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一条款完全正确,”马蒂亚斯先生说,“至于批准的事,必要时伯爵先生定会与司法部谈妥的。”
年轻的公证人提起笔,在婚约的空白处写上了这一可怕的条款。可是保尔和娜塔莉对此都丝毫没有注意。马蒂亚斯先生宣读这一条文时,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垂下了眼睛。
“签字吧!”母亲说。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虽然压低了嗓门,依然透露出她非常激动。她心中刚刚想过:
“不,我的女儿不会破产了!破产的是他!我的女儿会占有姓氏、头衔和财产。娜塔莉发现自己不爱丈夫的话,或者某一天她无法抗拒地爱上了另一个,发生了这样的事,保尔就要被赶出法国!那时我的女儿就自由、幸福而又富有了!”
马蒂亚斯先生虽然对分析利害很在行,可是对分析人的情感却太不在行了。他同意了这个条文,只把它看作是要他当众认个错,而没有看到那是宣战书。索洛内和他的帮办照看着娜塔莉签字和在每一份文件上画押,这得费一会功夫。马蒂亚斯利用这功夫把保尔拉到一扇窗户跟前,把他为了将保尔从必然破产中拯救出来而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条文的奥妙告诉了他。
“这座公馆的十五万法郎抵押费属于你,明天就抵押出去,”最后他对保尔说道,“国家债权人名册上登记的公债,我已经采取措施登在你妻子的名下,在我的事务所里。一切都符合手续。不过,婚约还包括首饰结清的价钱,你问问是多少:公事公办。现在钻石又看涨了,以后还可能跌。因为要购买欧扎克和圣弗鲁的田产,你可以把什么都变成现钱,以便不动用你妻子的固定收入。所以,伯爵先生,决不要不好意思。手续办好了就要求付第一笔钱,是二十万法郎,把首饰的钱用在这上头好了!第二批付款,你可以用埃旺热利斯塔公馆的抵押费,长子世袭财产的收入会帮你付清余下的数目。如果你有勇气,三年之内只花费五万法郎,就能收回你现在欠的二十万法郎债务。若是在圣弗鲁的多山部分种植葡萄,那么你在圣弗鲁的收入会增加到两万六千法郎。你在巴黎的公馆还不计算在内,光是长子世袭财产一项,某一天就可以值五万利勿尔年收入,那就是我见过的最了不得的一份长子世袭财产了。这样,你就结了一门上好的亲事。”
保尔十分动情地握住老朋友的手。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这时正好走过来将笔递给保尔,这一举动自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在她看来,她的怀疑已成了事实,于是她以为保尔和马蒂亚斯两人早有默契。她只觉得充满愤怒和仇恨的股股热血如潮涌一般冲击她的心房。有这句话也就够了。
马蒂亚斯仔细核实了是不是每一个附注上都画了押,是不是三个签约人都在每一页的下面写上了他们名字的缩写、画了押。然后他先望望保尔,又望望他的岳母,却不见他的顾主问及首饰的事。于是他说道:
“我想交出首饰的事不会成为问题,你们现在是一家人了。”
“玛奈维尔负责了结监护人账目,又不知道谁活着谁先死,由太太把首饰拿出来,可能更合乎规定一些,”索洛内说道,此刻他似乎觉得有机可乘,挑动岳母与女婿相斗。
“哈哈,母亲,”保尔说,“这么办不成了对咱们的侮辱了么!summumjus,summainjuria,1先生!”他对索洛内说。
1拉丁文:过分讲究法律,反倒极不公平。
“我呀,”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本来就心怀仇恨,她觉得马蒂亚斯拐着弯儿问她要首饰,是故意侮辱她,她说道,“你若是不要那些首饰,我就把婚约撕了!”
她怒气冲冲地走了。这种带有血腥味的狂怒,大有希望将世上的一切都摧毁的味道。无能的人又会把这种狂怒推到疯狂的程度。
“看在上天的份上,你就把首饰拿走吧,保尔!”娜塔莉俯耳对他说,“我母亲生气了,今天晚上我就会知道她为什么生气。然后我告诉你,咱们再叫她消消气。”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把耳环和项链留下,只叫人将埃利·玛古斯估价为十五万法郎的宝石送来。她很为这第一次搞鬼而自鸣得意。马蒂亚斯先生和索洛内先生虽然办理继承遗产事务时,经常看到各家的首饰,这一次,他们端详着一盒一盒的首饰,也为首饰的精美而大叫失声了。
“伯爵先生,你在嫁奁问题上可一点亏也没吃,”索洛内说道,弄得保尔涨红了脸。
“确实,”马蒂亚斯说,“这些首饰足够支付买进土地的第一批款子了。”
“外加订婚约的费用,”索洛内说。
仇恨也象爱情一样,一点点小事就能使其滋长,什么事都行。你总觉得自己爱的人不会做任何坏事,同样,你总觉得你恨的人不会做任何好事。保尔十分不好意思,这也完全可以理解。他想把首饰留下,不知把首饰盒子往哪儿放才好。若是能把这些东西从窗子扔出去,就好了!他这样客气,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却认定是装腔作势。她见保尔那尴尬的样子,反而两眼圆睁紧紧钉住他,似乎对他说:“拿走好了!”
“亲爱的娜塔莉,”保尔对他未来的妻子说道,“你自己把这些首饰收好吧!这是你的,我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