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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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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

孔门弟子之编《论语》也,《学而》第一,《为政》第二,故《经》首《易》而《书》次之,此孔门教学者次序如是也。故云《书》以道政事。然西汉之初,《书》出最后,故陆生、贾生箸书多引《易》、《诗》、《春秋》而不及《书》。至文帝始获伏生,虽遣晁错往受,习者终鲜。逮欧阳生出,《书》教始溥。至两夏侯出,《书》用益宏。至东汉桓氏世为帝师,而人争骛之矣。若《古文尚书》出自安国,乃鲁学也,习之者鲜。及乎马、郑既生,古文爰尚,欧、夏旧说,关系密遂等弁髦,此盖书之一变也。厥后散佚于永嘉,纂乱于梅颐,而古说尽矣。《五经》之厄,《书》为第一,至今日遂无一家完注,或且并本文而伪缺,学者何从得睹原书也哉!是可为太息矣!今搜采两汉诸家传说大旨,虽不能究其阃奥,亦不失尝鼎一脔焉。

伏生  张生(夏侯都尉) 欧阳生 周霸  贾嘉  晁错──以上伏氏派

欧阳生(曾孙高、高孙地馀、政)  倪宽  何比干 林尊  陈翁生

平当(子晏)   殷崇  宋普  鲍宣  龚胜鲍永  鲍昱

欧阳歙(礼震)  曹曾(子祉)  陈弁  牟长  宋登  高获

桓荣(何汤) 胡宪 桓郁 桓焉  桓典  丁鸿(鲍骏、巴茂、朱伥)

张禹  尹敏   彭闳  皋宏  刘恺  张充  张酺(子蕃)

杨宝  杨震(虞放)   陈翼  杨秉  杨赐(子彪)  黄琼

朱宠  张奂   邓宏  杜乔  宗资  刘宽  徐穉 刘宏  郑固  熊师   熊乔  熊口  闾龚  景君  王政陈宣  廖扶   韩宗  王朗  王肃  张弦

──以上欧阳氏派夏侯始昌  夏侯胜(简卿)  黄霸

周堪(牟卿、许商、唐林、吴章、王吉、炔钦)   孔霸  孔光云敞  贾逵  宋京  吴良  牟融  宋意  张驯──以上大夏侯氏派

夏侯建 张山拊(郑宽中)  张无故  秦恭  假仓  赵玄

唐尊  李寻   班伯   王良   闾丘葵 杨仲续 杨春卿

杨统  任安   董扶   周舒   杜微  杜琼  何宗周郡  周巨   杨厚──以上小夏侯氏派孔安国(子卬)  倪宽  都尉朝 庸谭  胡常

徐敖(王璜、涂恽、桑钦) 司马迁 刘向  孔霸  孔福 孔光

孔  孔房  孔均   孔志  孔损  孔曜  孔完 孔昱

贾徽  贾逵  张楷   度尚  尹敏  周防  孔僖(季彦)

董春  丁鸿  周磐   周举  许慎  刘佑  孔乔 杨伦 尹珍──以上古文派杜林  卫宏  徐巡   马融  郑玄  王肃

──以上杜林漆书派陆贾  东方朔 刘向  桓宽  冯参  王尊  李生贾复  索卢放 寒朗  王涣  班固  虞诩  王符蔡邕  刘陶  卢植  阴庆  高诱  冯允  郑均

荀爽  程秉  王粲  虞翻  陈寿──以上不知宗派

伏生,济南人也,故为秦博士。孝文时,求能治《尚书》者,天下亡有,闻伏生治之,欲召。时伏生年九十馀,老不能行,于是诏太常使掌故晁错往受之。秦时禁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齐、鲁学者由是颇能言《尚书》,山东大师亡不涉《尚书》以教。伏生教济南张生及欧阳生,张生为博士,而伏生孙以治《尚书》徽,弗能明定。是后鲁周霸、雒阳贾嘉颇能言《尚书》云。

《前书》云:济南伏生传《尚书》,授济南张生及千乘欧阳生,欧阳生授同郡倪宽,宽授欧阳生之子,世世相传。至曾孙欧阳高,为尚书欧阳氏学。张生授夏侯都尉,都尉授族子始昌,始昌传族子胜,为大夏侯氏学。胜传从兄子建,建别为小夏侯氏学。三家皆立博士。又鲁人孔安国传《古文尚书》,授都尉朝,朝授胶东庸谭,为《尚书》古文学,未得立。

《尚书大传唐传》:「主春者张,昏中可以种谷。主夏者火,昏中可以种黍。主秋者虚,昏中可以种麦。主冬者昴,昏中可以收敛。盖藏田猎斩伐当告乎天子,而天子赋之民。故天子南面而视四方星之中,知民之缓急。急则不赋,籍则不事力,故曰敬授民时,此之谓也。」

又《唐传》:「寅饯入日,辩秩西成。传曰:天子以秩命三公将帅,选士厉兵,以征不义,决讼狱,断刑罚,趋收敛,以顺天道,以佐秋杀。」

又《唐传》:「辩在朔易,日短星昴。朔,始也。傅曰:天子以冬命三公谨盖藏,闭门闾,固封竟,入山泽田猎,以顺天道,以佐冬固藏也。」又《唐传》「纳之大麓之野,烈风雷雨不迷,致之以昭华之玉。」

又《唐传》:「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旋玑玉衡,以齐七政。旋玑者何也?傅曰:旋者,还也。玑者,几也,微也。其变几微而所动者大,谓之旋机,是故旋机谓之北极。受谓舜也。上日,元日。万物非天不生,非地不载,非春不动,非夏不长,非秋不收,非冬不藏,故《书》『湮于六宗』,此之谓也。」

又《唐传》:「归,假于艺祖,用特。五载一巡守,群后德让,贡正声,而九族具成,虽禽兽之声,犹悉关于律。」

又《唐传》:「见诸侯,问百年,太师陈诗以观民风俗,命市纳贾,以观民好恶。山川神只有不举者为不敬,不敬者君削以地。宗庙有不顺者为不孝,不孝者黜以爵。变礼易乐为不从,不从者君流。改制度衣服为畔,畔者君讨。有功者赏之。《书》曰:『明试以功,车服以庸。』」

又《唐传》:「《书》曰:『三岁孜绩,三考黜陟幽明。』其训曰三岁而小孜,正职而行事也。九岁而大孜者,黜无职而赏有功也。一之三以至九年,天数穷矣,阳德终矣。积不善至于幽,六极以类降,故黜之。善至于明,五福以类升,故陟之。皆所自取,圣无容心也。」

又《虞传》:「天子衣服,其文华虫作绘宗彝藻火山龙,诸侯作绘宗韩璪火山龙,子男宗彝璪火山龙,大夫璪火山龙,士山龙。故《书》曰:『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

又《虞传》:「山龙,青也。华虫,黄也。作绘,黑也。宗彝,白也。璪火,赤也。天子服五,诸侯服四,次国报三,大夫服二,士服一。」

又《虞传》:「古者帝王升歌《清庙》之乐,大琴练弦达越,大瑟朱弦达越,以韦为鼓,谓之搏拊。何以也?君子有大人声,不以锺鼓竿瑟之声乱人声。清庙升歌者,歌先人之功烈德泽也,故欲其清也。其歌之呼也,曰于穆清庙。于者,叹之也。穆者,敬之也。清者,欲其在位者遍闻之也。故周公升歌文王之功烈德泽,苟在庙中尝见文王者,愀然如复见文王。故《书》曰:『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此之谓也。」

又《虞传》:「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元首,君也。股肱,臣也。」又《虞传》:「予辩下土,使民平平,使民无敖。」

又《殷传》曰:「古者诸侯始受封则有采地,百里诸侯以三十里,七十里诸侯以二十里,五十里诸侯以十五里。其后子孙虽行罪黜,其采地不黜,使其子孙贤者守之,世世以祀其始受封之人。此之谓兴灭国,继绝世。《书》曰:『兹予大享于先王,尔祖其从与享之。』此之谓也。」

又《殷传》传曰:「武丁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武丁问诸祖己,祖己曰:『雉者,野鸟也。不当升鼎。今升鼎者,欲为用也。无则远方将有来朝者乎?』故武丁内反谓己,以思先王之道。三年编发重译来朝者六国。孔子曰:『吾于《高宗彤日》,见德之有报之疾也。』」

又《殷传》:「《书》曰:『施章乃服。』明上下。」又《殷传》:「《书》曰:『若德明哉!汤任父言卑应言。』」

又《殷传》:「《书》曰:『高宗梁暗,三年不言。』何为梁暗也?傅曰:高宗居凶庐,三年不言,此之谓梁暗。子张曰:『何谓也?』孔子曰:『古者君薨,世子听于冢宰,三年不敢服先王之服,履先王之位而听焉。』」

又《周传》曰:「水火者,百姓所饮食也。金木者,百姓之所兴作也。土者,万物之所资生,是为人用。」

又《周传》:「圣人者,民之父母也。母能生之,能食之。父能教之,能诲之。圣王曲备之者也,能生之,能食之,能教之,能诲之也。为之城郭以居之,为之宫宝以处之,为之庠序学校以教诲之,为之列地制亩以饮食之。故《书》曰:『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此之谓也。」

