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第二战役中,保尔的前途已经完全改观,可是他自己还不知道。随着他结婚而过来的两个人当中,最精明强干的一个已经变成了他的主要敌人,并且考虑怎样将自己的财产与保尔的财产分离。克里奥尔性格使他的岳母与别的女人大不相同。保尔看不出这种区别,他还不大能猜想出其岳母的老谋深算。克里奥尔女人天性很特别,从智力方面说,她与欧洲有联系;从感情强烈甚至不符合逻辑来说,她与热带有关;从她既能作恶也能行善,既能忍受恶也能忍受善的那种冷漠、毫不在乎来说,她又与印度1相关联。这倒是相当迷人的天性,但也是危险的天性,正象一个孩子,如果无人照看也很危险一样。这种女人也象孩子一样,想一下子无所不有;象孩子一样,为了煮一个鸡蛋,可以把房子烧了。在骄奢淫逸的生活中,她什么都不考虑;一旦热情迸发,她什么都想得出来。她自摇篮时期起,便生活在黑人的包围之中,她的性格中有黑人的那种恶毒,也象黑人那样幼稚。象黑人和孩子一样,她会执着地要一件东西,而且欲望越来越强烈,而且可以把这种想法酝酿很久才表现出来。这是长处和短处构成的奇异的组合,西班牙的才具在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身上强化了这种奇异的组合,法兰西的彬彬有礼又在这奇异的组合上涂上了光滑的彩釉。她的这种性格由于幸福而沉睡了一十六年,后来又被生活琐事所占据。首次遇到的仇恨向她揭示出自己的力量,于是,这种性格苏醒过来,象大火一样燃烧起来,在生命的某一时刻,在这女人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并需要一个新的因素为她处心积虑的活动提供营养的时刻,这种性格便大放异彩了。娜塔莉有三天还要留在她母亲的影响之下呢!吃了败仗的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却觉得只有一天了,那是一个女儿与她母亲一起度过的最后的一天。娜塔莉和她的丈夫已注定要一起穿过巴黎社交界的荆棘丛和大路。这个克里奥尔女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能影响他俩的一生,因为娜塔莉是盲目相信母亲的。出一个主意,在这样具有偏见的头脑里,会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啊!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整个前程!任何法典、任何人间的机构都不能防止一句话杀人的道德罪。这正是社会司法机关的缺欠。这也正是上层社会的风习与下层民众的风习之间的区别:一个坦率,另一个虚伪;一个用刀子,另一个用语言或思想的毒汁;对一个的惩罚是死刑,对另一个则不加惩处。
1指西印度群岛。
第二天近午时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正在娜塔莉的床沿上半卧着。醒来的时候,母女二人又谈起她俩共同生活时的幸福回忆,极尽相互爱抚、温存之能事。她们共同生活过程中,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不睦来破坏她们感情的和谐、想法的默契以及享乐上的相互照应。
“可怜的亲爱的小姑娘,”母亲流着真情的眼泪一再说道,“你在家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可是明天晚上你就要属于一个男人,对他必须俯首帖耳。一想到这些,我怎么能不难过呢?”
“噢,亲爱的妈妈,你说对他要俯首帖耳么!”娜塔莉情不自禁象拨浪鼓一般摇摇脑袋,表现出可爱的顽皮劲。“你为什么笑?”她又说下去,“你的各种心血来潮的要求,我父亲不是一直满足你的么?为什么呢?因为他爱你。人家不是也爱我么,嗯?”
“对,保尔对你是怀着爱情。可是一个已婚妇女若是不当心,没有什么比夫妻恩爱消散得更快了。一个妻子对她丈夫影响如何,取决于结婚之初,一定得给你出些好点子。”
“你不是和我们一起过么……”
“可能,亲爱的孩子!昨天舞会上,我对咱们结的这桩亲事有什么危险进行了许多思考。你应该通过一些小事慢慢建立起妻子的威信。我在场会对你有害无益,如果这些小事人家都归结为我的影响,你的家岂不变成了地狱?象我这么傲气十足的人,你丈夫头一回大胆皱皱眉头,我还不立刻走出家门?与其有一天我要走出家门,我的意思,还不如干脆不进这个家门的好。你丈夫要是害得咱俩不和,那我是不会饶恕他的。相反,这个家由你当家作主的话,你丈夫之于你就相当于你父亲之于我,就无需担心这种祸事了。象你这样年轻、不懂事、心肠又软的人,这种策略会使你为难,可是你一定要在家中成为绝对的君主,你的幸福要求你如此行事。”
“妈妈,那为什么你刚才说,我对他应该俯首帖耳呢?”
“亲爱的小丫头,一个女人要说了算,就必须摆出丈夫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的样子。不知道这个的话,一次不合时宜的反抗,就可能将你的前程葬送。保尔是个意志薄弱的小伙子,他可能听凭一个朋友支配,甚至说不定会落入另一个女人的掌心,他们会叫你受他们的影响。你要叫他听你的,才能防止这些苦恼。与其叫他受制于别人,叫他受制于你岂不更好?”
“那当然,”娜塔莉说道,“我只会希望他幸福。”
“亲爱的孩子,我只想到你的幸福,而且希望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在将要遇到的暗礁中,你不要丢了指南针。作娘的这么想,也是正常的。”
“可是,亲爱的妈妈,我们两人一起不就力量大了么?不仅可以呆在他身边,而且无需害怕你似乎很害怕的皱眉头。保尔是爱你的,妈妈。”
“嘿嘿!恐怕他怕我更胜过爱我吧!今天我要对他说,我让你们到巴黎去,我不去。你到时候好好观察观察他!你会看到,尽管他要极力掩饰,还是会喜形于色的!”
“为什么呢?”娜塔莉问道。
“为什么吗?亲受的孩子,我说的错不了,就象金口圣约翰1一样。这话我要亲口对他说,而且当着你的面对他说。”
1金口圣约翰即约翰·克利索斯通(340—407),曾担任君士坦丁堡主教,以雄辩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