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夫人!您这样抬举我。毕安训是个伟人,而我是这样默默无闻的一个人!……检察官先生的思想已留在您的纪念册上,这思想表明他定然是个尚不为人知的孟德斯鸠。二十年后,我的名字恐怕要比他的名字更难以理解了。再说,我至少得二十四小时才能考虑出个什么晦涩艰深的思想来,因为我只会描绘我自己感受到的东西……”
“我真希望看到您向我要求半个月时间,”德·拉博德赖夫人一面递过纪念册,一面亲切地说道,“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多留您几日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昂济城堡的客人便起床了。小矮个拉博德赖给巴黎人安排了一次打猎。主要并不是为了让客人高兴,而是出于业主的虚荣。叫他们在他的树林里跑来跑去,叫他们穿过那二百公顷荒野,他会感到十分惬意。他梦想着将这二百公顷荆棘丛生的荒野改造成良田,这项大事差不多需要十万法郎。但是成功后,可使昂济土地的收入从三万法郎提高到六万。
“检察官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来打猎,您知道是为什么吗?”
加蒂安·布瓦鲁热对格拉维埃说道。
“他不是对我们说了吗?他今天要主持审判,法庭今天要审轻罪案子,”税务官答道。
“您真相信这话?”加蒂安高声叫道,“喂,我爸爸告诉我,勒巴先生早来不了,因为德·克拉尼先生请他代替主持审判。”
“啊!啊!”格拉维埃说道,脸色大变,“可是德·拉博德赖先生到夏里泰去了呀!”
“你们干嘛要管这些事呢?”荷拉斯·毕安训对加蒂安说道。
“荷拉斯说得对,”卢斯托说道,“我不明白,你们干嘛要你管我,我管你,你们这是在无足轻重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荷拉斯·毕安训望了艾蒂安·卢斯托一眼,似乎是想告诉他:专栏文章的机智,小报的俏皮话,在桑塞尔,人家是听不懂的。走到树林一处茂密的地方时,格拉维埃先生叫守林人带领两位名人和加蒂安进了一条沟,自己走了。
“好,咱们等等金融家吧!”猎人们走到一处林间空地时,毕安训说道。
“啊,好吧!虽然您在医学上是个伟人,”加蒂安针锋相对地顶撞一句,“可您在外省生活方面却是个无知的人。您还等格拉维埃先生?……虽然他有个圆圆的小肚子,可他此刻正象兔子一样快跑呢!他现在距离昂济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加蒂安从怀里掏出怀表),好!他正好能准时到达。”
“到哪儿?”
“到城堡,正赶上吃早饭,”加蒂安回答道。“若是德·拉博德赖夫人与德·克拉尼先生一个人呆在一起,你们想我能舒服么?可他们是两个人,他们会相互监视,迪娜会给看守得牢牢的。”
“啊,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德·拉博德赖夫人还处在挑选的阶段喽?”卢斯托说。
“我妈妈认为是这样,不过我担心德·克拉尼先生最后会使德·拉博德赖夫人动心。既然他能在议员竞选中向她表现出他有可能穿上掌玺大臣的长袍,他也能把自己的鼹鼠皮,吓人的眼睛,乱蓬蓬的浓密长发,沙哑的执达吏嗓门,浑身泥污的诗人那副瘦骨架,都变成阿多尼斯1那些可爱之处。如果迪娜见德·克拉尼先生当上了检察长,在她眼中克拉尼先生就成了美男子。能说会道就是大有好处。再说,德·拉博德赖夫人本来就野心勃勃,她讨厌桑塞尔,她幻想着巴黎的荣华富贵。”
1阿多尼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
“可是这关您什么事呢?”卢斯托说道,“因为,如果她爱检察官……啊,对了,您以为她爱他不会长久,您准备接他的班。”
“你们这些人,”加蒂安说道,“你们在巴黎,一年有多少天,你们遇上的各种各样女人就有多少个。可是这桑塞尔一共找不出六个女人来,这六个里头又有五个过分追求妇德,最漂亮的那个又用蔑视的目光拒你于千里之外,似乎她是有王族血统的公主。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极力猜透这个女人的秘密,当然是允许的。因为到那时,她就不得不对这个小伙子另眼看待了。”
“在这种地方,这叫‘另眼看待’,”记者微微一笑,说道。
“我看德·拉博德赖夫人趣味很高尚,我不相信她会照顾这个丑猴子,”荷拉斯·毕安训说道。
“荷拉斯,”记者说道,“解释人性的渊博学者,你看,咱们给检察官设个圈套怎么样?这样,咱们既给咱们的朋友加蒂安帮了忙,又可以大笑一阵。我不喜欢检察官之类。”
“你对你的命运有正确的预感,”荷拉斯说,“可是怎么办呢?”
“你听着,晚饭以后,咱们讲上几个故事:女人胡来被丈夫撞见,在非常可怕的情景中被打死,被杀害。咱们看看德·拉博德赖夫人和德·克拉尼先生是什么表情!”
“此计不错,”毕安训说,“两个人当中,要么这个要么那个,不通过一个手势或感想泄露天机,是不大可能的。”
“我认识一个报社社长,”记者对加蒂安继续说下去,“他为了避免遭到悲惨的命运,只许人家讲情夫给烧死了、砍死了、捣碎了、解剖了,女人给蒸了、煮了、炸了的故事。然后他把这些可怕的故事再讲给自己的老婆听,指望她出于恐惧对他保持忠诚。这个老老实实的丈夫便满足于这个万不得已的办法。‘你看,我的小宝贝,小小的过错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他将阿尔诺耳弗对阿涅丝1的训话翻译出来,对自己的老婆这样说。”
1阿尔诺耳弗、阿涅丝,均为莫里哀的《太太学堂》中的人物。
“德·拉博德赖夫人完全是天真无邪的,这个小伙子看花了眼了,”毕安训说,“在我看来,皮耶德斐太太那么虔信宗教,决不会将自己女儿的情夫请到昂济城堡来。德·拉博德赖夫人要那么干,得骗过她母亲、她丈夫、她的贴身女仆和她母亲的贴身女仆。这工程太大了,我宣告她无罪。”
“再说她丈夫总也不离开她,”加蒂安说道,一面对自己的俏皮话大笑起来。
“我们总能想得起一、两个故事叫迪娜发抖的,”卢斯托说,“小伙子,还有你,毕安训,我要求你们严守秘密,表现出外交家的风度,听之任之,不要做作,窥视两个罪犯的面孔,又不要显露出来,知道吗?……不抬头望,从镜子里瞧,偷偷看。今天上午我们打兔子,今天晚上我们要打检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