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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继续着。直到一点,阿默尔曼的舞会才接近尾声,这时候所有人都留意到,米尔整场舞会都不乏人问津;这样以后她可以尽情地出席各种聚会,而不用担心自己是否也要回请大家了。明天的报纸将会登出客人的名单,聚会将成为历史。下个圣诞节依然会有人举办聚会。反正米尔·阿默尔曼至少一年内都不会再举办化装舞会了。

今晚是俱乐部的牛排晚宴。由于是俱乐部的聚会,就邀请了所有会员。就像阿默尔曼的聚会一样,女主人可以安排烤鸡大餐、烤火鸡大餐或者牛排大餐,而今晚就是牛排大餐。阿默尔曼一家只有这么多钱。他们在吉布斯维尔的地位并不稳固,这样的晚宴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按社交习惯,他们没有供应饮品,也没搞舞会捐助活动。出席舞会的男士都携伴而来。单身、未订婚的男士一般在接受邀请后,打电话问女主人,是否需要携舞伴。所有的事情都提前安排好了,比想像中的更有乐趣。女孩子里总会有一些参加过很多次舞会的壁花小姐,也总会有一些男士到场迎送。但是,女主人不会把炙手可热的年轻单身男子安排给她们,而是会介绍给那些时尚而有魅力的年轻小姐。

像米尔这样的女孩,通常会和一对已婚夫妻,或者两对、三对,结伴而来。米尔与男士跳舞时会保持一定距离。一旦越界,那便肯定是男士们有所求了。通常,若某个已婚男士很恼火自己的妻子,就会向米尔诉诉苦,他们完全把米尔当成兄弟。这完全合乎逻辑,所以也不会引发误解。当然,当一个男人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也可能会需要米尔这样的女孩。这样说虽然有点残酷,但事实就是这样。一般女孩到了25岁就该开始准备了,她们会期待每次舞会的到来,憧憬着能发生点什么。只有像米尔这样的女孩儿才会傻到相信机会总在下一次,而她的白马王子也会在下一场舞会出现。

参加舞会的男人们之间达成了一条不成文的共识:如果一个各方面都不太出众的女孩能引得一位镇外的男士来参加舞会,那么吉布斯维尔的男人们可要给足她面子。他们会邀请这个女孩跳两曲,悲哀的是,最后这些女孩往往都会嫁给镇外的男人。当然,这些女孩一旦结了婚,就意味着之前那段灰姑娘的灰暗日子一去不复返了,而与条件优越的女孩平起平坐。当然,代价是她们必须和那些男人结婚,而不仅仅是订婚,但那些男人可能是个无耻之徒,愚蠢而不修边幅——不管怎样,只要不是犹太人就好。因为吉布斯维尔的女孩里面没有嫁给犹太人的,她们也不敢这样。

戈尔曼夫人经常参加俱乐部的大型舞会,有时自己也办一些小的宴会,就像今晚这样。客人们相互寒暄后就很自然地坐在一起,安静地用餐,喝咖啡,也有男士坐在后排抽烟。但是无论男女,大家都会不时看看阿默尔曼家聚会那边的欢乐人群;只有克里顿神父双手合十端坐桌旁,时而玩弄雪茄的锡纸,时而讲个小故事,声音低沉柔和,极富感染力。他认识吉布斯维尔的每个人,也是俱乐部的会员,但他属于高尔夫俱乐部。他在宴会上非常缄默,常常一言不发,除非有人主动跟他搭茬。也许是故作威严吧,不过他的教徒和那些不相熟的非天主教徒确实都很敬畏他。他有着与实际年龄不符的老成和达观,因为教会政治剥夺了他、他的教区以及在整个吉布斯维尔小镇设立主教的可能,而主教的位置是他们多年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

据说枢机主教对他的那点心思很反感,一直反对把圣彼得堡罗教堂改为大教堂以及提拔克里顿神父为主教。结果,克里顿只升职为高级教士,任农村教区教长以及圣彼得堡罗教堂教区终身教长。这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对圣彼得堡罗教堂主教位置的追求。这是一个沉痛的打击,对克里顿而言是如此,对教区中爱戴他的富裕教徒以及那些更有势力的煤铁总公司共济会会员们而言也是如此。煤铁总公司的人虽然一直对克里顿无法理解,但却很尊重他。他们常说:“我是强硬的长老教会员,但是让我告诉你,没人敢让我听到他对克里顿神父出言不逊还能逃脱处罚,不管他是不是天主教徒。”