又《周传》:「武王死,成王幼,周公盛养成王,使召公奭为傅。周公身居位,听天下为政。管叔、蔡叔疑周公,流言于国曰:『公将不利于王。』」

又《周传》:「《书》曰:『民仪有十夫。』」

又《周传》:「《书》曰:『唯四月,太子发上祭于毕下,至于孟津之上。』」

又《周传》:「周公将作礼乐,优游之三年不能作。君子耻其言而不见从,耻其行而不见随。将大作,恐天下莫我知也。将小作,恐不能扬父母功业德泽。然后营洛以观天下之心。于是四方诸侯,率其群党,各攻位于其廷。周公曰:『示之以力役,且犹至,况导之以礼乐乎!』然后敢作礼乐。《书》曰:『作新邑于东国洛,四方民大和会。』此之谓也。」

又《说略》:「天子年十八曰孟侯。孟侯者,于四方诸侯来朝迎于郊者,问所不知也。」

又《周传》:「《书》曰:『维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子夏曰:『昔者三王悫然,欲错刑遂罚,平心而应之,和然后行之。然意者且曰:吾以不平虑之乎!吾意者以不和平之乎!如此者三,然后行之。』此之谓慎罚。」

又《周传》:「宗室有事,族人皆侍终日。大宗已侍于宾奠,然后燕私。燕私者何也?祭已而与族人饮也。不醉而出,是不亲也。醉而不出,是渫宗也。出而不正,是不忠也。亲而甚敬,忠而不倦,若是则兄弟之道备。备者,成也。成者,成于宗室也。故曰饮而醉者,宗室之意也。德将无醉,族人之志也。是故祀礼有让,德施有复,义之至也。」

又《周传》:「《书》曰:『乃女其悉自学功。』悉,尽也。学,效也。传曰:当其效功也,于卜洛邑,营成周,改正朔,立宗庙,序祭祀,易牺牲,制礼作乐,一统天下,合和四海,而制诸侯,皆莫不依绅端冕以奉祭祀者,其下莫不自悉以奉其上者,莫不自悉以奉其祭祀者,此之谓也。尽其天下诸侯之志,而效天下诸侯之功也。庙者,貌也,以其貌言之也。宫室中度,衣服中制,牺牲中辟,杀者中死,割者中理,摒弁者为文,爨灶者有容,椓杙者有数,大庙之中,缤乎其犹模绣也。天下诸侯悉来进受命周公,而退见文、武之尸者千七百七十三诸侯,皆莫不磬折,玉音金声玉色,然后周公与升歌而弦文、武。诸侯在庙中者,汲然渊其志,和其情,愀然若复见文、武之身。然后曰:『嗟子乎!此盖吾先君文、武之风也夫!』及执俎抗鼎执刀执匕者,负墙而歌,愤于其情,发于中而乐节文。故周人追文王而宗武王也。是故《周书》自《大誓》就《召诰》而盛于《洛诰》也。故其书曰:『扬文、武之德烈,奉对天命,和恒万邦四方民。』是以见之也。孔子曰:『吾于《洛诰》也,见周公之德光明于上下,勤施四方,旁作穆穆,至于海表,莫敢不来服,莫敢不来享,以勤文王之鲜光,以扬武王之大训,而天下大治。故曰圣之与圣也,犹规之相周,矩之相袭也。』」

又《周传》:「伯禽封于鲁,周公曰:『于乎!吾与女族伦,吾文王之为子,武王之为弟也,今王之为叔父也。吾于天下岂卑贱也,岂乏士也,所执赞而见者十二,委贽而见者三十,其未执贽之士百,我欲尽智得情者千人,而吾谨得三人焉,以正吾身,以定天下。是以敬其见者,则隐者出矣。谨哉!乃以鲁而骄人可哉!尸禄之士犹可骄也,正身之士去贵而为贱,去富而为贫,面目黎黑而不失其所,是以文不灭而章不败也。慎诸!乃以鲁国而骄岂可哉!』」

又《周传》:「古者十税一,多于十税一谓之大桀小桀,少于十税一谓之大貊小貊。王者十一而税而颂声作矣。故《书》曰:『越维有胥赋小大多正。』」

又《周传》:「鲜度作刑,以诘四方。」又《周传》:「王曰:封,唯曰若圭壁。」又《周传》:「《书》曰:『厥兆天子爵。』」右择精粹者录其大略,若考其全,则原书具在。

晁错,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帜张恢生所,与雒阳宋孟及刘带同师。以文学为太常掌故。错为人陗宜刻深。孝文时,天下亡治《尚书》者,独闻齐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馀,老不可徵。诏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优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则群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受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议曰:皇太子无以知事为也。臣之愚,诚以为不然。窃观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庙而劫杀于其臣者,皆不知术数者也。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夫多诵而不知其说,所谓劳苦而不为功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伎艺过人绝远。然于术数未有所守者,以陛下为心也。窃愿陛下幸挥圣人之术可用今世者,以赐皇太子,因时使皇太子陈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为智囊。是时匈奴强,数寇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书言兵事。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错对曰:「诏策曰明于国家大体,愚臣窃以古之五帝明之。臣闻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宫之中,明堂之上。动静上配天,下顺地,中得人。故众生之类亡不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载也,烛以光明,亡偏异也,德上及飞鸟,下至水虫,草木诸产,皆被其泽。然后阴阳调,四时节,日月光,风雨时,膏露降,五谷熟,祆孽灭,贼气息,民不疾疫,河出图,洛出书,神龙至,凤鸟翔,德泽满天下,灵光施四海。此谓配天地,治国大体之功也。诏策曰通于人事终始,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臣闻三王臣主俱贤,故合谋相辅,计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而不伤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也。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其动众使民也,本于人事然后为之。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情之所恶,不以强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乐其政,归其德,望之若父母,从之若流水。百姓和亲,国家安甯,名位不失,施及后世。此明于人情终始之功也。诏策曰直言极谏、愚臣窃以五伯之臣明之。臣闻五伯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诬,奉法令不容私,尽心力不敢矜,遭患难不避死,见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以亡能居尊显之位。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以之兴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乱也。其行赏也,非虚取民财而妄予人也,以劝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赏厚,功少者赏薄。如此,敛民财以顾其功,而民不恨者,知与而安己也。其行罚也,非以忿怒妄诛而从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国者也。故辠大者罚重,辠小者罚轻。如此,民虽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罚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谓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请而更之,不以伤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复之,不以伤国。救主之失,补主之过,扬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内无邪辟之行,外无骞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谓直言极谏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诸侯,功业甚美,名声彰明。举天下之贤主,五伯与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极谏补其不逮之功也。」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馀人,唯错为高第,繇是迁中大夫。措又言宜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孝文虽不尽听,然奇其材。当时太子善错计策,爰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数请间言事,辄听,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繇此与错有隙。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欢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入骨肉,口让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徐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会爰盎见上言错,乃朝衣斩东市。

按:西汉《尚书》之传,伏生初授止及晁错,然错本韩非刑名家言,及其论政,多杂而不纯,故不复载。惟贤良策较为近正,删存其大概云。至于削地一举,错本忠于谋国而不免其身,固景帝之负错,非错之负帝也。然使错不学刑名,安所取死哉?

右伏氏派。伏氏,济南人,属齐,当为齐学。而孔安国鲁学也。

欧阳生字和伯,千乘人也。事伏生,授儿宽。宽又授业孔安国,至御史大夫,自有传。宽有俊材,初见武帝,论经学。上曰:「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乃从宽问一篇。欧阳、大小夏侯氏学皆出于宽。宽授欧阳生子,世世相传,至曾孙高子阳,为博士。高孙地馀长宾以太子中庶子授太子,后为博士,论石渠。元帝即位,地馀侍中,贵幸,至少府。戒其子曰:「我死,官属即送汝财物慎勿受。汝九卿儒者子孙,以廉洁著,可以自成。」及地馀死,少官府属共送数百万,其子不受。天子闻而嘉之,赐钱百万。地馀少子政为王莽讲学大夫。由是《尚书》有欧阳氏学。

《尚书》欧阳氏说:肝,木也。心,火也。脾,土也。肺,金也。肾,水也。

九族,乃异姓有属者。父族四,五属之内为一族,父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之女子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母族三,母之父姓为一族,母之母姓为一族,母女昆弟适人者为一族。妻族二,妻之父姓为一族,妻之母姓为一族。

春曰昊天,夏曰苍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总为皇天。

类,祭天名也。以事类祭之奈何,天位在南方,就南郊祭之是也。

六宗者,上不及天,下不及地,傍不及四时,居中央恍惚,无有神助,阴阳变化,有益于人,故郊祭之。

天子三公,一曰司空,二曰司马,三曰司徒,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凡百二十。在天为星辰,在地为山川。中国方五千里。

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无穷。成王年长,骨节成立。在昔上帝厥乱劝宁王之德。优贤敭历。

