有目击者。由于当时是夜里,肯定没有人来这里。

底井武八思索着冈濑正平是在哪里遇害的,并询问了勤杂和尚的意见。勤杂和尚好像也对此产生了兴趣,便跟着底井武八一起去了山林。

墓地和后面的山林之间隔着一道竹篱笆,但是竹篱笆很低矮,而且竹子已破旧不堪,谁都能轻而易举地翻过去。

从这里有一条小径通向山林。勤杂和尚走在前面给底井武八领路。

“就是这附近了。”走了一会儿,他指给底井武八看。

松树和杉树之间堆着其他树的落叶。地上还残留着一些发现尸体后警方用来保护现场的警戒绳。

这里的松树、杉树枝叶繁茂,阳光都穿不透。落叶下面好像有水涌出,半数落叶都被浸泡得腐烂了。

“我也来看尸体了,他就趴在这儿。”

勤杂和尚手指向一处有落叶的地方说道。只有那一块的落叶比周围的要凹陷。

之后,底井武八去拜见了寺院住持,但并未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住持是一位快六十岁的老人。冈濑正平刚刚给母亲扫完墓,就被人勒死了,这事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是个不小的刺激。

“真希望早点抓住凶手,”他这样说道,“无论冈濑先生做过多少错事,但他毕竟是服了刑赎了罪后出狱的。而且,他是来我们寺院给母亲扫墓后遇害的,我真是愧疚得夜不能寐。他来时,包了些布施给我,说是母亲的回向费。但没想到,现在竟成了他自己的回向费。”

这时,底井武八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冈濑先生是突然到这里来的吗?”

“是的,没有任何前兆,事实上,我也吓了一跳。之前,他只是在为母亲修建墓碑时来过一次。后来他进了监狱,我也有七八年没见过他了。”

“冈濑先生在这附近还有亲戚吗?”

“以前有,现在可以说基本没有了。亲戚这种关系,会一代比一代疏远的。再加上,冈濑先生遇到了这种事,好像就没什么来往了。冈濑先生对我说,他这次到寺院来扫完墓后马上就回东京。”

“冈濑先生是遇害前两天的上午从东京出发的。也就是说,他在某处留宿了两个晚上。他有没有说住在哪里了?”

“……这个他好像没说。”

如果冈濑没有去亲戚家,那么他应该是留宿在饭坂温泉附近了。受了七年牢狱之苦后,他应该是打算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休养身心吧。

住持又说:“哎呀,这里因为冈濑先生遇害,被报纸大肆报道呢。”

“是啊,连东京也大篇幅地报道了呢。但这里由于是本地报纸,恐怕报道更详细吧。那之后,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好像没什么新消息。连警方都摸不到头绪,一筹莫展呢。总之,发现尸体的时候是晚上十点钟。警方说遇害时间是八点,那个时间没有人路过这附近。另外,我完全想不通,冈濑先生为什么会被带到那片山林里去呢?他给母亲扫完墓后便来见我,然后他说要再去扫一次墓,便离开了。我以为他很快就回去了。”

对啊,问题就在于从六点到冈濑正平遇害的八点之间的这两个小时,他难道一直在墓地吗?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在寂寥的墓地逗留长达两个小时呢?

拜见住持前,冈濑正平不是去祭扫过母亲的墓了吗?而且还献了花。所以即使他再次到母亲墓前辞行,也应该很快就结束了呀。

这时,底井武八突然意识到一点:“冈濑先生在拜见您之前,去给母亲和祖先扫墓时不是献了花吗?那么,是否有人看到是他献的花呢?”

“是的,有人正好看到了。”听到这些,住持立即回答,“正好在那时,石匠看到了冈濑先生。”

“石匠?”

“就是建造墓碑的石匠啊。因为要建新的墓碑,他们一直在墓地干活。一共来了两个人。那两个石匠看到冈濑先生在墓碑前献花,还双手合十祭拜。”

“那么,冈濑先生第二次来到墓碑前时,那两个石匠已经不在了?”

“是的。这是石匠亲口对我说的。就在冈濑先生去库里的那段时间,他们干完活儿回去了。如果石匠一直在那里工作到夜里,冈濑先生也不会被人袭击的吧。”

该问的都问了,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底井武八道谢后,留下了一些香火钱,便离开了福善寺。

那一晚,底井武八住在饭坂温泉。由于是山崎总编出钱,他要了一间大房间,打算慰劳一下自己——因为他近来一直窝在点心铺二楼监视冈濑正平。

由于旅馆建在江边,底井武八整晚都是听着水流声入睡的。被害的冈濑正平生前的最后一夜恐怕也是这样度过的吧。

第二天一早,底井武八坐上电车离开了福岛。

一到车站,他就看到候车室里贴着一张巨大的赛马海报——福岛赛马六月份开幕。

#2

底井武八回到了东京。

他向山崎总编详细地汇报了去饭坂出差的经过。山崎闭着眼睛听着,时不时地就关键点提问一下。

山崎感兴趣的还是冈濑正平长时间在母亲墓前逗留这一点。尤其是冈濑在会见住持之前,已经在墓前待了很长时间,从库里出来后又独自回到墓前。对于这段时间的情况,山崎反复询问。

此外,冈濑正平第一次去扫墓时,附近一直有石匠在修建新墓碑,这一点似乎也引起了山崎治郎的注意。

“拜见住持之前,冈濑之所以在母亲墓前待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在附近干活的石匠妨碍了他吧?”

