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来到和我们的幸福真叫我陶醉在快乐之中了,”他对她说,这样向她解释自己疯狂的举动。
“我还以为你不再爱我了呢!”那可怜的女子高声说道,拿进来的一袋夜间用品失手落地,一屁股坐到一张沙发上高兴得哭了起来。
“安置下来吧,我的天使,”艾蒂安阴险地笑着说道,“我要写封短信,好摆脱一次单身汉聚会,我想整个属于你。发号施令吧,这就是你的家。”艾蒂安于是给毕西沃写了下面这封短信:
亲爱的老兄,我那个男爵夫人从天而降,如果我们不能导演一出竞技剧场一千零一出滑稽歌舞剧中最著名的戏来,她就要把我的婚事给搞吹了。所以,我指望你在第十位谬斯躲在我的卧房里的时候,扮成莫里哀喜剧中老头的角色,前来严厉斥责你的侄子赖昂德的荒唐行为。关键是要用情感打动她,所以请你狠狠打击,言辞恶毒,叫她伤心好了!至于我么,你明白,我要表示盲目忠诚,而且冥顽不化,好叫你有机会大嚷大叫。如果可以,请在七点钟前来。祝好!
e·卢斯托
一个小厮将这封信送走了。那收信人是巴黎最爱搞这类恶作剧的,艺术家们管这类恶作剧叫作“平凡的玩笑”。信一送走,卢斯托便显出迫不及待要把桑塞尔的缪斯安置在自己家中的样子。她带来的各种什物,他都一一照管着怎样安放,把家中的人和事件件告知于她,对她百分之百地信赖,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以致迪娜竟然自以为是世界上最受人爱恋的女人。这套房子里,每件东西都带着时髦的痕迹,比昂济城堡更叫她喜欢。帕梅拉·米戎这个聪明的十四岁女孩子叫记者给盘问了一通,目的是要知道她是否愿意给颐指气使的男爵夫人当贴身女仆。帕梅拉喜出望外,立即履行职责,到街上的一家饭店订了晚饭。迪娜看到这个单身汉的家里连一件日常生活必需的炊具也没有,明白了在纯粹表面的阔气之下掩盖着怎样的贫穷。她一顾将衣橱、五屉柜装满,一面心中打着最如意的算盘:她要改变卢斯托的生活习惯,她要把他变成一个深居简出的人,她要在家中将他生活上所需的舒适配备齐全。迪娜新的地位使她看不到不幸,她从相互的爱恋中已经宽恕了他的过失,她还不曾将目光向这套房子之外望去。帕梅拉的聪明至少与一个漂亮轻佻的女人相等,她径直到了匈兹太太家里,向她借银餐具,同时将卢斯托家里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匈兹夫人。匈兹太太将家中全部银餐具拿出来供帕梅拉挑选,然后跑到自己的密友玛拉迦家去,以便告知卡陶他的未婚女婿遭到了什么不幸。那记者对于影响自己婚事的危机倒一点小担心,对那个外省女人越来越殷勤。晚餐激起终于自由自在、为只剩下两人感到高兴的情人之间那种甜蜜的孩子气举动。喝过咖啡之后,就在卢斯托坐在炉火边将迪娜抱在腿上的时候,帕梅拉气急败坏地过来了:
“毕西沃先生来了!对他怎么说呢?”她问道。
“到卧房去吧!”记者对自己的情妇说道,“我一会儿就把他打发走。这是我的一位挚友。再说也应该向他坦白我的新生活方式。”
“哎哟!哎呀!两份餐具,还有一顶蓝丝绒帽子!”那家伙大喊大叫道,“我走了……这就叫结婚,向旧生活告别。一搬家就发财,你说是不是?”
“我还能结婚吗?”卢斯托问道。
“怎么?你现在不再想结婚了?”毕西沃大嚷大叫。
“不!”
“不!啊!你怎么啦,你真的要干蠢事么?怎么!……老天保佑,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万法郎的年收入,一所公馆,属于大资产阶级头等家庭的女子,总而言之,是伦巴第街的女子,你竟然……!”
“好了,好了,别说了,毕西沃,全完了,滚你的吧!”