倪宽,千乘人也。治《尚书》,事欧阳生。以郡国选诣博士,受业孔安国。贫无资用,尝为弟子都养。时行赁作,带经而锄,休息辄读诵,其精如此。以射策为掌故,功次补廷尉文学卒史。宽为人温良,有廉知自将,善属文,然懦于武,口弗能发明也。时张汤为廷尉,廷尉府尽用文史法律之吏,而宽以儒生在其闲,见谓不习事,不署曹,除为从史,之北地视畜数年。还至府,上畜簿,会廷尉时有疑奏,已再见却矣,掾史莫知所为。宽为言其意,掾史因使宽为奏。奏成,读之,皆服,以白汤。汤大惊,因召宽与语,乃奇其材,以为掾。上宽所作奏,即时得可。异日,汤见上。问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言倪宽。上曰:「吾闻之久矣。」汤由是向学,以宽为奏谳掾,以古法义决疑狱,甚重之。及为御史大夫,以宽为掾,举侍御史。见上,语经学。上说之,从问《尚书》一篇。擢为中大夫,迁左内史。宽既治民,劝农业,缓刑罚,理狱讼,卑礼下士,务在于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宽表奏开六辅渠,定水令,以广溉田。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振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襁属不绝,噪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宽。及欲放古封禅之事,诸儒对者五十馀人,未能有所定。先是,司马相如病死,有遗书,颂功德,言符瑞,足以封泰山。上奇其书,以问宽。宽对曰:「陛下躬发圣德,统楫群元,宗祀天地,荐礼百神,精神所乡,徵兆必报,天地并应,符瑞昭明。其封太山,禅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节也。然享荐之义,不著于经,以为封禅告成,合祛于天地神只,只戒精专以接神明。总百官之职,各称事宜而为之节文。唯圣主所由,制定其当,非群臣之所能列。今将举大事,优游数年,使群臣得人自尽,终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以顺成大庆,垂万世之基。」上然之,乃自制仪,采儒术以文焉。既成,将用事,拜宽为御史大夫,从东封泰山。后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汉兴未改正朔,宜可正。」乃诏与迁等共定《太初历》。初梁相褚大通五经,为博士,时宽为弟子。及御史大夫缺,徵褚大,大自以为御史大夫。至洛阳,闻倪宽为之,褚大笑。及至,与宽议封禅于上前,大不能及,退而服曰:「上诚如人。」

按:两汉五经之兴自武帝始,然帝所用率取阿时希旨之辈,如公孙弘,固其显著者也。若倪宽者,似乎佼佼者矣。而其议封禅也,则劝帝自定之。彼盖明知封禅者,非经义所有,使诸儒议,卒至无成,而武帝侈心必不得肆。故俾帝自制其仪,而后可以惟所欲为,而宽则御史大夫矣。此岂褚大辈所及知哉。

何比干字少卿,经明行修,兼通法律。为汝阴县狱吏决曹掾,平活数千人。学《尚书》于晁错。武帝时,为廷尉正,与张汤同时。汤持法深,而比干务仁恕,数与汤争,虽不能尽得,然所济活者以千数。后迁丹阳都尉。本始元年,自汝阴徙居平陵。

林尊字长宾,济南人也。事欧阳高,为博士,论石渠。后至少府、太子太傅,授平陵平当、粱陈翁生。当至丞相,自有传。翁生信都太傅,家世传业。由是欧阳有平、陈之学。翁生授琅邪殷崇、楚国龚胜。崇为博士,胜右扶风,自有传。而平当授九江朱普公文、上党鲍宣。普为博士,宣司隶校尉,自有传。徒众尤盛,知名者也。

平当字子思,祖父以訾百万,自下邑徙平陵。当少为大行治礼丞,功次补大鸿胪文学,察廉为顺阳长,柯邑令,以明经为博士。公卿荐当论议通明,给事中。每有灾异,当辄博经术,言得失。文雅虽不能及萧望之、匡衡,然指意略同。自元帝时,韦玄成为丞相,奏罢太上皇寝庙园。当上书言:「臣闻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三十年之间,道德和洽,制礼兴乐,灾害不生,祸乱不作。今圣汉受命而王,继体承业二百馀年,孜孜不怠,政令清矣。然风俗未和,阴阳未调,灾害数见,意者大本有不立与?何德化休徵不应之久也。祸福不虚,必有因而至者焉。宜深迹其道而务修其本。昔者帝尧南面而治,先『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而化及万国。《孝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夫孝子善述人之志,周公既成文武之业而制作礼乐,修严父配天之事,知文王不欲以子临父,故推而序之,上极于后稷而以配天。此圣人之德,亡以加于孝也。高皇帝圣德受命,有天下,尊太上皇,犹周文武之追王太王、王季也。此汉之始祖,后嗣所宜尊奉以广盛德,孝之至也。《书》曰:『正稽古建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无穷。』上纳其言,下诏复太上皇寝庙园。顷之,使行流民幽州,举奏刺史二千石劳徕有意者,言勃海盐池可且勿禁,以救民急。所过见称,举奉使者十一人为最,迁丞相司直。坐法,左迁朔方刺史,复徵入为太中大夫给事中,弃迁长信少府、大鸿胪、光禄勋。先是太后姊子卫尉淳于长白言昌陵不可成,下有司议。当以为作治连年,可遂就。上既罢昌陵,以长首建忠策,复下公卿议封长。当又以为长虽有善言,不应封爵之科。坐前议不正,左迁钜鹿太守。后上遂封长。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为骑都尉,领河堤。哀帝即位,徵当为光禄大夫,至丞相。以冬月赐爵关内侯。明年春,上使使者召,欲封当。当病笃,不应召。室家或谓不可强起受侯印为子孙乎?当曰:「吾居大位,已负素餐之责矣,起受侯印,退卧而死,死有馀愧。今不起者,所以为子孙也。」遂上书乞骸骨。上报曰:「朕选于众,以君为相,视事日寡,辅政未久,阴阳不调,冬无大雪,旱气为灾,朕之不德,何必君罪。使尚书令谭赐君养牛一,上尊酒十石。君其勉致医药以自持。」后月馀,卒。子晏以明经历位大司徒,封防乡侯。

按:平当儒者,其学出于《尚书》,观其奏议,固知从经术而来。西汉儒者奏议,皆可作经说读。

鲍宣字子都,勃海高城人也。好学明经,为县乡啬夫,守束州丞,举孝廉为郎。大司空何武荐为谏大夫,迁豫州牧,免归,复徵为谏大夫。上书曰:「窃见孝成皇帝时,外亲持权,人人牵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贤人路,浊乱天下,奢泰亡度,困穷百姓,是以日蚀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亲见也。今奈何反覆剧于前乎!朝臣亡有大儒骨鲠,白首耆艾,魁垒之士。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国如饥渴者,臣未见也。敦外亲小童及幸臣董贤等在公门省户下,陛下欲与此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难。今世俗谓不智者为能,谓智者为不能。昔尧放四罪而天下服,今除一吏而众皆惑,古刑人尚服,今赏人反惑。请寄为奸,群小日进,国家空虚,用度不足。民流亡,去城郭,盗贼并起,吏为残贼,岁增于前。凡民有七亡:阴阳不和,水早为灾,一亡也。县官重责更赋租税,二亡也。贪吏并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蚕食亡厌,四亡也。苛吏繇役,失农桑时,五亡也。部落鼓鸣,男女遮迣,六亡也。盗贼劫略,取民财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醅吏殴杀,一死也。治狱刻深,二死也。冤陷无辜,三死也。盗贼横发,四死也。怨雠相残,五死也。岁恶饥饿,六死也。时气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无一得,欲望国安,诚难。民有七死而无一生,欲望刑措,诚难。此非公卿守相贪残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禄,岂有肯加恻隐于细民,助陛下流化者耶?志但在营私家,称宾客,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从为贤,以拱默尸禄为智,谓如臣宣等为愚。陛下擢臣岩穴,诚冀有益豪毛,岂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门之地哉!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为皇天子,下为黎庶父母,为天牧养元元,视之当如一,合《鳲鸠》之诗。今贫民菜食不厌,衣又穿空,父子夫妇不能相保,诚可为酸鼻。陛下不救,将安所归命乎?奈何独私养外亲与幸臣董贤,多赏赐以大万数,使奴从宾客浆酒霍肉,苍头庐儿皆用致富,非天意也。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悦民服,岂不难哉!方阳侯系宠、宜陵侯息夫躬辨足以移众,强可用独立,奸人之雄,或世尤剧者也,宜以时罢退。及外亲幼童未通经术者,皆宜令休就师傅。急徵故大司马傅喜使领外亲。故大司空何武、师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将军彭宣,经皆更博士,位皆历三公,智谋威信,可与建教化,图安危。龚胜为司直,郡国皆慎选举,三辅委输官不敢为奸,可大委任也。陛下前小不忍退武等,海内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众,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不得自专快意而己也。上之皇天见谴,下之黎庶怨恨,次有谏争之臣,陛下苟欲自薄而厚恶臣,天下犹不听也。臣虽愚戆,独不知多受禄赐,美良大官,广田宅,厚妻子,不与恶人结仇怨以安身邪?诚迫大义,官以谏争为职,不敢不竭愚。惟陛下少留神明,览五经之文,原圣人之至意,深思天地之戒。臣宣呐钝于辞,不胜倦倦,尽死节而已。」 上以宣名儒,优容之。