“妨碍?妨碍他什么?”底井武八盯着山崎油光锃亮的脸问道。

“我推测冈濑正平并不是单纯去给母亲扫墓的,他还有别的目的。”

“你是说,隐匿的钱?”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石匠在附近待了很久,这一点值得注意。他是因为石匠碍眼,所以什么都没有干。”

“冈濑想干什么?”

“让我们来试想一下石匠回去后发生的事。冈濑正平被害前在那里耗费了两个多小时。但是,根据解剖尸体的法医推断,他遇害的时间是当天晚上八点。即使遇害时间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误差,也足有两个小时。”

“不一定吧。没有目击者,不知道实际情况。”

“不,肯定有两个小时。他遇害的地点离墓地很近,而且,他到母亲墓前是有要事的。”

“什么要事?”

“你还记得冈濑因为贪污被警方逮捕的时间,还有他母亲去世的时间吧?在冈濑正平被逮捕前两个月,他母亲去世了。那会儿正是他挪用公款后的第三个年头。他原本就是个精明的家伙,所以他明白,这件事早晚会东窗事发。于是他开始着手隐匿贪污的钱。因为一旦被警方抓获,剩下的钱将会被全部没收。”

“我明白了……”

“那时,冈濑正平的母亲去世了,他也出席了葬礼。葬礼后不久,墓碑就建好了。通常,建造墓碑最快也要到人死后四十九天,一般都是一年左右完成。但是冈濑正平的母亲死后三个星期左右,墓碑就建好了。可以想象,是他让石匠拼命赶工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这里,底井武八也明白了山崎的想法。他也认为这是有可能的。

“这么说冈濑把钱藏在母亲的坟墓里了?”

“是的,母亲和祖先的坟墓里。我想一定是这样。所以,无论警察和检察官怎么调查冈濑,既没发现现金,也没发现股票,也不知道存在哪里了。原来那家伙打算一服完刑,就去取出那笔钱。”

“具体藏在哪儿呢?”

“在墓碑下面有个放骨灰盒的洞穴。他把一百万日元的钞票捆成五十捆,装到两个旅行箱里,然后把两个旅行箱分别放到母亲和祖先的墓碑下面安放骨灰盒的地方。最后在上面盖上石板,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了。谁会想到坟墓竟然变成金库了呢。”

“但是,这可能吗?母亲和祖先坟墓里的骨灰盒怎么办?”

“如果有骨灰盒,旅行箱就放不进去了。冈濑肯定是在被警察逮捕之前,亲手处理了那两个骨灰盒。他有可能出钱将骨灰盒寄存在远方的寺庙里,也有可能把它们埋在地底下。如今冈濑死了,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冈濑正平才在母亲的墓前磨蹭那么久啊。”

“是的。但是他第一次去的时候,由于石匠在附近干活所以没有得手。要移开重重的石板,再把旅行箱从墓里拉出来,应该马上就会被人发现。所以,他一定是一边献花,一边合十祭拜,在墓前磨磨蹭蹭地等着石匠离开。但是,石匠们一直没有离开,冈濑没有办法,只好到寺里去会见住持,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来消磨时间。”

“和住持说完话后,他再次回到墓地去,看见石匠已经离开了,然后他便动手了,是吗?”

“我想一定是这样的。”

底井武八突然想起来,怪不得他走到墓地跟前时,发现脚下散落了些细小的石屑。这样说来,那些石屑应该和墓碑的材质相同,都是御影石[御影石,花岗岩、花岗闪绿岩的石材名,因产地为御影地区而得名。]。

那些石屑大概是冈濑正平挪动石板时,因摩擦而掉落在那里的吧。事实上,那时候勤杂和尚就嘟囔过:“已经打扫过了,怎么这里还有石屑呢?”

底井武八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山崎。

“嗯,那就更可以肯定了。”

山崎用力地点了几下头说道。但是他却满脸愁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推断准确而喜悦。

“钱已经被偷走了。”山崎黑着脸说,“我们明白得太晚了。有人已经早我们一步知道了这些,于是他跟踪冈濑正平去了福岛。但是,那个家伙大概也没想到钱会藏在那种地方吧。如果知道的话,他早就到那个墓地去把钱拿走了。估计冈濑刚把装有现金的旅行箱从墓碑下面拉出来,那家伙就把他带到山林里将其杀害了。他若是用刀或是什么东西进行胁迫,冈濑正平只能乖乖地被带到山林里。因此,我对遇害时间是晚上八点的说法持怀疑态度。我认为,冈濑在八点之前就已经遇害了。”

听了山崎的话后,底井武八产生了同感。恐怕正如山崎所说的那样吧。而在现场看到的石屑更加深了底井武八的这种感觉。

但是,换个角度想,也有别的可能。那可是一亿日元啊,就算把一百万日元扎成一捆,也有一百捆呢。即使是把五十捆放在他母亲的墓碑下,另外五十捆放在祖先的墓碑下,那么狭窄的空间里能放进体积那么大的东西吗?底井武八突然产生了疑惑,但没有说出来。

“从东京尾随冈濑到福岛的人会是谁啊?”

