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碰到炳生,在扰攘的群众中她紧紧跟了他左右奔突,巡行的目的已达到相当的成功,由四方满满地滚来的敌人的鹰犬们,把队伍零落地冲散开去!
窜过几条街道,两人一前一后地转进一条安全地带的僻静小巷。
——好同志,我们来握一握手罢!真是个勇敢的女斗士呀!
他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站住了。
她赶上去满心欢喜地伸出手儿来。他们紧紧抓住各人的手掌,四只眼睛都闪动着意外高兴的光彩!
——你对不住我呀!为什么抛了你的同伴不想援进她?
这时她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一套蓝色的工人布服,拖了一对塌着后跟的破鞋子,脏了的打鸟帽低低地覆在头上,不是仰起头来是瞧不清脸孔的。他的上衣领已给撕裂了两寸光景,还涂上许多灰尘,显得来有些狼狈的样子!于是她伸着手来替他把撕裂的地方摺下去,为他拍去了污尘!
他也笑着把她端详了一下。她依旧是船中那个布衣短裙的姑娘,不过现在在沾上许多尘土的乱发下闪动的是两颗特别射着热力的大眼睛,右颊上浮着一片青紫的伤痕,这是刚才她斗争遗下来的痕迹!他们不敢久站着对谈,他叫她把身上弄整齐一点以免人家的注意一面谈着一面跑去。
——那会忘记了你呢?这有许多特别的原因啊!我老是记挂着你哩!……
他现了一种着急的神情忙着向她解释。把打鸟帽的舌头拉得更低下了。
他说自上岸之后一直忙到了现在!那是刚刚碰到了这儿一所工厂的工人向敌人斗争的缘故。他参进这个斗争,受着党的指令指引工人前进,是忙得来连抽身都没有余裕!
——现在这斗争是怎样了呢?真大懵然了,我是一点都不知道呀!
她着急着。
——……现在么?等着罢!那时几千个工友是烧起了对资方愤恨极了的毒焰!资方把他们的精血吸收净尽,一旦不需要了的时候便像渣滓般吐了出来!他们把厂的铁门关上了说是停止营业,把工友们的衣包、破被都丢了出来滚满街头,不管他们眼前的死活!于是工友们都明白了来,向资方请求是得不到一丝怜悯的,眼前只好把生命来做最后的斗争!他们咆哮起来,暴动起来!群众像潮水似的卷去,要凭着暴力冲开了牢样的工厂的铁门,把属于群众的工厂抢夺了来,把里面的钢铁都恢复它们的运转!……呀!你想是一次怎样伟大的斗争呀?……
他的拳头不住地在空中挥舞着!
——啊!真是令人奋起的热力呀!……
眼前的他也不是船中那个孩子模样的炳生,而是颗炸弹似的,巍岸的战士!
他说当时的斗争终于遭来了敌人们的高压!统治者的帝国主义驶来无数的铁甲车,满满地装着武装的鹰犬们!但群众没有退却,没有流血是不能完成伟大斗争的,不牺牲他们也是找不到生活的出路的!斗争已达到尖端,没有爆发开来是不能缓和下去的!机关给手指拨动了,枪弹从前方扫射了来!
——啊啊!……躺下去,躺到地上仍旧滚前去呀!同志们!我这样喊着!滚热的子弹嗤嗤地从身上飞过,烟雾溺漫了周遭!呀!……
——他起劲地喊着,但立即醒觉到这是在路上,连忙放低了声音!
——这儿,现在有了这么热烈的斗争吗?那我们的时机不是快要到了么?
她跃动着新的热力。
——这儿的明争暗斗现在是一秒钟都在飞快地进展着呢!现在不比从前了,劳动群众都明白和急需伟大的斗争了!
只有十天,在这上岸后短促的十天中他是干了许多繁重的工作,经验了伟大的斗争,而现在是个肩了重任的勇敢的斗士了,但自己呢,自己在同样的十天中除掉领略一些温情的残烬,为渺小的恋情苦闷着之外还会得到什么呢?……不是只有一个空虚的心脏么?……
她真像悚起来了!自己若不再紧紧抓住眼前的时机,献身给伟大的事业,抛弃了过去的迷梦,追求着时代的热烈的,群众的爱情,那不用几个十天,几个一月,便会把自己跟着已经没落的他,一同沉进不能自拔的黑暗里去了!
她决定不回家去和他告别,应该忘记了他,忘记过去迷人的温馨的梦境!那残余的恋情还像一缸甜甜的蜜汁,假如自己再事贪恋,那就会跌下去给它胶住了!
——现在就请你带我到我们的组合里去罢!介绍我给同志们罢!
他把她凝视了一下,接着是高兴地笑了。
——一定的,一定的!……外面的世界才是空旷的,我们的事业才是伟大的!你忘怀了那狭小的家庭罢!惟有群众的爱才是我们所需要的……好,我真喜欢哩,我们现在才是亲爱的同志呀!……
若不是在这不自由的路上,那他们两个定又紧紧地把手儿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