是时郡国地震,民讹言行筹,明年正月朔日蚀,上乃徵孔光,免孙宠、息夫躬,罢侍中诸曹黄门郎数十人。宣复上书言:「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养黎民,即位以来,父亏明,母震动,子讹言相惊恐。今日蚀于三始,诚可畏惧。小民正月朔日尚恐毁败器物,何况于日亏乎!陛下深内自责,避正殿,举直言,求过失,罢退外亲及旁仄素餐之人,徵拜孔光为光禄大夫,发觉系宠、息夫躬过恶,免官造就国,众庶歙然,莫不说喜。天人同心,人心说则天意解。乃二月白虹旰日,连阴不雨,此天有忧结未解,民有怨望未塞者也。侍中驸马都尉董贤本无葭莩之亲,但以令色谀言自进,赏赐亡度,竭尽府藏,并合三第尚以为小,复坏暴室。贤父子坐使天平使者将作治第,行夜吏卒皆得赏赐。上冢有会,辄太官为供。海内贡献当养一君,今反尽之贤家,岂天意与民意邪!天不可久负,厚之如此,反所以害之也。诚欲哀贤,宜为谢过天地,解譬海内,免遣就国,收乘舆器物,还之县官。如此,可以父子终其性命,不者,海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上感大异,内宣言,徵何武、彭宣,旬月皆复为三公。拜宣为司隶。丞相孔光四时行园陵,官属以令行驰道中,宣出逢之,使吏钩止丞相掾史,没入其车马,摧辱宰相。事下御史,中丞待御史至司隶官,欲捕从事,闭门不肯内。宣坐距闭使者,亡人臣礼,大不敬,不道,下廷尉狱。博士弟子济南王咸举幡太学下,曰:「欲救鲍司隶者会此下。」诸生会者千馀人。朝日,遮丞相孔光自言,丞相车不得行,又守阙上书。上遂抵宣罪减死一等,髡钳。宣既被刑,乃徙之上党,以其地宜田牧,又少豪俊,易长雄,遂家于长子。王莽秉政,阴有篡国之心,乃讽州郡以辠法案诛诸豪桀,及汉忠直臣不附己者,宣及何武等皆死。

龚胜字君宾,楚人。少好学,明经为郡吏,三举孝廉,以王国人不得宿卫,再为尉,壹为丞,胜辄至官乃去。州举茂才,为重泉令。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荐胜,哀帝自为定陶王固已闻其名,徵为谏大夫。引见,胜荐龚舍及亢父甯寿、济阴侯嘉,有诏皆徵。胜曰:「窃见国家徵医巫,常为驾,徵贤者宜驾。」上曰:「大夫乘私车来邪?」胜曰:「唯唯。」有诏为驾。胜居谏官,数上书求见,言百姓贫,盗贼多,吏不良,风俗薄,灾异数见,不可不忧。制度泰奢,刑罚泰烦,赋敛泰重,宜以俭约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为大夫二岁,迁丞相司直,徙光禄大夫,守右扶风。数月,上知胜非拨烦吏,乃复还胜光禄大夫诸吏给事中。胜言董贤乱制度,繇是逆上指。后与博士夏侯常争言,贬秩一等。胜谢罪,乞骇骨。上乃复加赏赐,以子博为侍郎,出胜为渤海太守,谢病不任之官,积六月免归。上复徵马光禄大夫。胜常称疾卧,数使子上书乞骸骨,会哀帝崩。王莽秉政,胜乞骸骨。自昭帝时,涿郡韩福以德行徵至京师,赐策书遣归。诏曰:「朕闵劳以官职之事,其务修孝弟以教乡里。行道舍传舍,县次具酒肉,食从者及马。长吏以时存问,常以岁八月赐羊一头,洒二斛。不幸死者,赐复衾一,祠以中牢。」于是王莽依故事,白遣胜。于是胜遂归老于乡。胜既归乡里,郡二千石长吏初到官皆至其家,如师弟子之礼。莽既篡国,遣五威将帅行天下风俗,将帅亲奉羊酒存问胜。明年,莽遣使者即拜胜为讲学祭酒,胜称疾不应徵。后二年,莽复遣使者奉玺书,太子师友祭酒印绶,安车驷马迎胜,即拜,秩上卿,先赐六月禄直以办装,使者与郡太守、县长吏、三老属、行义诸生千人以上入胜里致诏。使者欲令胜起迎,久立门外。胜称疾笃,为床室中户西南牖下,东首加朝服拕绅。使者入户,西行南面立,致诏付玺书,再拜奉印绶,内安车驷马,进谓胜曰:「圣朝未尝忘君,制作未定,待君为政,思闻所欲施行,以安海内。」胜对曰:「素愚,加以年老被病,命在朝夕,随使君上道,必死道路,无益万分。」使者要说,至以印绶就加胜身,胜辄推不受。使者即上言:「方盛夏暑热,胜病少气,可须秋凉乃发。」有诏许。使者五日一与太守俱间起居,为胜两子及门人高晖等言:「朝廷虚心待君以茅土之封,虽疾病,宜移动至传舍,示有行意,必为子孙遗大业。」晖等白使者语,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亡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因饬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门人治丧者百数。有老父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趋而出,莫知其谁。胜居彭城廉里,后世刻石表其里门。

按:龚胜大儒也,传伏氏《尚书》,以经学为谏书,惜班氏一字不能传之。以「百姓贫,盗贼多」四十馀字括其大约,而于胜与公孙禄、夏侯常争辨之言,反全载之,此班氏之无识也,今删之。而胜之至死不受莽命,此亦从经术中来,岂浅儒所解乎!故真经术必归结于君臣父子,是岂刘歆、张禹、孔光辈所能知乎!

鲍永字君长,上党屯留人也。父宣,哀帝时任司隶校尉,为王莽所杀。永少有志操,习欧阳尚书。事后母至孝,妻尝于母前叱狗,而永即去之。初为郡功曹。莽以宣不附己,欲灭其子孙。都尉路平承望风旨,规欲害永。太守苟谏拥护,召以为吏,常置府中。永因数为谏陈兴复汉室,翦灭篡逆之策。谏每戒永曰:「君长几事不密,祸倚人门。」永感其言。及谏卒,自送丧归扶风。路平遂收永弟升。太守赵兴到,闻乃叹曰:「我受汉茅土,不能立节,而鲍宣死之,岂可害其子也。」敕县出升,复署永功曹。举秀才,不应。更始二年徵,再迁尚书仆射,行大将军事,持节将兵,安集河东、并州、朔部,得自置偏裨,辄行军法。永至河东,因击青犊,大破之,更始封为中阳侯。永虽为将帅,而车服敝素,为道路所识。时赤眉害更始,三辅道绝。光武即位,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徵永诣行在所。永疑不从,乃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既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大伯等,封上将军列侯印绶,悉罢兵,但幅巾与诸将及同心客百馀人诣河内。帝见永,问曰:「卿众所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时攻怀未拔,帝谓永曰:「我攻怀三日而兵不下,关东畏服卿,可且将故人自往城下譬之。」即拜谏议大夫。至怀,乃说更始河内太守,于是开城而降。帝大喜,赐永雒阳商里宅,固辞不受。时董宪裨将屯兵于鲁,侵害百姓,乃拜永为鲁郡太守。永到,击讨,大破之,降者数千人。唯别帅彭丰、虞林、皮常等各千馀人,称将军,不肯下。顷之,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从讲堂至于里门。永异之,谓府丞及鲁令曰:「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助吾诛无道邪?」乃会人众,修乡射之礼,请丰等共会观视,欲因此禽之。丰等亦欲图永,乃持牛洒劳飨,而潜挟兵器。永觉之,手格杀丰等,禽破党与。帝嘉其略,封为关内侯,迁扬州牧。时南土尚多寇暴,永以吏人痍伤之后,乃缓其衔辔,示诛强横而镇抚其馀,百姓安之。会遭母忧,去官,悉以财产与孤弟子。建武十一年,徵为司隶校尉。帝叔父赵王良尊戚贵重,永以事劾良大不敬。由是朝廷肃然,莫不戒慎。乃辟扶风鲍恢为都官从事,恢亦抗直不避强御。帝常曰:「贵戚且宜敛手,以避二鲍。」其见惮如此。永行县到霸陵,路经更始墓,引车入陌,从事谏止之。永曰:「亲北面事人,甯有过墓不拜。虽以获罪,司隶所不避也。」遂下拜,哭尽哀而去。西至扶风,椎牛上苟谏冢。帝闻之,意不平,问公卿曰:「奉使如此如何?」太中大夫张湛对曰:「仁者行之宗,忠者义之主也。仁不遗旧,忠不忘君,行之高者也。」帝意乃释。后大司徒韩歆坐事,永固请之,以此忤帝意,出为东海相。

昱字文泉,少传父学,客授于东平。建武初,太行山中有剧贼,太守戴涉闻昱鲍永子,有智略,乃就谒,请署守高都长。昱应之,遂讨击群贼,诛其渠帅,道路开通,由是知名。后为沘阳长,政化仁爱,境内清净。荆州刺史表上之,再迁,中元元年,拜司隶校尉。诏昱诣尚书,使封胡降檄。光武遣小黄门问昱有所怪否,对曰:「臣闻故事通官文书不著姓,又当司徒露布,怪使司隶下书而著姓也。」帝报曰:「吾固欲使天下知忠臣之子复为司隶也。」昱在职,奉法守正,有父风。永平五年,坐救火迟,免。后拜汝南太守,郡多陂池,岁岁决坏,年费常三千馀万。昱乃上作方梁石洫,水常饶足,溉田倍多,人以殷富。十七年,代王敏为司徒,赐钱帛什器帷帐,除子得为郎。建初元年,大旱,谷贵。肃宗召昱问曰:「旱既太甚,将何以消复灾眚?」对曰:「臣闻圣人理国,三年有成。今陛下始践天位,刑政未著,如有得失,何能致异?但臣前在汝南,典理楚事,系者千馀人,恐未能尽当其罪。先帝诏言,大狱一起,冤者过半。又诸徙者骨肉离分,孤魂不祀。一人呼嗟,王政为亏。宜一切还诸徙家属,蠲除禁锢,兴灭继绝,死生获所。如此,和气可致。」帝纳其言。四年,代牟融为太尉。六年,薨。

按:鲍氏以经术传家,遂三世以直著。若永之拜更始墓,祭苟谏冢,殆所谓无问于死生者矣。迨昱之请恤楚狱,仁人之言,其利溥哉!