“唉,不知道啊。”山崎治郎似乎越来越愁闷了,“既然钱已经被偷走了,再怎么追根究底也没有意义了。我们晚了一步。那家伙一定已经提着装满钞票的旅行箱不紧不慢地逃回东京来了。想必此刻正做着美梦呢。”

山崎终于吐露了真心。他的目的就是找出冈濑正平藏匿的钱,并据为己有。

如今他得知钱被别人卷跑了,便打不起精神了。

“但是,总编,”底井武八叫了山崎一声,“冈濑把钱藏匿在他母亲的墓碑下面这件事,别的报社都不知道呀。我们把它作为头条怎么样?”

他故意这么试探。不出意料,山崎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这一点还没有被证实啊。那只是我的推测,不能成为证据啊。我们至少要知道携款潜逃的人是谁才行啊。”

“我们不可能知道那家伙是谁呀。那可是杀人犯啊,只有让警察去找了。”

“他们能抓住吗……”山崎治郎歪着头说道,“我总感觉凶手不会很快被抓住的。”

“总编,”底井武八继续怂恿道,“这样不是也很有意思嘛。警察大概没有想到冈濑会把钱放在他的祖先和母亲的墓碑下面吧。所以,他们应该也不知道杀害冈濑的凶手携巨资逃跑的事情。推断出这一点的只有咱们两人。也就是说,这个案子我们领先了警察一步。”

“嗯。”山崎治郎的眼睛里似乎透出了少许光芒。

“我一直在监视冈濑,所以我知道没有人来拜访过他。我认为,他叔叔也不可能从侄子那里打探到这个秘密,霸占了这笔钱。他叔叔可是个老实人。而且,冈濑出门后,他叔叔一直在家里。”

“你说得对。冈濑那家伙是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叔叔的。所以,尾随他去的人,在冈濑入狱前就认识他。那家伙猜到冈濑藏了钱,所以在他出狱后就一直跟踪他。”

“这样说来,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在那家杂货铺前面监视着冈濑正平的一举一动?”

“是的。那家伙跟踪冈濑到了上野站,并且跟着他上了同一列火车。”

“真可惜,我当时没能跟上他。”

“这么说来,之前冈濑在神乐坂下车就很可疑。看来在那附近果真有他的窝点什么的。当时没有查明,真是后悔莫及啊。”山崎还在为这件事叹息着。

“冈濑正平出狱后只去过那里。之后便哪儿也没去过,也没有人来拜访过他……啊!等一下……”

山崎突然陷入了思考。底井武八本来想说什么的,也被他挥手制止了。

山崎抱着双臂,低着黝黑的脸,专注地思索着什么。

“喂——”山崎突然抬起头,他的眼里放着光,“记得你说过,跟踪冈濑到府中赛马场的时候,那家伙和一个厩务员打扮的男子说过话。”

“是啊。”这是当时底井武八向山崎汇报的情况。他好像想起来了。

“就是说冈濑从那个厩务员那里打听到了某些信息,然后便买了一万日元的马券,但一下子就输光了,之后便很快从赛马场回家了。”

“是啊。”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可是打探过比赛消息的哦,只输了一次就走人,这可能吗?这不是太轻易放弃了吗?”

“是啊。但是他的目的就是来看那场比赛的,所以那场比赛一结束,他就不再买马券,打道回府也是有可能的吧。”

“不不,不可能。我年轻时也买过马券。不可能只买一次就回去的。要是向熟识的厩务员打探有关比赛的信息的话,不会只打听一两场,还会再拜托一场的。输了就会愈发入迷,这才是玩赛马的人的心情。”山崎的话里透露着兴奋。

“这说明他不是去打探比赛消息的,而是和厩务员说了别的事情。”

“说了别的事情?”

“那个厩务员叫什么来着?”

“他当时背着个袋子,那袋子上写着‘末吉’。所以我想,那可能就是他的名字吧。”

“不对,那应该是驯马师的名字吧。我们俩现在去趟赛马场看看。你应该记得那个人的长相,我们去找找看。”

一到府中赛马场,便看到灿烂的阳光洒落在翠绿的草坪上,喜马拉雅杉高高地耸立在晴空中。

由于没有赛马比赛,这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两人从侧面的事务所前面走过,朝着厩舍方向走去。只见几排厩舍像联排房屋一样整齐地排列着,马就拴在这些厩舍里。

这会儿正好是赛马运动的时间,只见厩务员牵着几匹马在附近来回地走着。

不仅是这里,在厩舍附近、马场里面,都能看到多匹马在运动的场景。有人正在整理着厩草,有人正在拿着笤帚清扫厩舍前面的空地,有人正在照料着马……虽然悄无声息,但这里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六月,福岛的赛马比赛就要开幕了。”山崎治郎看着眼前的场景说道。

“是啊。我去福岛的时候还看到宣传海报了呢。”

“到时候,这里的马大部分都要到那儿去吧。”

他们还不知道名叫末吉的驯马师的厩舍在哪里。于是山崎叫住了一个从对面走来的年轻男子。这个年轻人也穿着骑马裤。

年轻人回答说:“这儿没有叫末吉的驯马师。”

“可是厩务员扛着的袋子上明明写着‘末吉’。”底井武八赶忙在一旁说道。

“那是厩务员的名字吧,确实有个厩务员叫末吉。”

“他在哪个厩舍?”