也有些教徒私底下讨厌克里顿神父从事的非宗教性质的活动,但他们的厌恶要归咎到哥伦布骑士会(knights of columbus,美国天主教的一个慈善组织。——译注)。经营煤矿公司的梅森家族拥戴克里顿神父,也就爱屋及乌地原谅了哥伦布骑士会。哥伦布骑士会认为他们的神父应当为自己服务,替他们做宣传。但是克里顿神父却不配合,他忙着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矿工的家庭从董事会那里争取更好的住宿条件,以及为比自己更穷的教区做点贡献。正因为和煤铁总公司的高层人物走得太近,美国矿工联合会组织方以及调查工作者对克里顿高级教士都心存不满。

不过,话说回来,他有时也会帮助新教徒,帮他们争取保证金,找找工作。买车的时候,由于经营福特汽车的是一个天主教徒,他便没有买他的林肯车,而是从朱利安那里买了一辆凯迪拉克。为了表示对朱利安事业的支持,克里顿神父从他那里为他的助理牧师买了三辆福特。三年前,他开着他的别克来到朱利安在车库的办公室,对他说:“早上好,我的孩子,今天有没有什么好的黑色凯迪拉克出售啊?”随后就在楼下买走了一辆车,还是用现金支付的。他的助理牧师的车如果坏了,他们通常会去找卖福特车的人修理,但是他自己总是在朱利安那里买轮胎或者其他零件。 本文来自

用完餐后,朱利安起身去洗手间,去衣帽间的路上,他经过了戈尔曼夫人的宴会桌。他看了一眼戈尔曼夫人,她并没有同他说话,但这一点也不奇怪。从桌旁经过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敌意。柯克帕特里克很机械地跟他点头微笑,那几个医生干脆假装没看见。克里顿神父总是爱穿一件衬衣,打一条紫色的领结,映衬得脸有点发蓝,圆圆的脸上面带笑容,却那么忧伤。今晚,他只跟朱利安点了点头,没有微笑。 欢迎到看书

朱利安有些琢磨不透,在跟天主教徒打交道的时候,他常常忽略这些宗教上的礼节。但是今天,当他独自在洗手间的时候,他算是明白了:他们都认为侮辱哈里·莱利就是侮辱了他们。他们觉得,朱利安这样肆意地往哈里脸上泼酒肯定是因为觉得他是个好欺负的天主教徒。朱利安虽然并不知道这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天主教徒们联合起来与他为敌的话,他显然会处于不利的处境。他还记得卷入史密斯胡佛争战中的两个人,一个是珠宝商,一个是水泥经销商,他们扬言自己属于三k党,并且公然反对史密斯,就因为他是个天主教徒。他们俩也是吉布斯维尔镇唯一将战争公开化的商人。结果呢,这两个人最后都破产了。

有一些人出入,问起他为什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博比·荷尔曼进来时,还没等他开口,朱利安就呵斥他闭上嘴。年轻点的孩子们进来,看着朱利安的苏格兰威士忌以及旁边多出来的一只杯子,从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认为朱利安是遭冷落了。这一切真是很滑稽。朱利安知道,他们是想表示友好,和朱利安喝一杯,但是即使这样,真要和朱利安这个“异类”坐到一起,他们还是有些犹豫。朱利安想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不就是把酒泼到了另一个家伙的脸上吗?哈里活该受到这样的“礼遇”,他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哈里是个可恶的家伙,以为在吉布斯维尔有5万块钱就可以自以为是。他只是个暴发户而已。 本文来自

以前在俱乐部也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大家并没怎么当回事。有一次,不知道是博比·荷尔曼还是维特·霍夫曼亦或是伏罗杰·奥格登,反正就是他们三个人中的一个想试一下维特刚买的一瓶酒,当时他们都已经醉醺醺的了,其中一个擦了根火柴想测试一下酒的真假,结果引起了一场小火灾,桌子、椅子、长凳以及一些储物柜都烧着了。还有一次,其他高尔夫球队的一个队员在衣帽间胡乱挥舞着球棍,正好打在从旁边经过的乔·谢默宏的下巴上,一副好牙就这样毁了。两年后,乔的车坠落林肯大桥的时候,大家都怀疑他是自杀。人们也没有因此而怪罪那个高尔夫球手;非但没有,他还经常光顾俱乐部,和一些人喝得东倒西歪。

