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瑗、孙复两大弟子,徐积与石介,也如其师门,各有不同的风格。后人说:“安定,冬日之日也;泰山,夏日之日也。”故徐仲车,宛有安定风格,而泰山大弟石守道,以振顽懦,则岩岩气象,倍有力焉。即此可见两家渊源之不紊。
徐积字仲车,山阳人,当时称节孝先生。他三岁而孤,事母至孝。既冠,徒步从胡瑗。时瑗门下逾千人,处之以别室。遣婢视其饮食浣濯,盛寒惟衲裘,以米投浆瓮,日中食数块而已。瑗使同门馈之食,积不受。将还,始受一饭,曰:“先生之命,不可终违。”他常说:
人当先养其气,气完则精神全,为文则刚而敏,治事则有果断,所谓先立乎大者。
他又说:
思不出其位,正以戒在位者。若学者则无所不思,无所不言。以其无责,可以行其志。若云思不出其位,是自弃于浅陋之学。
又说:
杨子称孟子之不动心,曰“贫贱富贵不能动其心”,大非也。夫古之山林长往之士,岂不能以贫贱富贵不动其心,世之匹夫之勇,岂非死生不动其心?孟子充养之至,万物皆备于我,万变悉昭于胸中,故虽以齐国卿相之重位,亦不动心思之经营而可治。
他又说:
情非不正,圣人非无情。欲求圣人之道,必于其变。
他这几节话,可说已透露了后来宋学所谈修养问题的要旨。当知宋学所重,外面看来,好像偏倾在私人的修养,其实他们目光所注,则在全人群,全社会。所以徐积说要“无所不思,无所不言”,因此要养气。不动心不是要无情,而是要担当得人事万变的重任。积又有《荀子辨》,只有接受孟子性善主张,才能为修养与教育奠深厚的基础。这些全可当后来宋学之大辂椎轮看。
石介字守道,奉符人,当时称徂徕先生。他是当时一怪人。他著《怪说》三篇,上篇排佛老,下篇斥杨亿。杨亿是宋初浮文小艺之代表者,他沿袭着晚唐五代进士轻薄的传统。文艺轻薄与老佛出世,虽成两流,而常会汇归于一趋。太宗时,裁定《景德传灯录》,颁行之者即杨亿。从前韩愈辟佛,即提倡古文,石介最崇拜愈,他著有《尊韩篇》。又著《辨惑篇》,说:“天地间必然无有者三,无神仙,无黄金术,无佛。”孙复也有《儒辱篇》,排佛老,谓不能排佛老,乃儒者之辱。可见他们主要的攻击对象在佛老。故介又有《中国论》,这犹如近人主张“本位文化”,于是才提出中国固有的道统。道统的提出,必在学术思想宗派分歧时。唐代佛家宗派分歧,于是天台、华严、禅宗才各有其道统。韩愈则想复兴中国旧道统,孙复受其影响,故说:“自汉至唐,不叛不离,惟董仲舒、扬雄、王通、韩愈,介承之。”把中国道统定为孔、孟、扬雄、王通、韩愈而至他同时的柳开、士建中与孙复。柳开初名肩愈,字绍先。后改名开,字仲涂。这表示他有志替学术界打先锋,辟新道路。介赠张绩诗有云:“有慕韩愈节,有肩柳开志。”所以他自号守道,这表示强立不返之决心。他与士建中诗亦云:“攘臂欲操万丈戈,力与熙道建中字攻浮伪。”用现代话说,他想要组织当时卫道的十字军。孙复著有《春秋尊王发微》一书,他们师弟,可说一位在“尊王”,一位在“攘夷”。这是当时的启蒙运动,似乎较之胡瑗、徐积,粗豪有余,而精微不足。全祖望曾说:“安定似较泰山为更醇。”又说:“徂徕先生严气正性,允为泰山第一高座,独其析理有未精。”大抵孙、石代表宋学初兴期之北方派,胡、徐代表宋学初兴期之南方派。后来南派为宋学正宗所尊,然北派在当时一种推倒一切的革命功绩,也不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