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二人串演的双簧,就象赌徒串通好了,用牌舞弊,叫某个受骗上当的家伙倾家荡产一样,”老公证人心里想道,“保尔这可怜的孩子,我亲眼看着他呱呱坠地,难道要活活叫他岳母拔光羽毛,叫爱情烤熟,叫他老婆给吞吃了吗?我那么精心照管过那些美丽的土地,我就眼看着这些土地一个晚上给一勺烩了吗?三百五十万就当一百一十万的彩礼给抵押出去,然后这两个婆娘再叫他把这些全部挥霍掉!”
马蒂亚斯先生发现了这个女人的祸心,但他既不痛心,也不义愤填膺。这祸心虽然与阴险毒辣,杀人,抢劫,欺骗,招摇撞骗,跟任何恶毒的情感或任何应受谴责的事情都挂不上钩,却包含着一切犯罪行为的萌芽。马蒂亚斯先生不是愤世嫉俗者,他是一位年迈的公证人,他干这一行由来已久,对世界上各种人的精明打算已经司空见惯,对巧妙的背信弃义行为也已习以为常。与一个可怜人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杀人,后来上了断头台相比,眼前的这种背信弃义行为更为卑鄙恶毒。对于上流社会来说,生活中的这种片断,这一类的外交谈判就好象是见不得人的黑暗角落,简直是藏污纳垢的地方。马蒂亚斯先生对他的主顾充满了怜悯之情。他展望未来,看不到一丝光明。
“那就让我们刀对刀枪对枪地打上一仗吧,”他心中暗想,“而且一定要打败他们!”
此刻,保尔,索洛内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都为这老头儿的默不作声很不自在。他们感觉到,要批准这桩交易,非得这位检察官赞同不可,所以三个人都同时凝望着他。
“喂,亲爱的马蒂亚斯先生,你觉得这事怎么样?”保尔对他说。
“我的想法是这样:”这个难对付而又认死理的公证人回答道,“你还不太富有,不能这样如王侯贵族一般挥霍。朗斯特拉克的土地,照百分之三估价,值一百多万,包括其动产在内;格拉索尔和居阿代的庄园,美丽玫瑰葡萄园,又值一百万;两处公馆及其家具什物,又值一百万。这三百万财产每年能带来四万七千二百法郎的收入。与此相比,娜塔莉小姐带来公债持有人名册上的八十万法郎,再假设有十万法郎的首饰,我觉得这已经是典当的价格了!此外再加上十五万现款,一共是一百零五万法郎!面对着这些事实,我的同行居然大言不惭地对你说,婚嫁两家财产相等!既然通过监护人的账目,我们要承认我们的妻子带来一百一十五万六千法郎,实际上我们只收到一百零五万,他这不是想叫我们为子女多背十万法郎么!你怀着坠入情网的人的痴情听着这一类废话,以为马蒂亚斯先生虽然没有爱上什么人,倒会把算术都忘了,不会向你指出,土地投资和嫁资收入之间有多么大的差别:土地投资的本金数目极大,而且越来越看涨;嫁资的本金则要看时机,而且利息越来越减少。我这把年纪,金钱贬值、土地涨价见过的多了。伯爵先生,你叫我来,是要明确表述你的利益,那就让我维护你的利益吧!否则就将我辞退好了!”
“如果这位先生要寻找资金与他的财产相等的财产的话,”索洛内说道,“我们确实没有三百五十万,这是明摆着的。你们拥有气势压人的三百万,我们则只能提供我们那可怜的小小的一百万,几乎不算什么!可是这也等于奥地利王室公主嫁妆的三倍呢!波拿巴娶玛丽-路易丝的时候,得到的是二十五万法郎!”
“正是玛丽-路易丝葬送了波拿巴,”马蒂亚斯先生嘟嘟哝哝地说。
娜塔莉的母亲倒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我作了这许多牺牲都无济于事,”她高声叫道,“那我也不打算把这样的争论继续下去了。我希望先生保守秘密,我的女儿也不想高攀了。”
年轻的公证人早已为这场战役定出了步骤。经过这些步骤之后,这场财产争夺战已接近尾声,胜利应该属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岳母已经推心置腹,交出了自己的财产,几乎清偿了债务。未来的丈夫照理应该接受这些条件,否则就显得气量太狭窄,也违背爱情了。当然,这些条件是索洛内先生和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两人事先商量好了的。正象时钟上的指针受制于齿轮的转动一般,保尔乖乖地中了他们的计。
“太太,”保尔大叫道,“您怎么能转眼就不谈了呢?……”
“可是,先生,”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回答道,“我欠谁的钱呢?不是欠我女儿的钱么?等她满了二十一岁,她就会收到我的账目,跟我结清。她会拥有一百万,她高兴的话,可以在法兰西贵族院所有议员的儿子当中,挑选一个人作她的夫婿。她不也姓卡萨-雷阿尔么?”
“太太说得极是。不是就差十四个月么?为什么十四个月以后她能得到善待,而今天就不行呢?请你们不要剥夺她至诚母爱的权益吧!”索洛内说道。
“马蒂亚斯,”保尔痛心疾首高声叫道,“世界上有两种毁灭,此刻你正在葬送我!”1他朝马蒂亚斯迈出一步,无疑是告诉马蒂亚斯,他希望立即起草契约。老公证人为阻止这场灾难,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再等等!他看见保尔热泪盈眶。保尔涌出了泪水,一是对这场争论感到羞愧,二是听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那句断然宣布断绝关系的话。但是他一挥手擦干了眼泪。这正是阿基米德高喊euréka!时的动作2。“法兰西贵族院议员”这个词,对他来说,好象是火把照亮了黑暗的地道,使他看明白了问题之所在。
1此处“毁灭”、“破产”、“葬送”,法文系一个词,保尔的意思是说:马蒂亚斯的行为虽然是为了防止他破产,但却毁了他的婚姻。
2阿基米德(约公元前287—212),希腊学者。国王要他算出王冠是否为纯金做成,他苦思冥想不得其解。一次他在澡盆中洗澡,受到启示,发现了比重的概念。当时他欣喜若狂,赤身裸体跑到街上大喊:euréka!此句为希腊文,意为“我找到了(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