另一个恐怖人物就是维尔科,他曾经以执行禁酒法案为名搜查俱乐部。还有就是吝啬鬼戴夫·哈特曼,经常拿俱乐部的干净毛巾擦鞋,还连续7年不给侍者小费,虽然自己是俱乐部会员,却不让他的家人加入。戴夫从事制鞋业,他需要俱乐部来维持和扩大自己的生意,况且他住在塔夸,就算他的妻子艾维和两个女儿加入俱乐部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他却说,如果他住在吉布斯维尔,事情就会不一样。朱利安又喝了一杯威士忌。

他本想继续想那些可怕的人或者一些人做过的可怕的事,但是这样想有什么意义吗?他现在感觉更糟,而且对自己更加不确信了。比他做过的龌龊得多的事情他还可以列举出很多。爱德·克里奇就是典型的一例,他那样做简直是对洛施夫人那样一个体面的女人的侮辱,或者惹得洛施猜测是他老婆引诱克里奇也说不定。可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而不断贬低别人也让朱利安觉得自己很龌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斤斤计较,细数别人的毛病也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你在别人心里是英雄还是狗熊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说:“看看爱德·克里奇,再看看卡特和凯蒂夫妇,然后是凯蒂和玛丽·卢,我难道不比肖兹夫人好很多吗?”这些人都和这件事情无关。又有两个年轻的男孩看到朱利安并和他打招呼,但他们似乎并没有让朱利安请他们喝一杯的打算。此时,朱利安又想到,自己已经站到30岁的门槛了,虽然这个问题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不止一次地想过。而这些孩子都才二十来岁。30岁了,他已经30岁了。朱利安自言自语道:“我已经30岁了,对他们来说,我太老了,已经不能去参加他们的聚会了,因为如果我邀请他们的女孩跳舞的话,他们也不好意思像对待同龄人一样不顾一切地争抢。他们认为我已经老了。”他只能这样对自己说,虽然一时之间还有点难以接受。唯一可以确信的一点是,他觉得自己其实和他们一样年轻,但是比他们更像个男人——因为阅历和一张老成的脸。当他二十来岁的时候,那些30岁的人是谁呢?那些人现在已经40岁了吧?不,不是这样的。朱利安又喝了一杯,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杯。对了,克里顿神父去哪儿了呢?对呀,当我40岁的时候……神经!他盼望着克里顿神父来上洗手间,然后起身向走廊走去。

夜色真好啊(读过《永别了,武器》之后,他觉得“好”其实是个很浪漫的词,这次应该用得恰到好处)。依然是一个白雪覆盖的世界,视线所及的范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依然在那里,在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无论是吃饭、和康斯坦丝或者珍妮跳舞,或者独自坐着,或者喝威士忌,雪一直都在。他做了一下深呼吸,但没有太用力,因为经验告诉他,那样不好。严寒是真实的,雪也是,被雪点缀的世界也是。那片农场一个多世纪以前还是荒野,被好多黑豹、野猫和印第安人占据着。不难想象,雪下面的世界是属于正在冬眠的响尾蛇和铜斑蛇的。那里有群鹿,有从瑞士迁来的一句英文都不会讲的移民家庭。他还记得战争期间,有人告诉过他关于伯克县一些人的事情。他们不但完全不知道有战争这回事,好多人还从来没有来过吉布斯维尔。他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感觉真像在听神话,而现在他想知道更多关于那里的消息,想深入了解自己的祖辈。肯塔基州的人凭什么宣称自己对这片山中的土地拥有绝对的占有权?“我猜,我是爱着这片土地的。”朱利安想。 本文来自

“晚上好,我的孩子。”一个声音传来。

“是的,听说了。你是说哈里·莱利?”

“嗯。”

“啊,这并不关我什么事。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是不会为这件事情烦心的。我不认为哈里会为错过几场舞会而遗憾,他很理智。去跟他真诚地道个歉,他会原谅你的,不过一定要真诚。”

“我去过,戈尔曼夫人没有告诉您吗?我今天下午就去了,但是他不愿意见我。”

“神父,我之前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汽车销售商或者别的什么生意人。”

“你不是要告诉我你其实是个受了点挫折的小文人吧?”

“啊,苏格兰威士忌,很好。你喜欢喝爱尔兰威士忌吗?”

