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无限的逝去了,可是苦痛却越积压了起来。玛丽实在到了无可忍耐的时候,她不得不采取她最后的手段,也是无可奈何的手段。所以在有一天晚上当望微回家时,便发现房里有点异样,他还没有想到玛丽真的便这末走了,直到他去睡的时候,他才看见床上已空空的,只剩下他的旧的脏的棉絮,而那玛丽的软绸的薄被,却不见了,他才开始诧异起来。他打开衣柜,那些耀目的华衣也不见了,只剩几个乱了的他的衣架,和他的一件旧大衣。她的箱子也不见了,那些精致的化妆的玩意,也从抽屉里跑走了。他才明白他所最担心的一日是到来了。他出神的望着这空空的房子,他想不出办法来。上海是这末大,他能到什么地方去找她,何况,他也知道纵是他能把她找回来,而他到底能怎样对付她,就是说他可能成天陪她玩?他尽着说:
“唉,这是太快了!”
他想他们的相见,他们的甜蜜的生活,他们的分离,以及她的来沪……他难过。他更替她难过。是他毁了她!他若不爱她,不追她,她是仍在一种快乐的生活中过一种无忧的处女生活,而现在呢,他并没有将她改变过来,他只给了她许多苦痛的记忆。她不会再快乐的,除非她能再得到更纯洁,更热烈的爱情,只有爱情能救转她,一种至高的爱情,不是像望微的。他是太薄待她了,他知道,他对她无限的抱歉,但是他不能,他已永远都不能给她以安慰了。
他无限惆怅的躺在床上,默念着那可爱的名字:
“玛丽,玛丽,……”
到第二天早晨,他倦得利害,他还和衣的睡在床上,眼睛大大的睁着,却爬不起来。他听到那房东老太太在叩他的门,他大声的喊:
“进来!”
那白发婆婆的老太婆进来了,红的颜面上带着一丝永远不去的微笑,是和祥的容貌,她说:
“先生!对不起,我忘了,昨天小姐走的时候有一封信,说等你回来后便交给你,可是我等了你好久,你回来得太迟了!”她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
他急急的抢过来。
“小姐说,家里有电来,她家里有人害病。小姐说,事情都写在这信上,你一看便会明白。是不是她家里有病人了呢?唉!小姐还给了我两块钱,谢谢她,她人真好。”
他打开信来,老太婆还站在床头,他只好说:
“对了!她家里有事。你下去吧。”
老妇人才慢步的走了出去。
信很简单:
望微:我走了,我知道这不会出于你的意外,然而我得告诉你。现在我将住在一个朋友家里,等你的回信,若是你还爱我的话,则希望你的答复能使我满意。否则,我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你所应该知道的,便是使我有不得不走的动机,全是你爱情的不忠实,和你的工作;假如你不能在这方面彻底的给我以充分的解释和善后的方法,则你不必答复我,因为那不是解决,你是应该知道我的个性,而且知道使我们仳离的究竟是那一点!总之,说明白一点,便是,望微!若果望微不是玛丽的,则玛丽宁肯一人吃苦!
玛丽留字
再,通信地方:总邮局信箱一七八二号。
望微看了这信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不能否认这女人在他还有许多诱惑,想起当躺在她手膀时,是多么的使人忘忧呵!
下午,他抽空到邮局跑了一趟,但邮局是绝对的守秘密,他探听不到一点消息。不过到了晚上,他还是决意要回她一封信,无论能不能使她满意。她再回来了,他当感激她,她若不转来,他自然很难过,不过他却不能担负这分离的责任,这一切都是不能怪他的。他一边擦着疲倦的眼,一边又看了玛丽的信,他在一张白纸上写着:
唉!玛丽,你可以想象得出的,这时间所给我的意义是多么残酷呵!这房子,你留下了许多回忆给我的,是只显得像坟墓一样的荒墟。我挣着痛得要晕倒下去的头,和扎扎生酸的眼,来尝试这痛心的工作,依你的命令来为你写这封信。我不必多所表白,玛丽终有一天会知道的,她的望微到底是否对于爱情尽了忠实的责任没有。玛丽当然知道的,她爱的人是不至于有过一丝一毫的欺骗的。我相信这不是夸张,玛丽是能原谅到这一层的,然而事实却逼走了玛丽。玛丽不满意望微的行为,就是说望微已不能使玛丽欢喜了。这不是出于你的希望,这深深痛苦了你。但是这自然也不是出于我的愿意,我不能独负这罪咎。而且我也很痛苦过来,这或者还在你开始痛苦之前。我还设法,为解除我们这可怕的时日的到来,你是聪明的,你当早就了解我这苦心,但是那一切只是我的幻想,你对于你旧有的人生观念,却丝毫不可变更,你是那样自负的一种天性!我不好再多的说到这方面。现在这隙缝已成鸿沟,这竟决绝的去了,我不忍有一句话怨你对无辜的望微是太残忍了,因为我知道玛丽是更陷在一种无救的悲苦中。因为玛丽所对于望微最后的希望,他不能给她怎样大的满意答复。是的,只要你转来,我可以说我将放弃我的一切而只陪伴着你,同你度着无忧的时日,然而实际,我不愿骗你(我从没有扯过谎,你当知道),纵使我设法解除了我现在的工作,但望微的信仰是永远不会磨灭的,他恐怕永远都不是一个可爱的人,在玛丽看来。
最后,我不愿多说了,一切都在你的洞鉴之中,我怎么好像一个天真的小孩,痛喊着要他的玛丽呢?现在是一切都听命于你,等你最后的裁决!
待罪的望微
信去了好几天,他不安的等着,焦急的盼望着,可是没有回信来,他四处去打听,得不到一点音息。他的答复显然是使玛丽下了最后的决心,她宁肯吃更多的苦,而不愿再转来了。从此他们隔绝着,谁也想不出方法能补救这可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