欧阳歙字正思,乐安千乘人也。自欧阳生传伏生《尚书》,至歙八世,皆为博土。歙既传业,而恭谦好礼让。王莽时,为长社宰。更始立,为原武令。世祖平河北,到原武,见歙在县修政,迁河南都尉,后行太守事。世祖即位,始为河南尹,封被阳侯。建武五年,坐事免官。拜扬州牧,迁汝南太守,推用贤俊,政称异迹。九年,更封夜侯。歙在郡教授数百人,视事九岁,做为大司徒。坐在汝南臧罪千馀万发觉下狱。诸生守阙为歙求哀者千馀人,至有自瓮剔者。平原礼震年十七,闻狱当断,驰之京师,行到河内获嘉县,自系,上书求代歙死。曰:「伏见臣师大司徒欧阳歙,学为儒宗,八世博土,而以臧咎当伏重辜。歙门单子幼,未能传学,身死之后,永为废绝,上令陛下获杀贤之讥,下使学者丧师资之益。乞杀身以代歙命。」书奏,而歙已死狱中。歙掾陈元上书追讼之,言甚切至,帝乃赐棺木,赠印绶,赙缣三千匹。子复嗣。复卒,无子,国除。济阴曹曾字伯山,从歙受尚书,门徒三千人,位至谏议大夫。子祉,河南尹,传父业。又陈留陈弁,字叔明,亦授欧阳《尚书》于司徒丁鸿,仕为蕲长。

牟长字君高,乐安临济人也。其先封牟,春秋之末,国灭,因氏焉。长少习欧阳尚书,不仕王莽。世祖建武二年,大司空宏特辟,拜博士,稍迁河内太守,坐垦田不实免。长自为博士及在河内,诸生讲学者常有千馀人,著录前后万人。著《尚书章句》,皆本之欧阳氏,俗号为牟君章句。复徵为中散大夫,赐告一岁,卒于家。子纾,又以隐居教授,门生千人。肃宗闻而徵之,欲以为博士,道物故。

宋登字叔阳,京兆长安人也。父由,为太尉。登少传欧阳《尚书》,教授数千人。为汝阴令,政为明能,号称神父。迁赵相,入为尚书仆射。顺帝以登明识礼乐,使持节临太学,奏定典律,拜侍中。数上封事,抑退权臣,由是出为颍川太守。市无二价,道不拾遗。病免,卒于家,汝阴人配社祠之。

高获字敬公,汝南新息人也。为人尼首方面。少游学京师,与光武有素旧。师事欧阳歙。歙下狱当断,获冠铁冠,带铁锁,谐阙请歙。帝虽不赦,而引见之。曰:「敬公,朕欲用子为吏,宜改常性。」获曰:「臣受性于父母,不可改之于陛下。」出便辞去。三公争辟不应。后太守鲍昱请获,既至门,令主簿就迎,主簿曰但使骑吏迎之。获闻之即去。昱遣追请获,获顾曰:「府君但为主簿所欺,不足与谈。」遂不留。

桓荣字春卿,沛郡龙亢人也。少学长安,习欧阳《尚书》,事博士九江朱普。贫窭无资,常客佣以自给,精力不倦,十五年不闚家园。至王莽篡位乃归。会朱普卒,荣奔丧九江,负土成坟,囚留教授,徒众数百人。莽败,天下乱,荣抱其经书与弟子逃匿山谷,虽常饥困而讲论不辍,后复客授江淮间。建武十九年,年六十馀,始辟大司徒府。时显宗始立为皇太子,选求明经,乃擢荣弟子豫章何汤为虎贲中郎将,以《尚书》授太子。世祖从容问汤本师为谁,汤对曰:「沛国桓荣。」帝即召荣,令说《尚书》,甚善之。拜为议郎,赐钱十万,入使授太子。每朝会,辄令荣于公卿前敷奏经书。帝称善,曰:「得生几晚。」会欧阳博士缺,帝欲用荣。荣叩头让曰:「臣经术浅薄,不如同门生郎中彭闳、扬州从事皋弘。」帝曰:「俞,往,汝谐。」因拜荣为博士,引闳、弘为议郎。车驾幸太学,会诸博士论难于前,荣被服儒衣,温恭有蕴藉,辨明经义,每以礼让相厌,不以词长胜人,儒者莫之及,特加赏赐。又诏诸生雅吹击磐,尽日乃罢。后荣入会廷中,诏赐奇果,受者皆怀之,荣独举手捧之以拜。帝笑指之曰:「此真儒生也。」以是愈见敬厚,常令止宿太子宫。积五年,荣荐门下生九江胡宪诗讲,乃听得出,旦一入而已。荣尝寝病,太子朝夕遣中傅问病,赐以珍羞、帷帐、奴婢,谓曰:「如有不讳,无忧家室也。」后病愈,入侍讲。二十八年,大会百官,诏问谁可傅太子者,群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执金吾原鹿侯阴识可。博士张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为阴氏乎?为天下乎?即为阴氏,则侯可;为天下,则宜用天下之贤才。」帝称善,曰:「欲置传者,以辅太子也。今博士不难正朕,况太子乎?」即拜佚为太子太傅,而以荣为少傅,赐以辎车、乘马。荣大会诸生,陈其车马、印绶,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荣以太子经学成,上疏谢,太子报书。三十年,拜为太常。显宗即位,尊以师礼,甚见亲重,拜二子为郎。荣年逾八十,自以衰老,数上书乞身,辄加赏赐。乘舆常幸太常府,令荣坐东面,设几杖,会百官骠骑将军东平王苍以下及荣门生数百人,天子亲自执业,每言辄曰「太师在是」。既罢,悉以大官供具赐太常家,其恩礼若此。永平二年,三雍初成,拜荣为五更。每大射养老礼毕,帝辄引荣及弟子升堂,执经自为下说。乃封荣为关内侯,食邑五十户。荣每疾病,帝辄遣使者存问,太官、太医相望于道。及笃,上疏谢恩,让还爵上。帝幸其家问起居,入街下车,拥经而前,抚荣垂涕,赐以床茵、帷帐、刀剑、衣被,良久乃去。自是诸侯将军大夫问疾者,不敢复乘车到门,皆拜床下。荣卒,帝亲自变服,临丧送葬,赐冢茔于首山之阳。

郁字仲恩,少以父任为郎。敦厚笃学,传父业,以《尚书》教授,门徒常数百人。荣卒,郁当袭爵,上书让于兄子泛,显宗不许,不得已受封,悉以租人与之。帝以郁先师子,有礼让,甚见亲厚。常居中论经书,问以政事,稍迁侍中。帝自制《五家要说章句》,令郁校定于宣明殿。永平十五年,入授皇太子经,逐越骑校尉,诏敕太子、诸王各奉贺礼。郁数进忠言,多见纳录。肃宗即位,郁以母忧乞身,诏听以侍中行服。和帝即位,侍中窦宪荐郁及宗正刘方宜入教授,以崇本朝。迁长乐少府,复入侍讲。永元四年,代丁鸿为太常。明年,卒。门人杨震、朱宠,皆至三公。初,荣受朱普学章句四十万言,浮词繁长,多过其实。及荣入授显宗,减为二十三万言。郁复删省定成十二万言。由是有桓君《大小章句》。

焉字叔元,少以父任为郎。明经笃行,有名称。永初元年,入授安帝,三迁为侍中步兵校尉。永甯中,顺帝立为皇太子,以焉为太子少傅,月馀,迁太傅。顺帝即位拜太傅,与大尉朱宠并录尚书事。复入授经禁中,因见,建言宜引三公、尚书人省事,帝从之。永和五年,为太尉,以日食免,卒于家。弟子传业者数百人,黄琼、杨赐最显贵。

典字公雅,复传其家业,以《尚书》教授颍川,门徒数百人。举孝廉为郎。无几,会国相王吉以罪被诛,故人亲戚莫敢至者。典独弃官收敛归葬,服丧三年,负土成坟,为立祠堂,尽礼而去。辟司徒袁隗府,举高第,拜侍御史。是时宦官秉权,典执政无所回避。常乘聪马,京师畏惮,为之语曰:「行行且止,避聪马御史。」及黄巾贼起,典奉使督军。贼破,还,以牾宦官赏不行。何进秉政,典与同谋议,三迁羽林中郎将。西入关,拜御史中丞。都许,迁光禄勋。建安六年,卒。