“我和他好像在哪见过。”卡罗琳说。

“克里顿神父?不会吧?刚才吗?我看他整晚都和戈尔曼夫人呆在宴会上啊。你喝醉了吧,只是跟他喝了一杯就叫好好谈过?我太了解你了,英格里斯。”

“你错了。他和我呆了很久,从他那里,我学会了很多。” 本文来自

“是吗?” 欢迎到看书

“他认为哈里·莱利是个蠢蛋。”

卡罗琳没有接话。

“你听不明白吗?这事情不会就这样过去的,你也不要那样想。我只是想提醒你,哈里·莱利现在是你的敌人。”

“你为什么这样说?你很了解哈里的脾气和禀性吗?你怎么知道他的报复心极强?你凭什么这样说?请原谅我这样说,但你确实让我感到不舒服!” 本文来自

“明白了。”

“哦,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原谅我吧。我们今晚那个约会没有取消吧?”说着,朱利安向卡罗琳凑过去。 欢迎到看书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因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顾别人的感受?”卡罗琳说,“我认为你很不负责任,总是做这样的事情。当我们谈论一件事情的时候,你总是把话题岔到上床这件事上,这让我很生气。你这样做很卑鄙,因为如果我拒绝你的话,你就会感到很受伤害或者怎么样。这样的手段很卑鄙,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

音乐戛然而止,但是马上就响起了《是否这就是爱》的旋律,在朱利安这样对爵士乐颇有研究的人看来,乐队表现平平。

“明白了吗?”卡罗琳说道。

“什么?”

“我不想回答。”

“没有好的音乐就没有好的舞会,就好像在一个档次较低的俱乐部打高尔夫或者用便宜的拍子打网球一样,感觉很廉价。”朱利安向后偏了偏头,好看看卡罗琳的反应如何。“现在你坐在凯迪拉克里……”

“够了,朱,别再说了。” 本文来自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听,别再说了。”

“怎么了,我的上帝。你今天晚上怎么有这么多牢骚。你说让我不喝酒,我就不喝酒。你说……”

“好。理由很好,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事先约定的事情也取消了呢?”

“好吧。”

“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吗。我现在还觉得很愧疚,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正在无理取闹。”

“你是说我吗?”

“是,我是说你。天啊,我们到底怎么了?求求你,说点什么,冲我大喊大叫也行,怎么都行,就是不要像僵尸一样坐在那儿。你知道你看起来很像那个圣徒史蒂芬。”

“什么?”

“克里顿神父告诉我说他是第一个烈士。”

“你准备一直这样不着边际地说下去吗?”

“你出来根本没想要和我谈谈,是吧?”

“是,我只是不想在舞池里跟你吵起来。”

“在舞池里吵起来!好吧,你走吧,我不留你,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没有,什么也没有。”

朱利安搂住了她。“我非常爱你,将来也会,一直都会。求你别这样了。”卡罗琳扬着头,任凭朱利安吻她的脖子,用嘴唇和鼻子在她胸前摩挲,可是当他想进一步抚摩她的乳房时,她阻止了他:“不,不,我不能让你这样做。让我走。” 本文来自

“你被诅咒了吗?”

“好吧,我还以为你突然间就被诅咒了呢。”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充分解释我现在心里的感受吗?”

“起码应该有什么理由吧。你不告诉我是什么吗?”

他恢复了点知觉,不是视觉;但不管怎样,这种知觉足以让他找到去衣帽间的路。那里有足够的酒,他可以一直醉下去不用醒来。

卡罗琳·沃克和朱利安·英格里斯刚恋爱那会儿,她就已经对他有点厌倦了。那是1926年的夏天,美国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也正是在那段时间,卡罗琳感觉她的生活无聊透顶。从学校毕业4年了,27岁已经算不上年轻,起码卡罗琳认为自己已经老了。男人对她来说好像越来越重要,又好像越来越不重要。她认为这样想没什么不对,因为还没有到一种极端的程度。 欢迎到看书

“我经常会想到男人,又时不时将他们淡忘。”恋爱的路上,经验颇丰,被人狂追过,也被抛弃过,但是前者居多。男人以及品质卓越的男人总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追求她,而她也曾和他们爱得轰轰烈烈,死去活来。久而久之,她也就相信,自己还是有点魅力的。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可能她还算不上漂亮——因为一位费城的老绅士告诉她,他曾为无数的社交名媛画过像,但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美女。可能在他眼里,她也算不上吧。 欢迎到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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