“他在名叫西山的驯马师那里。那排的第三个厩舍。”

两人朝年轻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里,也有六匹马被厩务员们拉着马嚼子绕圈转悠着。每一匹马的毛色都十分光亮。也许末吉就在那六名厩务员当中,但距离太远,底井武八分辨不出来。

底井武八怕走近说话会打扰到他们,便去询问在门口切干草的年轻人。干草屑变成了空气中的浮尘,随风飘舞。

“从前面数第三个就是末吉。”

只见那名男子正牵着一匹栗色毛的赛马。此人正是底井武八记忆中的样子。

“运动什么时候结束?”

“再过十分钟左右,他们就会回厩舍了。”

于是,两人就像赛马迷一样在远处观看赛马运动。

远处,一个马主[马主,赛马的拥有人,获得日本中央赛马会的注册,有资格使拥有的马在中央赛马会中参赛。]打扮的胖绅士携着女伴在踱步。

十分钟过去了。领头的马带着几匹马回来了。进厩舍之前,厩务员们给马擦汗,又用刷子给它们刷毛。

山崎治郎走近正蹲在马脚边的末吉背后,对末吉说:“请问,您是末吉先生吗?”

厩务员抬起了头,他是个三十岁出头、红脸膛、微胖的男人。

“我就是末吉。”他边说边诧异地望向山崎和山崎身后的底井武八。

“冒昧地向您打听一件事,”山崎一扫平日里的傲慢态度,十分谦虚恭敬,“您认识冈濑正平先生吗?”

“冈濑……”厩务员的脸上闪过一丝表情,接着说道,“嗯,算是认识吧。”

“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他的事。冈濑先生在福岛县被害了,这事您也知道吧?”

这位名叫末吉的厩务员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您和冈濑先生之前就认识吗?”

“你是谁?”末吉反问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绍了。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山崎递上了名片,跟着,底井武八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关于冈濑先生的事,你们找我想了解什么?”末吉眼中透出了不解的神色。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其实,我们和冈濑先生是朋友。他遭遇了这样的不测,我们也感到非常惋惜。”

“……”

“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抓住杀害他的凶手。而且,就像名片上写的那样,我们是新闻记者,所以我们有这个条件。”

末吉仍是默不作声地听着。

“前几天,有人看到您和冈濑君在赛马场说过话。”

末吉的眼睛转了几下,没有立即回答。

“你们说了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告诉我,好吗?”

“啊,那个啊……”末吉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谈了有关比赛的信息。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就把下一场比赛的胜负预测告诉了他。我告诉他,名叫民度锦的马很有希望。结果完全没猜中。其实向我们打探消息也是白搭,如果我们能猜中的话,那我们不都成大富豪了吗?”

说完,末吉哈哈笑起来。

#3

冈濑遇害之后,没有一家报纸刊登有关杀害冈濑正平的凶手落网的报道。

如山崎预想的一样,案件的进展似乎并不顺利。若是看到当地的报纸,说不定能详细了解案件情况,但东京的报纸竟然连一篇后续报道都没有。不过,事关那样一个曾经轰动整个社会的男人死于非命,如果嫌犯落网,东京的报纸也一定会进行报道的。现在报纸上没有刊载相关信息,就证明调查陷入了僵局。

底井武八又回报社上班了。

拜冈濑正平所赐,此前底井武八一直像个刑警一样每天监视着他。事到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

虽说是无用功,但是山崎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有点可怜。他每天愁眉不展地坐在桌子前。虽然平日里他也不怎么做事,但现在一有空便苦思冥想,无精打采的。

底井武八早就死心了,但山崎似乎还未放弃。

因为有一天晚上,山崎治郎将底井武八悄悄叫过去,小声地对底井武八说:“冈濑正平将隐匿的钱藏在他祖先和母亲墓碑下面的事,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看他最近老是苦思冥想的,果真是在琢磨这件事。

“为什么呢?”底井武八问道。

“一开始我是那样判断的,”山崎哭丧着脸,一个劲儿地抽烟,“但是最近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在那里面可能藏了别的东西。”

“所谓别的东西,不是现金,而是随时可以以时价变卖的宝石或是贵金属什么的吗?”

“不,我认为也不是这些。以冈濑正平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是藏了这些东西。他祖先的墓很久之前便有了,但他母亲的墓碑是他入狱前一个月才建成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也一定能察觉出墓碑底下有东西。我们也是因为冈濑正平去扫墓,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你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试想一下。起初,我的确认为冈濑是把现金或是贵金属什么的藏在了墓碑底下。但是,从冈濑的角度考虑,这些东西一旦被别人发现,便会被洗劫一空。总之,凡是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会考虑得十分周全的。就是说,特别谨慎小心。所以,那里藏的东西,肯定是即使有人注意到墓碑下有东西而移开石板,也不会想到就是那个东西的。”

“我明白了。应该是股票或是证券什么的吧?”