“你叫我滚!咱们有交情,我要倚仗这个提点无理要求。
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这个桑塞尔女人的事。她已身怀有孕,我们后半辈子就要生活在一起,幸福地生活……这件事反正你明天也要知道,所以今天告诉你也是一样。”
“这真象阿尔纳勒1说的那样,多少炉筒子掉在我头上!可是,若是这个女人真的因为你本人而爱你,那么,她从哪儿来,还会回哪儿去。一个外省女人,能在巴黎呆长吗?她要叫你的自尊心处处受伤。一个外省女人什么样,你难道忘了吗?而且她那幸福也要和不幸一样叫人烦闷,巴黎女人极尽发明创造妩媚之能事,她则要发挥更大的才能去避免有风度。卢斯托,你听着:爱情使你忘记了我们生活在什么时代,这我可以想象。可我是你的朋友,我眼睛上没有蒙上神话的黑布……好啦,琢磨琢磨你的处境吧!你在文学界混了十五年,你已经不年轻,你已经踩着你的靴筒走,因为你已经走过许多路!……是的,我的老兄,你这么干简直和巴黎的淘气孩子一样,他们为了遮掩自己袜子上的洞,把袜子掉个个儿,你则把腿肚子搁到鞋跟上!……总而言之,你这玩笑已经过时。你那句话比秘方还要人人皆知……”
“我要象摄政王对杜布瓦红衣大主教那样对你说:踢我这么多脚,可以了!2”卢斯托低声喊起来。
1艾蒂安·阿尔纳勒,著名的滑稽演员。
2这是关于摄政王首相与这个奇怪的红衣大主教之轶事之一:一日摄政王化装成杜布瓦的仆人与杜布瓦一起去寻花问柳。杜布瓦利用这种关系,挥起手杖打了摄政王一棍。
“噢,上了岁数的年轻人,”毕西沃回答道,“你在伤处感到了手术师的钳子,你精疲力尽了,是不是?那么,在你火热的青春时期,为贫穷所迫,你挣到了什么?你不是拿头等稿酬的,你自己连一千法郎也没有。你的处境用数字表示就是这样。你现在精力已不如从前,你能靠你的笔支持一个家庭,而你的妻子,如果她当正经人,就连一个轻浮女人的那点钱也没有,从男人保存金钱的僻静地方,连一张一千法郎的票子都取不出来!你这是陷入极其悲惨的境遇了……这还只是金钱一面。咱们再看看政治方面好么?咱们处在从根本上来说是资产阶级的时代。这个时代,声誉,品德,精神,才能,知识,总而言之,天才就在于能付清债款,不欠任何人一文钱,小生意兴隆。你得规规矩矩,衣着象样,娶妻荫子,付清房租和捐税,站岗放哨,和你同一连队里的所有杠枪大兵一个样,这样你才能向往一切,当上大臣。即使你不是蒙摩朗西式的人物,你也有可能当上大臣!你要满足所有的条件才能当一个政治家,为谋到这个差使,你可以干出任何肮脏勾当,甚至装傻,你本来就很象。而且,为一个把你逼到这个地步的女人,你体验那不朽的爱情三年五载之后,你的智慧和体力都要消耗净尽的!你现在要弃神圣的家庭于不顾,弃伦巴第街于不顾,弃政治前程于不顾,弃三万法郎年收入于不顾,弃受人敬重于不顾……一个再不抱任何幻想的男人,就应该这样葬送自己么?你若是和一个叫你神魂颠倒的女戏子一起生活,还说得过去,这叫私人问题。可是和一个有夫之妇一起生活?……这转眼间就是灾祸!这等于吃干坏事的苦果,可一点好滋味沾不着……”
“算了,算了,我跟你说了吧,一句话归总,我爱德·拉博德赖太太,我宁愿抛弃世界上一切财产,一切地位也要她……我过去可以叫雄心牵着鼻子走……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作父亲的福气。”
“啊,你着迷要当爸爸啦?可是,你这个倒霉蛋,只有我们的合法妻室的子女,我们才算是他们的父亲!一个孩子,不姓我们的姓,算什么?这当然是一部小说的最后一章了!你的孩子,哼,人家要把他从你这里抢走!这个题目,十年来,在二十出笑剧里我们都见过了!……我亲爱的老弟,社会这玩意儿,早晚要压在我们头上。你还想再读一遍《阿道尔夫》么?啊,我的上帝!我看透了,等你们相互尝够了滋味时,我看你要倒霉,伤心,不受人尊重,受穷,象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东叫经理给作弄了一样挣扎!你那经理,就叫幸福!”
“什么也不要再说了,毕西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