按:桓氏经学之盛,冠于东京,非以世为帝师之故耶?故儒者之业,与国为隆替,庸非孔子述作之旨,以学术括治术之故乎!则其盛有由然矣。

丁鸿字孝公,颍川人也。年十三,从桓荣受欧阳《尚书》,三年而明章句,善论难,为都讲,遂笃志精锐,布衣荷担,不远千里。父琳卒,当袭封,上书让国于弟盛,不报。既葬,乃挂衰绖于冢庐而逃去,留书与盛曰:「鸿贪经书,不顾恩义,弱而随师,生不供养,死不饭晗,皇天先祖,并不佑助,身被大病,不任茅土。前上疾状,愿辞爵仲公,章寝不报,迫且当袭封。谨自放弃,逐求良医。如遂不瘳,永归沟壑。」鸿初与九江人鲍骏同事桓荣,甚相友善,及鸿亡封,与骏遇于东海,阳狂不识骏。骏乃止而让之曰:「昔伯夷、吴札乱世行权,故得申其志耳。《春秋》之义,不以家事废王事。今子以兄弟私恩而绝父不灭之基,可谓智乎?」 鸿感悟,垂涕叹息,乃还就国,开门教授。鲍骏亦上书言鸿经学至行,显宗甚贤之。永平中,诏徵,鸿至,即召见,说《文侯之命篇》,赐御衣及绶,禀食公车,与博士同礼。顷之,拜侍中。肃宗诏鸿与广平王羡及诸儒楼望、成封、桓郁、贾逵等,论定五经同异于北宫白虎观,使中郎将魏应主承制问难,侍中淳于恭奏上,帝亲称制临决。鸿以才高,论难最明,诸儒称之,帝数嗟美焉。叹曰:「殿中无双丁孝公。」遂代成封为少府,门下由是益盛,远方至者数千人。彭城刘恺、北海巴茂、九江朱伥皆至公卿。永元四年,代袁安为司徒。是时窦太后临政,宪兄弟各擅威权。鸿因日食,上封事言之。书奏十馀日,帝以鸿行太尉兼卫尉,屯南、北宫。于是收窦宪大将军印绶,宪及诸弟皆自杀。六年,薨。

日食上封事:

臣闻日者阳精,守实不亏,君之象也。月者阴精,盈毁有常,臣之表也。故日食者,臣乘君,阴陵阳。月满不亏,下骄盈也。昔周室衰季,皇甫之属专权于外,党类强盛,侵夺主势,则日月薄食,故《诗》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春秋》日食三十六,弑君三十二。变不空生,各以类应。夫威柄不以放下,利器不以假人。览观往古,近察汉兴,倾危之祸,靡不由之。是以三桓专鲁,田氏擅齐,六卿分晋,诸吕握权,统嗣几移,哀、平之末,庙不血食。故虽有周公之亲,而无其德,不得行其执也。今大将军虽欲勑身自约,不敢僭差,然而天下远近皆惶怖承旨,此乃上威损,下权盛也。陛下未深觉悟,故天重见戒,诚宜畏惧,以防其祸。《诗》云:「敬天之怒,不敢戏豫。」若勑政责躬,杜渐防萌,则凶妖销灭,害除福凑矣。

张禹字伯达,赵国襄国人也。性笃厚节俭,好学,习欧阳《尚书》,事太常桓荣。父卒,汲郡吏人赙送前后数百万,悉无所受。又以田宅推与伯父。永平八年,举孝廉,稍迁。建初中,拜扬州刺史。

尹敏。彭闳字作明,官议郎。皋宏字奉卿,吴郡人。少有英才,官扬州从事。

刘恺字伯豫,彭城人。桓荣弟子,为太常。论议常引正大义,诸儒为之语曰:「难经伉伉刘太常。」

张酺字孟侯,汝南细阳人,赵王放之后也。敖子寿,封细阳之池阳乡,后废,因家焉。酺从祖父充受《尚书》,能传其业。又事太常桓荣。勤力不怠,聚徒以百数。永平九年,显宗为四姓小侯开学于南宫,置五经师。酺以《尚书》教授,数讲于御前。以论难当意,除为郎,赐车马衣裳,遂令入授皇太子。酺为人质直,守经义,每侍讲问隙,数有匡正之词,以严见惮。及肃宗即位,擢酺为侍中、虎贲中郎将。数月,出为东郡太守。酺自以尝经亲近,未悟见出,意不自得,上疏辞。报曰:「经云:『身虽住外,乃心不离王室。』典城临民,益所以报效也。好丑必上,不在远近。今赐装三十万,共亟之官。」酺虽儒者,而性刚断。下车擢用义勇,搏击豪强。长吏有杀盗徒者,酺辄案之,以为令长受臧,犹不至死,盗徒皆饥寒佣保,何足穷其法乎!郡吏王青者,祖父翁,与前太守翟义起兵攻王莽。及义败,馀众悉降,翁独守节力战,莽遂燔烧之。父隆,建武初为都尉功曹,青为小史。与父俱从都尉行县,道遇贼,隆以身卫全都尉,遂死于难。青亦被矢贯咽,音声流喝。前郡守以青身有金夷,竟不能举。酺见之,叹息曰:「岂有一门忠义而爵赏不及乎!」遂擢用极右曹,乃上疏荐青三世死节,宜蒙显异。奏下三公,由此为司空所辞。自酺出后,帝每见诸王师傅,尝言:「张酺前入侍讲,屡有谏正,訚訚恻恻,出于诚心,可谓有史鱼之风矣。」元和二年,东巡狩,幸东郡,引酺及门生并郡县掾史并会廷中。帝先备弟子之仪,使酺讲《尚书》一篇,然后修君臣之礼。赏赐殊特,莫不沾洽。酺视事十五年,和帝初,迁魏郡太守。郡人郑据时为司隶校尉,奏免执金吾窦景。景后复位,遣掾夏猛私谢酺曰:「郑据小人,为所侵冤。闻其儿为吏,放纵狼籍。取是曹子一人,足以惊百。」酺大怒,即收猛系狱,檄言执金吾府,疑猛与据子不平,矫称卿意,以报私仇。会有赎罪令,猛乃得出。顷之,徵入为河南尹。窦景家人复击伤市卒,吏捕得之。景怒,遣缇骑侯海等五百人殴伤市丞。酺部吏杨章等穷究,正海罪,徙朔方。景忿怨,乃移书辟章等六人为执金吾吏,欲因报之。章等惶恐,入白酺,愿自引臧罪,以辞景命。酺即上言其状。窦太后诏报:「自今执金吾辟吏,皆勿遣。」及窦氏败,酺乃上疏救夏阳侯窦环:「每存忠善,检饬宾客,未尝犯法。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过厚不过薄。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德。」帝感酺言,徙环封,就国而已。永元五年,迁太仆。数月,代尹睦为太尉。酺虽在公位,而父常居田里,酺每有迁秩,辄一谐京师。尝来候酺,适会岁节,公卿罢朝,俱诣酺府奉酒上寿,极欢卒日,众人皆庆羡之。及父卒,既葬,诏遣使斋牛酒为释服。后以廷叱司隶晏称免。十五年,拜光禄勋,代鲁恭为司徒。月馀薨。敕其子曰:「显节陵扫地露祭,欲率天下以俭。吾为三公,既不能宣扬王化,令吏人从制,兄可不务节约乎!其无起祠堂,可作槁盖庑,施祭其下而已。」