“不,这种有价证券在兑换时会暴露的。我认为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的话,这些日子就不会苦思冥想了。那里藏的东西不是现金,却是和现金有着同样价值的东西。你想到什么没有?”

“是啊……”底井武八虽然嘴上应和着,心中却略有疑惑。山崎的想法很有意思,但他会不会想多了呢?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山崎的执着都令人震惊。本以为他早就放弃了,没想到他还是紧盯着冈濑隐匿的钱不放。

只要杀害冈濑的凶手一日没落网,山崎就不会轻易放弃他的奢望。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山崎也没有再对底井说起过什么。也许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过,山崎最近经常外出。

一个平日里十分懒惰的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变得频频外出了呢?可能是外面气候宜人,他不想再一动不动地坐在乌烟瘴气、脏乱不堪的编辑部里了吧。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如果是去喝茶的话,时间又长了些。

即使是这种报社的总编,实际上也是把工作都推给主编的。山崎本人只是在即将截稿之际,大致扫上一眼稿子,就算是交差了。山崎至少还做这点工作。

自那次从赛马场回来以后,山崎的心境好像发生了变化。他曾经梦想可以不劳而获地获取一大笔钱,但美梦破灭后,他大概是心灰意冷了吧。从那以后,他只字不提冈濑的案子。

冈濑的案子,在报纸上并没有进行后续报道。事发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天左右了。这样下去,案件侦破一定会陷入僵局。

有一天,底井武八有了新发现。

那天他从外边采访回来,踏进狭小的编辑部,看到房间一角的衣架上(那是公司或银行里常见的那种圆形衣架)挂着一件方格上衣,那是山崎总编的衣服。底井武八意外地发现,衣服后背沾着一个白色的脏东西。

底井武八用指尖把那个白色脏东西捏下来一看,原来是稻草屑。

底井武八眼前浮现出在府中赛马场的厩舍前,厩务员不断地用长棍子搅动马厩地面铺的干草的情景。用棒子搅动稻草是为了使其干燥。

这衣服上的稻草和那个稻草是一样的。可能是稻草被风吹起,其中一点正好落在了路过的山崎后背上。很像是这样沾上的。

难道山崎去过府中的赛马场吗?

他没有对底井武八提过一个字。此时也是若无其事地,一直忙于校对活版盘打样。[活版盘打样,将活字排版后装在活版盘里印刷出来的样张。]

底井武八坐在自己的桌子前,不经意地打量着山崎。

此前,他以为山崎对那件事已经死心了,看来自己想错了。山崎仍然在追查这件事。他去赛马场,肯定是为了去见那个叫末吉的厩务员。

山崎为什么要去见末吉呢?

前几天,他们两个一起去赛马场时,末吉说他只是向冈濑正平透露过有关赛马的信息。

看来,山崎对他的回答持怀疑态度。于是山崎再一次去了赛马场,仔细盘问末吉。

不过,山崎一定是考虑了许久后,才去见末吉的。也就是说,他经过反复考虑,觉得还有必要再去见一次末吉吧。山崎是出于什么考虑这么做的不得而知,总之自那之后,山崎似乎一直不知疲倦地思考着冈濑隐藏的钱的事。

底井武八仍然期待着山崎能对自己说出他的想法。

可是,直到那天下班时,山崎拉开椅子站起身来,也没有招呼底井武八。

山崎穿上挂在衣架上的上衣。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上衣后背上沾了稻草屑,也不知道底井武八用手指将其捏了下来。

“山崎总编。”底井武八追上朝门口走去的山崎。

“什么事?”山崎回过头来问道。

“我现在也下班了。好久没去附近喝茶了,今天去坐坐吧?”

“嗯,是啊。”看他的样子没什么兴致。

但是,山崎好像突然想到底井武八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报似的,态度陡然一变,随和地答应了。

“好呀。那就去坐一会儿吧。”

报社附近有一家很小的咖啡店。这会儿正好没什么客人,两人便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了。

“对了,总编。冈濑那个案子,看起来最终会不了了之吧。”底井武八试探山崎。

“是啊。我也在关注着报纸呢,一直没有抓到啊。正如我所料,案件应该是陷入僵局了吧。不过,他们都是些乡下警察嘛,当然比不了东京的警视厅了。”

“也是啊。”底井武八随声附和道,“那件事不追查下去的话未免有点可惜。果真是凶手携款潜逃吗?”

