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相反,我听得太出神了,”她回答,“我以后会告诉你,为什么我非把这事搞清楚不可。”
“那么明天你别摘下面具,”旺德奈斯说,“我安排你和拿当、佛洛丽纳一道吃夜宵。对一个象你这样地位的女人来说,先让一位名人急得团团转,又引起一个女演员的好奇心,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事;你要叫他们俩都摸不着头脑。我呢,马上着手调查拿当对佛洛丽纳的不忠实行为。要是掌握到他近来某件艳史的详细情况,就能让你欣赏一个高等妓女发脾气的场面,那是妙不可言的。佛洛丽纳的怒气会象阿尔卑斯山的激流一样汹涌澎湃,因为她爱拿当,拿当是她的命,她依恋拿当,就象肉附在骨头上,就象母狮守着幼狮。记得年轻时见过一个有名的女演员,写起信来文理不通,一天她来找我的一个朋友,索回她给他的信,她那副傲慢无礼而又无比威严、满腔怒火而又不动声色的神气,还有那副野人的架势,后来我再也没看到过类似的情景了……玛丽,你不舒服吗?”
“不是,是炉火生得太旺了。”
伯爵夫人在一张椭圆形双人沙发上躺下。突然,炉火的煎熬使她做出别人意想不到的举动:她倏地站起来,两腿打着哆嗦,两臂抱在胸前,慢慢走到丈夫跟前,问他道: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你不是那种想折磨我的人。要是我有过错,你会瞧不起我,但不会折磨我的。”
“你说我能知道什么呢,玛丽?”
“关于拿当呀!”
“你以为你爱他,其实你爱的是一个用漂亮词句做成的幻影。”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都知道了。”
这句话犹如给玛丽当头一棒。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把这些忘掉,就象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他说,“我的孩子,你已经掉进了深渊,必须把你拉上来,我已考虑好了。你瞧。”说着,他从侧面口袋里拿出那封担保书和施模克签的四张期票,玛丽一眼就认出了。旺德奈斯把担保书和票据扔进了火里。
“可怜的玛丽,你知道三个月以后你会落到什么地步吗?
你会被执达吏带上法庭。别把头低下,别羞得无地自容,你是被最美好的感情迷住了眼睛,你和诗调了一阵情,而不是和一个男人。所有的女人——所有的,你听见吗,玛丽?——处在你的地位都会被诱惑。我们男人在二十岁以前就已干过千百桩蠢事,如果要求你们一辈子不干一件轻率的事,那不是太不合情理了吗?上帝不会允许我以胜利者自居,或是用怜悯把你压得抬不起头来,那天你已经表示绝对不要这种怜悯了。也许,拿当在给你写信时是真心诚意的,自杀时也是真心诚意的,晚上回到佛洛丽纳身边时还是真心诚意的。我们男人不及你们高尚。我此刻不是替自己讲话,而是替你讲话。我是能原谅你的,然而社会不能。它容不得一个出了事闹得满城风雨的女人,它不能容许一个女人既享有十全十美的幸福,又享有名誉和声望。这是否公正,我也说不上。我只知道社会是残酷的。也许社会的整体比孤立的个人更忌妒。
一个小偷,坐在剧院观众席上时可以为台上纯洁无辜者的胜利鼓掌,一出剧院却去偷纯洁无辜者的首饰。社会是不肯平息它制造出来的罪恶的,它给手段高明的骗子颁发勋章,对默默无闻、忠心耿耿的人却不给一点奖赏。我了解并亲眼目睹过这些事。即使我无力改造社会,至少我能够保护你不被你自己毁掉。你遇到的是一个只能给你带来不幸的男人,而不是那种圣洁的、我们应为之作出牺牲的爱情,那种爱情是可以被人谅解的。也许,我的过错在于没有把你的生活安排得丰富多采些,没有让你在享受过宁静的幸福以后也去尝尝沸腾的生活和旅游、玩乐的滋味。另外,我猜想,你是在某些忌妒你的女人怂恿下去接近一位名人的。杜德莱勋爵夫人、埃斯巴夫人、德·玛奈维尔夫人和我的嫂夫人爱米莉都在里面起了一定的作用。我曾经提醒过你要防备这些女人,她们引你对私情产生好奇,主要是为了伤我的心,其次才是想把你投入一场感情的风暴之中,但愿这场风暴只在你头上隆隆而过,没有伤到你。”
听了这番充满善意的话语,伯爵夫人百感交集,对费利克斯更是无比钦佩。高尚自尊的人一下子就能领会别人对他的爱护体贴。感情方面的知分寸、识好歹,与仪态举止风度一样,都是天生的。旺德奈斯在一个有过失的女人面前自谦自责,为的是不想看到她脸红,这种殷勤而又不失其高贵的态度,伯爵夫人很是感佩。她发疯似的飞快往外跑,可是想到她的举动可能使丈夫担心,便又跑回来说了声“等一等”,就又不见了。
让她自己下台阶的办法,是费利克斯精心设计的。他的聪明机智立即得到了报偿:妻子把拿当写给她的所有信件都拿来交给了他。
“审判我吧!”她说,一面跪了下来。
“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难道你忍心审判他吗?”他回答,一面接过信,扔到火里。他知道,要是他读了这些信,往后妻子是不会原谅他的。玛丽伏在丈夫的膝上哭了起来。伯爵托起她的头问道:
“你写给他的信在哪里呢?”
玛丽本来感到脸上热得难受,被他这一问,顿时觉得从头到脚都凉了。
“那些信,我会设法让佛洛丽纳亲手还给你的,这样,你就不会怀疑你丈夫在污蔑那个你认为值得你爱的人了。”
“如果我问他要,他有什么理由不还给我呢?”
“要是他不肯还呢?”
伯爵夫人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