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榦字直卿,闽县人,学者称勉斋先生。他是朱熹门下第一高足。初从熹,夜不设榻,不解带,少倦则微坐一倚,或自达曙。后熹以女妻之。黄震说:
乾、淳之盛,晦庵、南轩、东莱称三先生。独晦庵得年最高,讲学最久,尤为集大成。门人号高弟者,遍于闽浙与江东西,独勉斋强毅自立,足任负荷。同门有误解,勉斋一一辩明不少恕。甚至晦庵谓《春秋》止是直书,勉斋则谓其间亦有晓然若出于微意者。晦庵论《近思》先《太极说》,勉斋则谓名《近思》反若远思者。其于晦翁没后,讲学精审不苟如此。
榦尝说:
自先师梦奠以来,向日从游之士,识见之偏,义利之交战,而又自以无闻为耻,言论纷然,诳惑斯世。又有后生好怪之徒,敢于立言,无复忌惮。盖不待七十子尽没,而大义已乖矣。由是私窃惧焉。
这可以窥见当时朱门后学之一斑。袁桷尝说:
朱子门人,当宝庆、绍定间,不敢以师之所传为别录,以黄公勉斋在也。勉斋既殁,夸多务广,《语录》《语类》争出,而二家朱陆之矛盾始大行。
这又可窥见榦在朱门中地位,及其在当时之力量。所以后人论道统,推他为三先生后之一人。
他曾说: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老氏之所谓道,非吾儒之所谓道也。明道云:“天下之物,无独必有对。”若只生一,则是独也。一阴一阳之谓道,道何尝在一之先?而又何尝有一而后有道哉?易有太极,易即阴阳也。太极何尝在阴阳之先?是生两仪,何尝生一而后生二?窃尝谓太极不可名状,因阴阳而后见。一动一静,一昼一夜,以至于一生一死,一呼一吸,无在而非二也。因阴阳之二而反求之太极,所以为阴阳者,亦不出于二也。如是则二者,道之体也。非其本体之二,何以使末流无往不二哉?
此说虽根据于程颢,但明白承认道之体是二,不在二上再添一个一,却是大胆的创论。因此他又说:
道之在天下,一体一用而已。体则一本,用则万殊。一本者,天命之性。万殊者,率性之道。天命之性,即大德之敦化。率性之道,即小德之川流。惟其大德之敦化,故语大莫能载。惟其小德之川流,故语小莫能破。语大莫能载,是万物统体一太极也。语小莫能破,是一物各具一太极也。万物统体一太极,此天下无性外之物也。一物各具一太极,此性无不在也。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道问学,所以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自性观之,万物只是一样。自道观之,一物各自一样。惟其只是一样,故但存此心,而万事万物之理,无不完具。惟其各自一样,故须穷理致知,而万事万物之理,方始贯通。以此推之,圣贤言语,更相发明,只是一义,岂不自博而返约哉?
他已然在调和朱、陆了。所以在他时,他的同门也不敢竞门户,必排陆以申朱。而依他意见,似乎也不必定要在理先气后上争持。他因此又申说他的鬼神论。他说:
诸人讲祭祀鬼神一段,盖疑于祖考已亡,一祭祀之顷,虽是聚己之精神,如何便得祖考来格?虽是祖考之气已散,而天地之间公共之气尚在,亦如何便凑合得其为之祖考而祭之?盖不知祖考之气虽散,而所以为祖考之气,则未尝不流行于天地之间。祖考之精神虽亡,而吾所受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以吾所受祖考之精神,而交于所以为祖考之气,神气交感,则洋洋然在其上在其左右者,盖有必然而不能无者矣。学者但知世间可言可见之理,而稍幽冥难晓,则一切以为不可信。盖尝以琴观之,南风之奏,今不复见矣,而丝桐则世常有也。抚之以指,则其声铿然矣。谓声在丝桐邪?置丝桐而不抚之以指,则寂然而无声。谓声为在指邪?然非丝桐,则指虽屡动,不能以自鸣也。指自指也,丝桐自丝桐也,一搏拊而其声自应。向使此心和平仁厚,:真与天地同意,则南风之奏,亦何异于舜之乐哉?今乃以为但聚己之精神而祭之,便是祖考来格,则是舍丝桐而求声于指也,可乎?
这一番理论,远从张载直到朱熹都讲过,但他所讲更详明。宋儒的宇宙论,必然要转落到鬼神论,这是中国自古相传一种老信仰,而且和一切义理以及实际礼乐分不开。就他说,鬼神之存在,仍是自己精神和天地之气相感召,不能撇除了任何一面。这仍证明了他“道体即二”的那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