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没有梳妆打扮的贝阿特丽克丝,态度冷淡,摆着一副不想同人说话的面孔,象莫潘这样目光敏锐的观察家,一眼就看出了胸含怒火的人的敌意。卡米叶立即走出去下了那道使卡利斯特深感意外的命令。她想,如果天真的布列塔尼人怀着他那狂热的爱,在她们争吵的时候闯进来,他很可能傻乎乎地说出真情,从而断送了他爱情的前途,再也见不到贝阿特丽克丝;她不愿让他目睹这场互相比赛欺骗的斗争。没有助手的贝阿特丽克丝应该由她来对付。卡米叶知道这个人心肠冷酷,知道这个高傲的人心胸狭窄,卡米叶用执拗这个词来形容她一点也没错。晚餐的气氛很沉闷。这两位女人太有头脑,太文质彬彬了,谁也不想当着仆人的面吵架,或者让仆人在门外偷听。卡米叶的态度温和,亲切,她自觉高屋建瓴!侯爵夫人态度生硬,尖刻,她知道自己象孩子一样被人耍弄。在进晚餐的时候,她们之间已经用目光、姿态、只言片语开始交锋,仆人们一点也看不出来,但预示了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当餐毕回到楼上去的时候,卡米叶调皮地伸出胳臂让贝阿特丽克丝挽着,贝阿特丽克丝装做没有看见女友的动作,独自冲上楼梯。咖啡送来的时候,德·图希小姐对她的男仆说:
“这儿没有你的事了!”这句话是战斗开始的信号。
“亲爱的,您编的故事比您写的小说还要危险。”侯爵夫人说。
“可是有个很大的长处。”卡米叶拿起一支香烟,说。
“什么长处?”贝阿特丽克丝问。
“没有发表过呀,我的天使。”
“您把我编进去的故事会变成一本书吗?”
“我没有俄狄甫斯的本事。我知道,您象斯芬克司一样,既聪明又美丽,但您不要给我出谜语,亲爱的贝阿特丽克丝,您有什么话就跟我明说吧。”
“为了使男人们幸福,使他们开心,讨他们喜欢,给他们解忧,我们要求魔鬼帮助我们的时候……”
“以后他们就会指责我们的努力和企图,认为那是受了堕落天性的驱使。”卡米叶从嘴上拿开香烟,打断她的女友说。
“他们忘记了曾使我们神魂颠倒、失去节制的爱情,因为我们什么事做不出呀?!……可是他们的作为是男人的作为,无情无义。”贝阿特丽克丝接着说,“女人彼此了解,她们知道不论在什么情况下,她们的态度是多么骄傲,多么庄重,可以说,多么正经。可是,卡米叶,我刚刚才承认您不时作的批评是正确的。对,亲爱的,您有男人的派头,您的行为象男人,什么也阻挡不了您,虽然您不具备男人的全部长处,但您想问题的方式同男人一样,您同他们一样看不起我们。亲爱的,我无法对您表示满意,我很坦率,对您也不隐瞒。也许谁也不会在我心上造成象我现在遭受的这样深的创伤。虽说您并不经常在情场上厮混,但您出于报复而重新混迹情场。必须是个天才的女子才会找到我们感情中最脆弱的部分:我指的是卡利斯特和您对我使用的诡计,正是这个词,亲爱的。您,卡米叶·莫潘,已经屈尊到了什么程度?您用意何在?”
“您越来越叫我摸不着头脑了!”卡米叶微笑着说。
“您本想让我一头扑到卡利斯特的怀里去。我年纪还轻,还不至于这样做。对我来说,爱情就是爱情,连同它的强烈忌妒和绝对意志。我不是作家,我不可能看到感情里的思想……”
“您以为您能够象傻子一般爱别人吗?”卡米叶说,“放心吧,您还是很有头脑的。亲爱的,您是在自己贬低自己:为了对您在情场上的战绩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您是够冷静的了。”
这句挖苦的话使侯爵夫人面孔涨得通红。她向卡米叶投去一道充满仇恨的目光,一道恶狠狠的目光,不假思索,立即回敬了一连串尖酸刻薄的话。卡米叶一边抽香烟,一边不动声色,听她这一连串的愤激之词,其中夹杂着种种无法复述的不堪入耳的诟骂,被对手的冷静激怒了的贝阿特丽克丝,就德·图希小姐的年龄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
“就这一些吗?”卡米叶喷出一口烟云,问,“您爱卡利斯特吗?”