“唉,有没有携款不好说,但是,冈濑的确是因为那笔钱被害的。不过,我已经放弃了。如果钱落到凶手手中了,我们也无计可施啊。”

“是这么回事。”底井武八啜了口咖啡说道,“最近天气不错,应该多到外边走走了。总编最近好像也经常外出啊。”

“嗯,有时候出去。”山崎闷闷不乐地回答,“最近身体不太好,想尽量到外边散散步。”

“要多注意身体啊。说到天气变好了,我想起那时候和您一起去府中赛马场的时候,心情特别舒畅呢。如果去那边兜兜风,心情一定不错。”

“是啊。”山崎喝着咖啡,脸色愈发难看了,让人感觉他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你说得对。”山崎将茶杯放下,恢复了平日的表情说道。

“在这种报社里,出版下三滥的报纸,我打心眼里厌倦了,想偶尔到开阔的地方练习练习高尔夫什么的。”

山崎还在隐瞒——

底井武八觉得山崎的企图已经显而易见了。

但是,山崎是出于什么考虑去见末吉的呢?末吉又对山崎说了些什么呢?底井武八偷偷地观察着山崎的表情。

#4

进入六月,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正午的骄阳已经宣告了夏天的到来。由于许久没有下过雨了,空气很干燥。

底井武八基本上每天都外出采访。虽说是三流报纸,也必须出去收集消息。不,正因为是这种特殊的报纸,所以比普通报纸更劳心费力。

一天,底井武八采访结束,走在早稻田大街上。由于是三流报社,所以报社一般不允许他们打出租车,只能坐地铁、电车或是公共汽车。

红灯亮了。底井武八站在神乐坂商业街的十字路口等着过马路。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跟丢了冈濑正平所乘的出租车,一时间愣愣地盯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

绿灯亮了,他正准备穿过人行横道,一辆没赶上绿灯的出租车在他跟前驶了过去。

这司机可真没素质,他心想,看了出租车一眼,从后车窗看到了乘客的背影。底井武八不禁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格子上衣。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那名乘客无论是脑袋形状,还是肩膀,都和山崎总编一模一样。

出租车驶上神乐坂后,渐渐远去了。

底井武八还站在原地盯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山崎,他不敢确定。

后面的车陆续开了过去。在车流中,底井武八看到刚才那辆出租车左转了。虽然离得很远,但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底井武八迈开了脚步。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那印象愈发鲜明起来。那西服的格子花纹肯定是山崎的那件。因为不久前,自己还曾从他那件衣服的后背上取下过赛马场的稻草屑,绝对不会看错的。

而且,无论是从那人宽厚的肩膀,还是留着长发的后脑勺来看,分明就是山崎。那辆出租车在毗沙门天旁边转弯了,更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底井武八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山崎从那以后并没有放弃过冈濑的案子,一直在追查。这样说来,东京的报纸上也刊载过一篇短小的报道,说冈濑正平被杀案好像最终会变为一宗无头案。

底井武八心想,如果那人真的是山崎,这事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他在毗沙门天附近转弯绝非偶然。说明山崎已经查到了冈濑正平在神乐坂的去处了。

他是如何查明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掌握这个情况的呢?

从山崎去府中赛马场至今已经一个多月了。一定是从赛马场回来后,山崎就一直在追查冈濑的踪迹。

就连底井武八都对山崎的这份执着备感震惊。他平日里装得像个淡泊金钱的粗人,事实上却贪得无厌。难怪山崎至今还追着冈濑正平隐匿的钱不放呢。

这也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山崎作为这么一家小报社的总编,毫无出人头地的希望,也没有什么和大人物应酬交往的机会,就连工资都那么低。

山崎原来做过大报社的社会部部长,但现在看来,那段履历反而令他悲哀。因为自那以后他便一落千丈,似乎被困在无处可逃的围墙之中。因此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追查冈濑隐匿的巨款了。

但是,底井武八却对他产生了敌对情绪。

如此看来,山崎一直以为报社工作之名,利用自己去监视冈濑正平。底井武八一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愚蠢,便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之前就有所察觉,但现在明确知道自己被山崎利用了,还是让他忍无可忍。更可恶的是,最初山崎还会跟自己商量的,现在却打算独吞这笔钱。

于是,底井武八心想,好啊,既然山崎这样无情无义,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接着,他便回到报社,赶写了五六页无足轻重的稿子。山崎治郎擦着汗从外边回来了。他果真穿着那件格子西服,脱下来挂在了衣架上。

“天气真是热起来了。”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转动着旋转座椅,背对着底井武八这边坐下了。看他的头、他的肩,都和今天透过出租车后车窗看到的那人丝毫不差。

山崎将报纸折成四折,用它代替蒲扇呼啦呼啦地扇着风。

底井武八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走到山崎身边。

“总编,这份材料该怎么处理?”

其实是可问可不问的事。山崎也只是瞟了一眼材料,漫不经心地做了回答。

以此制造了谈话的机会后,底井武八站在他旁边,边吸着烟边接着问道:

“总编,您今天坐出租车去过神乐坂吗?”

“嗯?”

山崎似乎吓了一跳,但马上开始装糊涂。

“没有,我可没去过那种地方。我一直在日比谷的咖啡店里,跟客户谈事。”

山崎在隐瞒,一直在日比谷的咖啡店谈事是他的借口。

底井武八一听到山崎这样的回答,便确认了今天在神乐坂看到的坐在出租车上的那个乘客就是山崎治郎。

那辆出租车在毗沙门天附近拐了弯。

山崎好像掌握了什么情况。无论是从他西服后背沾的赛马场的稻草屑,还是从出租车转弯的地方来看,他正在一个人偷偷地调查着冈濑正平的踪迹。看来他已经掌握了某些确切的证据,正逐步接近真相。

底井武八也去过一次毗沙门天后面的小巷,那是一条料亭街。可能是冈濑挪用公款、挥霍无度的时候,来过这里吧。

不过,听说当时冈濑主要是去夜店或酒吧,对这种艺伎陪酒并不感兴趣。他也有可能曾避人耳目来这里玩乐过。

冈濑可能是来这里找之前熟识的艺伎吧。

那么,他去赛马场又为何事呢?