按:张酺之所为,可谓古之遗直,所谓直而不缴者也。故其于窦氏操舍皆合乎道,异乎矫枉过正之所为矣。

杨震字伯起,弘农华阴人也。父宝,习欧阳《尚书》。哀、平之世,隐居教授。居摄二年,与两龚、蒋诩俱徵,遂遁逃,不知所处。光武高其节。建武中,公车特徵,老病不到,卒于家。震少好学,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明经博览,无不穷究。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夫子杨伯起。」常客居于湖,不答州郡礼命数十年,众人谓之晚暮,而震志愈笃。大将军邓骘闻其贤而辟之,举茂才,四迁荆州刺史、东莱太守。当之郡,道经昌邑,故所举荆州茂才王密为昌邑令,谒见,至夜怀金十斤以遗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密曰:「暮夜无知者。」震曰:「天知,神知,子知,我知,何谓无知。」密愧而出。后转为涿郡太守。子孙常蔬食步行,故旧长者欲令为开产业,震不肯,曰:「使后世称为清白吏子孙,以此遗之,不亦厚乎!」元初四年,徵入为太仆,迁太常。永甯元年,代刘恺为司徒。明年,邓太后崩,内宠始盛。安帝乳母王圣,因保养之勤,绿恩放恣,圣女伯荣出入宫掖,传通奸赂。震上疏曰:「臣闻政以得贤为本,理以去秽为务。是以唐虞俊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来事,嬖幸充庭,阿母王圣出自贱微,得遭千载,奉养圣躬,虽有推燥居湿之勤,前后赏惠,过报劳苦,而无厌之心,不知纪极,外交属托,扰乱天下,损辱清朝,尘点日月。书戒牝鸡牡鸣,诗刺哲妇丧国。昔郑严公从母氏之欲,恣骄弟之情,几至危国,然后加讨,《春秋》贬之,以为失教。夫女子小人,近之喜,远之怨,实为难养。《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与于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断绝伯荣,莫使往来,令恩德两隆,上下俱美。令野无《鹤鸣》之叹,朝无小明之悔,《大东》不兴于今,劳止不怨于下。拟踪往古,比德哲王,岂不休哉!」奏御,帝以示阿母等,内幸皆怀忿恚。延光二年,代刘恺为太尉。帝舅大鸿胪耿宝荐中常侍李闰兄于震,震不从。宝乃自往候震曰:「李常侍国家所重,欲令公辟其兄,宝唯传上意耳。」震曰:「如朝廷欲令三府辟召,故宜有尚书敕。」遂不许,宝大恨而去。皇后兄执金吾阎显亦荐所亲厚于震,震又不从。司空刘授闻之,即辟此二人,旬日中皆见拔擢。由是震益见怨。时诏遣使者大为阿母修第,中常侍樊丰及侍中周广、谢惮等更相扇动,倾摇朝廷。震复上疏曰:「臣闻古者九年耕必有三年之储,故尧遭洪水,人无菜色。臣伏念方今灾害发起,弥弥滋甚,百姓空虚,不能自赡。重以螟蝗,羌虏钞掠,三边震扰,战斗之役,至今未息,兵甲军粮,不能复给。大司农帑藏匮乏,殆非社稷安甯之时。伏见诏书为阿母兴起津城门内第舍,合两为一,连里竟街,雕修缮饰,穷极巧伎。今盛夏土王,而攻山采石,其大匠左校别部将作合数十处,转相迫促,为费巨亿。周广、谢惮兄弟,与国无肺腑枝叶之属,依倚近幸奸臣之人,与樊丰、王永等分威共权,属托州郡,倾动大臣。宰司辟召,承望意旨,招来海内贪污之人,受其货赂,至有臧锢弃世之徒复得显用。白黑溷淆,清浊同源,天下欢哗,咸曰财货上流,为朝结讥。臣闻师言:『上之所取,财尽则怨,力尽则叛。』怨叛之人,不可复使,故曰:『百姓不足,君谁与足?』惟陛下度之。」丰、恽等见震连切谏不从,无所顾忌,遂诈作诏书,调发司农钱谷、大匠见徒材木,各起家舍、园池、庐观,役费无数。震因地震,复上疏曰:「臣蒙恩备台辅,不能奉宣政化,调和阴阳,去年十一月四日,京师地劲。臣闻师言:『地者阴精,当安静承阳。』而今动摇者,阴道盛也。其日戊辰,三者皆土,位在中宫,此中臣近宫盛于持权用事之象也。臣伏惟陛下以边境来甯,躬自菲薄,宫殿垣屋倾倚,枝柱而已。而亲近幸臣,未崇断金,骄溢逾法,多讲徒士,盛修第舍,卖弄威福,道路欢哗。又冬无宿雪,春节未雨,百僚燋心,而缮修未止,诚致旱之徵也。《书》曰:『僭恒旸若,臣无作威作福玉食。』唯陛下奋乾刚之德,弃骄奢之臣,奉皇天之戒,无令威福久移于下。」震前后所上,转有切至,帝既不平之,而樊丰等皆侧目愤怨,俱以其名儒,未敢加害。寻有河间男子赵腾谐阙上书,指陈得失。帝发怒,遂收考诏狱,结以罔上不道。震复上疏救之曰:「臣闻尧舜之世,谏鼓谤木,立之于朝。殷周哲王,小人怨詈,则还自敬德。所以达聪明,开不讳,博采负薪,尽极下情也。今赵腾所坐激讦谤语为罪,与手刃犯法有差。乞为亏除,全腾之命,以诱刍荛舆人之言。」帝不省,腾竟伏尸都市。会三年春,东巡岱宗,樊丰等因乘舆在外,竞修第宅,震部掾高舒召大匠令史考校之,得丰等所诈下诏书,具奏,须行还上之。丰等闻,皇怖,会太史言星变逆行,遂谮云:「自赵腾死后,深用怨怼,且邓氏故吏,有志恨之心。」及车驾行还,便时太学,夜遣使者策收震太尉印绥于是柴门绝宾客。丰等复恶之,乃请大将军耿宝奏震大臣不服罪,怀恚望,有诏遣归本郡。震至城西夕阳亭,乃慷慨谓其诸子门人曰:「死者士之常分,吾蒙恩居上司,疾奸臣狡猾而不能诛,恶嬖女倾乱而不能禁,何面目复见日月!身死之日,以杂木为棺,布单被裁足盖形,勿归冢次,勿设祭祠。」因饮酞而卒,时年七十馀。弘农太守移良承樊丰等旨,遣吏于陕县留停震丧,露棺道侧,谴震诸子代邮行书,道路皆为陨涕。岁馀,顺帝即位,樊丰、周广等诛死,震门生虞放、陈翼诣阙追讼震事。朝廷咸称其忠,乃下诏除二子为郎,赠钱百万,以礼改葬于华阴潼亭,远近毕至。先葬十馀日,有大鸟高丈馀,集震丧前,俯仰悲鸣,泪下沾地,葬毕,乃飞去。郡以状上。时连有灾异,帝感震之枉,乃下诏策使太守丞以中牢具祠,于是时人立石鸟象于其墓所。

按:东汉之大臣若震者,岂易及哉!其事君之道纯从经术来,而卒不免于小人,惜哉!孔子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又谓杀身成仁,若震者近之矣。

杨秉。

杨赐字伯献,少传家学,笃志博闻。常退居隐约,教授门徒,不答州郡礼命。后辟大将军梁冀府,非其好也。后以司空高第,再迁越骑校尉。建甯初,灵帝当受学,诏太傅、三公选通《尚书》桓君章句素有重名者,三公举赐,乃侍讲于华光殿中。迁少府、光禄勋。熹平元年,青蛇见御座,帝以问赐,赐上封事曰:「臣闻和气致祥,乖气致灾,休徵则五福应,咎徵则六极至。夫善不妄来,灾不空发。王者心有所惟,意有所想,虽未形颜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阴阳为之变度。以此而观,天之与人,岂不符哉?《尚书》曰:『天齐乎人,假我一日。』是其明徵也。夫皇极不建,则有蛇龙之孽。《诗》云:『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故《春秋》两蛇斗于郑门,昭公殆以女败。康王一朝晏起,《关雎》见几而作。央女谒行则谗夫昌,谗夫昌则苞苴通,故殷汤以之自戒,终济亢旱之灾。惟陛下思乾刚之道,别内外之宜,崇帝乙之制,受元吉之祉,抑皇甫之权,割艳妻之爱,则蛇变可消,祯祥立应。殷戊、宋景,其事共明。」二年,代唐珍为司空。五年,代袁隗为司徒。是时朝建爵授,多不以次,而帝好微行,游幸外苑。赐复上疏曰:「臣闻天生蒸民,不能自理,故立君长使司牧之。是以唐虞兢兢业业,周文日昃不暇,明慎庶官,俊乂在职,三载考绩,以观厥成。而今所序用无它德,有形执者,旬日累迁,守真之徒,历载不转,劳逸无别,善恶同流,《北山》之诗,所为训作。又闻数微行出幸苑囿,观鹰犬之执,极盘游之荒,政事日堕,大化陵迟。陛下不顾二祖之勤止,追慕五宗之美踪,而欲以望太平,是由曲表而欲直景,却行而求及前人也。宜绝慢傲之戏,念官人之重,割用板之恩,慎贯鱼之次,无令丑女有四殆之叹,遐迩有愤怨之声。臣受思偏特,忝任师傅,不敢自同凡臣,括囊避咎。谨自手书密上。」后坐辟党人免,复拜光禄大大。光和元年,有虹昼降于嘉德殿前,帝恶之,引赐及议郎蔡邕等入金商门崇德署,使中常侍曹节、王甫问以祥异祸福所在。赐仰天而叹,谓节等曰:「吾每读《张禹传》,未尝不愤恚叹息,不能竭忠尽情,极言其要,而反留意少子,乞还女壻。朱游欲得尚方靳马剑以理之,固其宜也。吾以微薄之学,充先师之末,累世见宠,无以报国。猥当大问,死而后已。」乃书对曰:「臣闻之经传,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国家休明,则鉴其德,邪辟昏乱,则视其祸。今殿前之气,应为虹,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诗人所谓蝃蝀者也。于《中孚经》曰:『之比,无德以色亲。』方今内多嬖幸,外任小臣,上下并怨,喧哗盈路,是以灾异屡见,前后丁甯。今复投,可谓熟矣。案《春秋谶》曰:『天投,天下怨,海内乱。』加四百之期,亦复垂反。昔虹贯牛山,管仲戒桓公无近妃宫。《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今妾媵嬖人奄尹之徒,共专国朝,欺罔日月。又鸿都门下,招会群小,造作赋说,以虫篆小技见宠于时,如兜、共工更相荐说,旬月之问,并各拔擢,各受丰爵不次之宠,而令措绅之徒委伏畎亩,口诵尧舜之言,身蹈绝俗之行,弃捐沟壑,不见逮及。冠履倒易,陵谷代处,不念《板》、《荡》之作,虺蜴之诫。殆哉之危,莫过于今。幸赖皇天垂象谴告。《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唯陛下慎经典之诫,图变复之道,斥远佞巧之臣,速徵鹤呜之士,内亲张仲,外任山甫,断绝尺一,抑止盘游,留思庶政,无敢怠遑。冀上天还威,众变可弥。老臣过受师傅之任,数蒙宠异之恩,岂敢爱惜垂殁之年,而不尽其凄凄之心哉!」蔡邕坐直对徙朔方,赐以师傅之恩,故得免咎。其冬,行辟雍礼,引赐为三老。复拜少府、光禄勋,代刘合为司徒。四年,以病罢。居无何,拜太常,诏赐御府衣一袭,自所服冠帻绶,玉壶革带,金错钩佩。五年冬,复拜太尉。中平元年,黄巾贼起,赐被召会议诣省合,切谏忤旨,因以寇贼免。先是,黄巾张角等执左道,称大贤,以诳耀百姓,天下繦负归之。赐时在司徒,召掾刘陶告曰:「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何如?」陶对曰: 「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庙胜之术也。」赐遂上书言之。会去位,事留中。后帝徙南宫,阅录故事,得赐所上张角奏及前侍讲注籍,乃感悟,下诏封赐临晋侯,邑千五百户。初,赐与太尉刘宽、司空张济并入侍讲,自以不宜独受封赏,上书显分户邑于宽、济。帝嘉叹,复封宽及济子,拜赐尚书令。二年九月,复代张温为司空,其月薨。子彪字文先,傅其家学,至太尉。