“自然不爱。”
“好极了。”卡米叶说,“我呢,我爱他,而且爱得太过分了,使我不得安生。也许他对您有偏爱,您是世上最可爱的金发女郎,我呢,我的头发黑得象鼹鼠;您苗条,修长,我呢,我的身材端庄有余;您毕竟年纪轻呀!这句话我本想不说,可是您叫我不得不说。您滥用了您女性的长处来攻击我,恰恰象小报滥开玩笑一样。我尽了一切努力,阻止事情发生。”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说,“尽管我女人的气质不多,但我还是个女人,亲爱的,足够让情敌借助我来显出自己的优势了……(这句说得极为坦率的刻薄话击中了侯爵夫人的要害。)您把我当作非常愚蠢的女人,以为我就是卡利斯特想让您相信的那样。我既不伟大也不渺小,我是女人,而且女人的气质很重。放下您的大架子吧,把您的手给我。”卡米叶边说边抓住贝阿特丽克丝的手,“您不爱卡利斯特,这是真话,是吗?那您就不要发火呀!明天您就对他态度生硬、冷淡、严肃,我跟他吵架之后,尤其是和解之后,他最终会屈服的,因为我们武库里的武器,我还没有用完呐,而且,反正娱乐总是能克服欲望的。但,卡利斯特是布列塔尼人。如果他坚持向您求爱,您就坦白告诉我,您可以住到我那幢离巴镇二十四公里的小别墅里去。在那里,生活所必须的一切方便应有尽有,孔蒂可以到那里来。让卡利斯特骂我好了,唉!天主,最痴心的情人一天要说六次谎,情人的欺骗正说明他爱得深。”
卡米叶脸上有一种极其冷淡的神情,使侯爵夫人感到担心,害怕。她不知说什么是好。卡米叶对她进行最后的打击。
“我比您有信心,但没有您尖刻。”卡米叶接着说,“我无意猜测您想用指责来掩盖可能毁了我的生命的进攻:您了解我,失去卡利斯特,我是活不下去的,而我早晚是要失去他的。然而卡利斯特爱我,我知道。”
“我在一封信里不断地谈起您,这是他的回信。”贝阿特丽克丝说,同时把信递给卡米叶。
卡米叶接过信阅读起来,但在读信时,泪水涌进了双眼,她象所有感到极端痛苦的女子一样,哭得很伤心。
“天主啊!”她说,“他爱她。我既没有被理解,也没有获得爱,只有一死了之。”
她把头靠在贝阿特丽克丝的肩上,哭了一会儿:她的痛苦是真的,她心里受到的打击同杜·恺尼克男爵夫人读这封信时的感受一样厉害。
“你爱他吗?”她抬起头来,看着贝阿特丽克丝说,“你对他有这种能战胜一切痛苦、不怕蔑视、背弃、不怕不再被爱的无限爱慕之情吗?你是爱他本人吗?你是为了爱他的快乐本身而爱他的吗?”
“亲爱的朋友!……”动了恻隐之心的侯爵夫人说,“好吧,请你放心,我明天就走。”
“别走,他爱你,我知道!我很爱他,看到他痛苦,不幸,我会感到绝望的。我为他做过许多设想,但,如果他爱你,一切都落空了。”
“我爱他,卡米叶。”侯爵夫人于是非常天真地红着脸说。
“你爱他,又能抵制他的诱惑?”卡米叶大声说,“啊!你不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