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比诺耳朵上夹着笔,照例很忙,对赛查丽纳的父亲也还是那么五体投地。赛查和他的合伙人东拉西扯,法官觉得完全是装幌子,骨子里必有什么大事情来央求。狡猾的推事料定花粉商为了打发他,会先走一步;他便赖在那儿,不管侄儿乐意不乐意。皮罗托一出门,法官也跟着离开,但注意到皮罗托在五钻石街通往屠夫奥布里街的那一段闲荡。这一点小枝节叫老包比诺对赛查的用意更起了疑心。他朝伦巴第街走去,等花粉商一回进昂赛末的铺子,又马上赶回来。
赛查对他的合伙人说:“亲爱的包比诺,我要求你帮个忙。”
包比诺一片热心地问:“帮什么忙呢?”
皮罗托叫道:“啊!你这是救了我的命了!”他在冰岛上旅行了二十五天,忽然看见闪出一道温暖的光,快活极了。
“我名下的盈余,我要预支五万;咱们以后再算账。”
包比诺定睛望着赛查,赛查把眼睛低了下去。这时法官又出现了。
“孩子……——啊,对不起,皮罗托先生。——孩子,我忘记告诉你……”
他拿出法官的威严做了一个手势,把侄儿叫到街上,不管他光着头,只穿一件上衣,径自和他一边讲一边朝伦巴第街走去。
“侄儿,你老东家恐怕已经山穷水尽,要摊出账簿来了。没有落到这一步之前,哪怕清白了四十年,哪怕是最规矩的人,为了保住面子,也会跟昏了头的赌棍一样,什么事都作得出来。他们会出卖老婆、女儿,拖累最知己的朋友,把别人的财产拿去抵押,会进赌场,会做戏,会撒谎,会哭……反正什么出奇出怪的事我都见过。你也亲眼看到罗甘那副忠厚样儿,大家样样事情都会闭着眼睛信托他的。我说这些苛刻的话不一定指皮罗托先生,我相信他是老实人。不过倘使他要求你做什么不合生意上规矩的事,比如签周转票据,滥发期票等等,——我认为那就是欺诈的第一步,因为都是空头票子;你得答应我,没有和我商量之前,无论什么票据都不签出去。你该记住,倘若你爱他的女儿,为了你的爱情就不能断送你的前途。要是皮罗托先生非倒不可,两个人一同倒下去有什么好处?你的铺子本来还可以做他的退步,把你拖倒了不是大家的生路都断绝了么?”
包比诺道:“谢谢叔叔;俗语说得好:人家劝你,听懂就是便宜。”这时他才明白老东家为什么说出那样伤心感慨的话来。
包比诺皱着眉头回到黑洞洞的铺子里。皮罗托也看出他神气变了。
“请你上楼,到我房间去吧。伙计们忙虽忙,我们讲话还是听得见。”
皮罗托跟在包比诺后面,心里的焦急仿佛一个判了罪的人不知道是撤销原判还是驳回上诉。
昂赛末道:“亲爱的恩人,我对你的忠心,想必你信得过,我对你完全死心塌地。只是请你允许我问一声,这笔数目是不是能把你完全救过来,还是不过拖延日子,将来仍旧要爆发的?要是这样,拖我下水有什么用?你需要三个月的期票,可是我到期一定付不出。”
皮罗托脸色发白,很庄严的站起来望着包比诺。
包比诺着了慌,说道:“你一定要,我就签吧。”
“没有良心的东西!”花粉商迸着最后一些力量,冲着昂赛末说出这句话,好象把昂赛末脸上盖了一个耻辱的印。
皮罗托走向大门,出去了。包比诺听了那句可怕的话大为震动,等到定了定神,冲下楼梯,奔到街上,花粉商早已不见了。可是赛查丽纳的情人耳朵里老是听见那个惊心动魄的罪名,眼中也老是看见可怜的赛查那张突然变色的脸。包比诺从此和哈姆莱特一样,身边有了一个可怕的鬼魂。1
1这是指哈姆莱特的被人谋杀的父王向哈姆莱特显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