黄琼字世英,江夏安陆人。以父任为太子舍人,不就。永建中,公卿多荐琼者,徵至纶氏,称疾不进。有司劾不敬,诏下县以礼慰遣。先是,徵聘虚士多不称望,李固素慕于琼,乃以书逆遗之。琼至,即拜议郎,稍迁尚书仆射。初,琼随父在台阁,习见故事。及后居职,达练官曹,争议朝堂,莫能抗夺。时连有灾异,琼上疏顺帝曰:「间者以来,卦位错谬,寒燠相干,蒙气数兴,日暗月散。原之天意,殆不虚然。陛下宜开石室,按《河》《洛》,外命史官,悉条上永建以前至汉初灾异,与永建以后讫于今日,孰为多少。又使近臣儒者参考政事,数见公卿,察问得失。诸无功德者,宜皆斥黜。臣前陈灾眚,并荐光禄大夫樊英、太中大夫薛包及会稽贺纯、广汉杨厚,未蒙御省。伏见处士巴郡黄错、汉阳任棠,年皆耆耋,有作者七人之论。宜更见引致,助崇大化。」于是有诏公车徵错等。三年,大旱,上疏曰:「昔鲁僖遇旱,以六事自让,躬节俭,闭女谒,放谗佞者十三人,诛税民受货者九人,退舍南郊,天立大雨。今亦宜顾省政事,有所损阙,务存质俭,以易民听。尚方御府,息除烦费。明饬近臣,使遵法度,如有不移,示以好恶。数见公卿,引纳儒士,访以政化,使陈得失。又囚徒尚积,多致死亡,亦足以感伤和气,招降灾旱。若改敝从善,择用嘉谋,则灾消福至矣。」书奏,引见德阳殿,使中常侍以琼奏书属主者施行。自帝即位以后,不行籍田之礼,琼以国之大典不宜久废,帝从之。顷之,迁尚书令,琼以前左雄所上孝廉之选,专用儒学文吏,于取士之义,犹有所遗,乃奏增孝弟及能从政者为四科,事竟施行。又雄前议举吏先试之于公府,又覆之于端门,后尚书张盛奏除此科。琼复上言:「覆试之作,将以澄洗清浊,覆实虚滥,不宜改革。」帝乃止。出为魏郡太守。元嘉中,迁司空。以忤梁冀策免。永兴元年,迁司徒,转太尉。梁冀所托辟召,一无所用。虽有善人而为冀所饰举者,亦不加命。延熹元年,以日食免。明年,梁冀诛,太尉胡广、司徒韩演、司空孙朗皆坐阿附免废,复拜琼为太尉。以师博之恩,而不阿梁氏,封邟乡侯,邑千户。梁冀既诛,琼首居公位,举奏州郡素行贪污至死徙者十馀人,海内由是翕然望之。寻而五侯擅权,倾动内外,自度力不能匡,乃称疾不起。四年,以寇贼免。其年复为司空。秋,以地震免。七年,疾笃,上疏谏。其年卒,年七十九。

按:后汉大臣如杨赐、黄琼,卓然不苟,其初固自经术来也。即后之李、杜、陈、刘,亦何莫不然。暨桓、灵之代,党祸蔓延,凡所株连,罔非经术之士,经师乃缄口拱手,不谈王道,而道术乃为天下裂矣。

朱宠字仲威,京兆杜陵人。习欧阳《尚书》,师桓郁。为颍川太守,功曹主簿,皆选明经,使文学祭酒佩经书前驱,顿止亭传,辄复教授。

张奂字然明,敦煌酒泉人也。少游三辅,师事太尉朱宠,学欧阳《尚书》。初,《牟氏章句》浮词繁多,有四十五万馀言,奂减为九万言。后辟大将军梁冀府,乃上书桓帝,奏其《章句》句,诏下东观。以疾去官,复举贤良,对策第一,擢拜议郎。永寿元年,迁安定属国都尉。初到职,而南匈奴左薁台耆、且渠伯德等七十馀人寇美稷,东羌复举种应之,而奂壁惟有二百许人,闻即勒兵而出。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因据龟兹,使南匈奴不得交通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和亲,共系薁等,破之。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甯,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镰八枚,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己,威化大行。迁使匈奴中郎将。时休屠各及朔方乌桓并同反叛,烧度辽将军门,引屯赤坑,烟火相望。兵众大恐,各欲亡去。奂安坐帷中,与弟子讲诵自若,军士稍安。乃潜诱乌桓阴与和通,遂使斩屠各渠帅,袭破其众,诸胡悉降。粱冀被诛,奂以故吏免官禁锢,在家四岁,复拜武威太守,迁度辽将军。九年,徵拜火司农。鲜卑闻奂去,招结南匈奴、乌桓数道入塞,引东羌与共盟诅。于是上郡沈氐、安定先零诸种共寇武威、张掖。朝廷复拜奂为护匈奴中郎将,以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能否。匈奴、乌桓相率降。奂但诛其首恶,馀皆慰纳之。唯鲜卑出塞去。三州清定,论功当封。奂不事宦官,故赏不行,唯赐钱二十万,除家一人为郎,并辞不受,而愿徙属弘农华阴。旧制,边人不得内移,唯奂因功特听焉。建甯元年,振旅而还。时窦太后临朝,大将军窦武与太尉陈蕃谋诛宦官,事泄,曹节等于中作乱,以奂新徵,不知本谋,矫制使奂与周靖率五营士围武。武自杀,蕃因见害。奂迁少府,又拜大司农,以功封侯。奂病为节所卖,上书固让,封还印绶,卒不肯当。明年夏,青蛇见于御座,又大风雨雹,霹雳拔树,诏使百僚各言灾应。奂上疏曰: 「臣闻风为号令,动物通气。木生于火,相须乃明。蛇能屈伸,配龙腾蛰。顺至为休徵,逆来为殃咎。阴气专用,则凝精为雹。故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或志甯社稷,或方直不回,前以谗胜,并伏诛戮,海内默默,人怀震愤。昔周公葬不如礼,天乃动威。今武、蕃忠贞,未被明宥,妖眚之来,皆为此也。宜急为改葬,徙还家属。其从坐禁锢,一切蠲除。又皇太后虽居南宫,而恩礼不接,朝臣莫言,远近失望。宜思大义顾复之报。」天子深纳奂言,以问诸黄门常侍,左右皆恶之,帝不得自从。转奂太常,与尚书刘猛、刁题、卫良同荐王畅、李膺可参三公之选,而曹节等弥疾其言,遂下诏切责之。奂等皆自囚廷尉,数日乃得出,并以三月俸赎罪。后以党罪禁锢,归乡里。奂前为度辽将军,与段熲击羌,不相平。及熲为司隶校尉,欲逐奂归敦煌,将害之。奂奏记谢熲,熲省书哀之,遂解。时禁锢者多不能守静,或死或徙。奂避门不出,养徒千人,著《尚书记难》三十馀万言。奂少立志节,尝与士友言曰:「大丈夫处世,当为国家立功边境。」及为将帅,果有勋名。光和四年卒,年七十八。遗命曰:「吾前后仕进,十要银艾,不能和光同尘,为谗邪所忌。通塞命也,始终常也。但地底冥冥,长无晓期,而复纩绵,牢以钉密,为不喜耳。幸有前窀,朝殒夕下,措尸灵床,幅巾而已。奢非晋文,俭非王孙,推情从意,庶无咎吝。」诸子从之。武威多为立祠。所著铭、颂、书、教、诫述、志、对策、章表二十四篇。

按:东汉之末,若杨赐、黄琼之为相,张奂之为将,皆不负经术矣。乃执廷时方浊乱,以宦寺间夫士人,遂不得施其所长。是经术之不负汉室,而汉室之负经术也。噫!自武帝用董子之言,绝诸子而专意于儒术,而士习始端,逮东汉而其效大著。无如前汉尚黄老,后汉尚刑名,至于桓灵,而异端杂进矣。虽有经术,若之何哉!此汉之不幸也。

邓弘字叔纪,骘之弟。少治欧阳《尚书》,授帝禁中,诸儒多归附之。官侍中。元初二年卒,太后服齐衰,帝缌麻,并宿幸其第。初疾病,遗言悉以常服,不得以锦衣玉匣。有司奏赠弘骠骑将军,位特进,西平侯。太后追思弘意,不加赠位衣服,但赐钱千万,布万匹。骘等复辞不受,但白盖双骑,门生免送。封子广德为四平侯。

杜乔。宗资。刘宽。徐穉。

刘弘字子高,年十五,治欧阳《尚书》,常在师门,布衣徒行,讲诵孜孜。郑固字伯坚,郎中,初受业于欧阳。熊师,上计掾。

熊乔字汉举,师之子,五官中郎将。熊口,乔之子,曲红长绥民校尉,治欧阳《尚书》。闾龚字叔谦,成阳人,治欧阳《尚书》。景君。

王政字季辅,治欧阳《尚书》。陈宣字彦威,承家学欧阳《尚书》。寥扶。韩宗为博士,传欧阳《尚书》。

王朗。王肃。张弦。

按:以上皆欧阳氏正传,乃伏生别派也。然此派流传最盛,所造就者名才尤众,桓春卿门下遂有杨伯起,为东京名臣,已后直至三国未绝。《隋唐经籍志》云:「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并亡。」按永嘉所亡者,当指秘府之本,天下未必遂无人习诵也。然则欧、夏之亡,当在南北朝之际乎?欧、夏书亡,而世变亟矣,此经术所以可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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