那个名叫末吉的厩务员,一直坚称自己当日和冈濑说的是有关比赛的信息。但是,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山崎治郎不可能又特地去了一趟赛马场。他到底为什么再一次去府中拜访末吉呢?

看来自己也应该装作对此不知情,去见末吉一次。

由于上班时间不可以外出,底井武八一到下午六点就坐上开往国分寺方向的中央线,然后换乘支线,在府中下了车。

虽说白天变长了,但是坐电车几乎花了一个小时,所以底井武八到达赛马场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由于之前来过,他知道西山厩舍的大致方向。底井武八在昏暗中,朝那排黑漆漆的厩舍走去。

长长的厩舍,只有两端亮着光线昏暗的电灯。四周一片寂静,就算是个大男人,独自走在这里也会害怕。

从头数第五间便是西山的厩舍。

上次来的时候,在明媚的阳光下,有赛马在运动,厩舍前面也有人在晾晒稻草,今天晚上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排长长的厩舍中拴着赛马,开着灯的厩舍两侧房间,一定是骑手或者厩务员住的地方。从那间厩舍的门缝里透出一缕光亮。底井武八朝里面看了看。

他看到一个人蹲在拴着的赛马旁边,不停地侍弄着马的前蹄。

对方好像也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晚上好。”底井武八率先开了口。

这名厩务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的样子。应该不是正式工,也就是个实习厩务员吧,块头儿不小。

“在给赛马治疗吗?真辛苦啊。”

底井武八装成赛马迷的样子。

年轻的实习厩务员好像也是这样想的,没有责备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又埋头照顾赛马了。刚才他一直在用桶里的水给马蹄冷敷。

“这马怎么了?”

底井武八从门口稍稍往屋里走了几步,站在实习厩务员后边,也盯着马蹄看。

“它的蹄子稍微有点发热,我在给它冷敷呢。”

旁边传出了马踢护墙板的声音。

“真辛苦啊。要像看护员一样护理它。”

“比人还金贵呢。”年轻的实习厩务员回答道,“这可是宝贵的赛马呀。这还是轻的,有时还要彻夜看护它们呢。”实习厩务员稍带得意地说道。

“对了,末吉先生在吗?”

底井武八装作有急事的样子问道。

“末吉两三天之前就不在这儿了。”

“啊?他去哪儿了?”

“他送赛马到福岛去了,他最近很忙啊。还有一周,福岛的赛马比赛就要开幕了。”

听到这儿,底井武八想起了之前在福岛火车站候车室看到的海报。

“啊,可不是,福岛要开赛了。这个厩舍的马,大部分都要去吧?”

“会送四匹左右去。”

实习厩务员一边干活,一边问道:“你是末吉的朋友吗?”

“是啊,我们是朋友。我以为他今晚在呢,就过来看看。”

“啊,福岛赛马比赛结束之后,他才能回来呢。”

“末吉带了哪匹赛马去?”

“哈曼。它在东京赛马比赛中状态不佳,在福岛可能会少参加几场比赛吧。”

“啊,是哈曼呀。它很擅长跑重马场。”[重马场,即泥泞的赛马场。赛马场的跑道因雨或雪而处于泥泞状态。根据含水程度,分别称为“稍重”、“重”和“不良”。]

底井武八瞎蒙道。他不得不装成赛马迷。

“你说它擅长跑重马场?”实习厩务员稍微提高了声音,“你搞错了,民度锦擅长重马场啊。”

“啊,对了对了,应该是民度锦。”底井武八赶忙订正。

“这里寄养的净是优秀的赛马啊。”

底井武八开始试探厩务员。他毕竟是个年轻人,一被夸赞,说不定会得意忘形得什么都说的。

“是啊,先生很了不起。”

他说的先生指的是驯马师。

“西山先生很有名。”底井武八不失时机地附和道,“有很多马主慕名而来吧?”

“是啊。所以寄养在这里的都是一流的赛马。”

“现在大概有几匹?”

“八匹。”

“八匹?您能将赛马的名字和马主的情况告诉我,供我参考吗?”

“嗯,好的。”

也许是由于底井武八夸赞了自己的驯马师,实习厩务员爽快地说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底井武八翻开笔记本,一一记录下来。他大致听了马主的职业和住所后,再次进行了确认。

但是,这些马主中,没有人住在神乐坂。底井武八就此事问了实习厩务员。

实习厩务员马上回答:“嗯,好像没有马主住在那附近。”

“你很了解这些马主吧?”

“嗯,很了解。先生一直让我负责联络马主的。他们当中,没有人住在神乐坂。”

“这样啊。”

这时,底井武八话锋一转。

“你认识一个名叫冈濑正平的人吗?”

“冈濑先生?”

这名实习厩务员之前说的马主里面,并没有冈濑正平的名字。

他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就是冈濑正平啊。那个七八年前,因侵吞单位公款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人。”

底井武八再次追问,但实习厩务员仍然回答说不知道。也难怪,七八年前,这个厩务员也就十二三岁吧。

“这个叫冈濑的人经常来找末吉吧?”

“是吗?是在我来这里之前吧。”

“最近应该也来过,你不知道吗?”

“是的,不知道。”

看来,实习厩务员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最近有没有一个叫山崎的人来拜访过末吉?”

“那人长什么样?”

“他在报社工作。戴着副眼镜,块头儿有点大,个子很高。”

底井武八描述完山崎治郎的特征后,实习厩务员依旧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人来过。我也不是一直和末吉待在一起,不清楚。”

最后,底井武八问道:“西山先生现在在吗?”

“不在,好像和别人到街上喝酒去了。”

“是和跟赛马有关的人一起去的吗?”

“是的。”

“这次福岛赛马比赛,西山先生也会去吗?”

“嗯,好像去的。因为他每次都去。还有两匹马,等马一送走,他就出发。”

“谢谢了。”

底井武八向一心照料受伤马匹的实习厩务员道了谢后,便离开了厩舍。

底井武八从府中回来后,盯着从实习厩务员那里打听来的马主名单看起来。

马主的住址和职业都打听来了。但是,八个马主中,并没有人住在神乐坂。

就这份名单来看,府中赛马场和神乐坂没什么关联。不过,山崎治郎恐怕已经发现了两者的联系吧?

最近,看山崎的状态好像充满了活力。一直对现状不满、工作没什么热情的人,却突然变得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了,仿佛有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他到底掌握了什么线索呢?

底井武八一想到山崎曾经那样利用自己,有好事却又不打一声招呼时,仍然十分气恼。

他心想,既然山崎这样过河拆桥,我也得威胁他一下。如果告诉他我昨天晚上去了赛马场,还见到了在厩舍工作的人,打听了一些情况,山崎一定会吓得脸色大变。弄好了,说不定还能从山崎嘴里搞到点消息呢。

第二天一早,底井武八满怀期待地去报社上班。

由于是专门做晚报的报社,所以早上上班很早。一般九点左右,人就都到齐了。山崎也会在十点之前匆匆忙忙地赶到。

但是那天底井武八等到十点,又从十点等到十一点,山崎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

虽然是小报,但既然是报纸,总编不来的话,任何工作都难以进行。主编也是惶恐不安。

十一点多,主编给山崎的家里打电话。

“啊?已经出门了?”

电话那头好像是山崎的太太。

“什么时候出的门?啊?九点多?好奇怪呀,这样的话,应该早就到了呀。”

主编手握听筒,很纳闷地说。

“他有没有说中途要顺便去哪儿?没有……奇怪啊?”

主编说的话底井武八都听到了。

“从家里到报社,应该不到一个小时。没有,他没和我联系……我知道了。再见。”

主编挂断电话,愁眉不展地抽着烟。

底井武八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主编身边。

“对方说总编已经出门了?”

“是啊,说是九点多就出门了。好奇怪呀,今天早上还有很多重要工作呢。”主编苦恼地说。看样子,眼下应该是有什么他不能做主的事。

“已经将近三个小时了。他不会是到咖啡店或是什么地方去了吧?”

“不可能,他就算中间要外出,也会先到这里来的。”

的确如此,山崎每天都是十点准时到。即使他之后要出去喝茶什么的,也一定会按时出勤的。

底井武八并不真的认为山崎去咖啡店了,他觉得山崎之所以迟到,一定是和之前那件事有关。也就是说,山崎可能是安排时间,先去做那件重要的事了。

“他和报社联系了吗?”

“没有。他有什么事都会和报社联系的,如果休息的话就说休息,迟到的话就说迟到。”

说到这儿,主编抬头看了看底井武八。

“你有什么线索吗?”

面对底井武八的不断追问,主编貌似也感到奇怪。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事急着跟总编谈呢。”

底井武八从哭丧着脸的主编身边走开了。

山崎到底去干什么了呢?

总编今天没来报社,这件事就足以证明他已经介入调查冈濑的事了。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他是不可能连个电话都没有就迟到的。

今天早上,底井武八本来打算等山崎一来上班就威胁他的。现在看来,这个打算要落空了。

不,与失望相比,更重要的是,他又产生了新的疑惑。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疑惑愈加强烈。直到下午四点,山崎仍然没有现身。

主编再一次往山崎家打去了电话。

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他出门之后再也没和家里联系过。

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山崎虽说有点懒散,但还是负责任的,不可能做这么离谱的事。

山崎缺勤一定和那件事有关。此前,山崎推翻了自己关于冈濑正平将大量现金藏于母亲墓碑下面的猜想,然后推断冈濑一定是将其他什么东西藏在了墓碑下面,并且断言肯定不是贵金属或者有价证券。

从这段话可以推测,山崎当时已经有目标了。而且,由于山崎没有露面,底井武八认为他已经偷偷地顺着这条思路行动多时了。

根据山崎的推断,那个墓碑下面藏的是什么呢?

那一天,直到傍晚,山崎也没有出现在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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