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叶适皆浙人,亮称永康学派,适称永嘉学派。而永嘉尚有前绪,薛季宣最为先辈。季宣字士龙,学者称艮斋先生。父徽言,为胡安国高弟。季宣则亲受学于袁溉。溉乃程颐弟子,然其学术路径已有走作。时称其学自六经百氏,下至博弈小数方术兵书,无所不通。季宣承之,加以考订,上下千载,礼乐制度,莫不该通委曲,以求见之于事功。尝谓:
道无形,舍器将安适哉?道非器可名,然不远器,则常存乎形器之内。昧者离器于道,以为非道遗之,非但不能知器,亦不知道矣。
吕祖谦甚称季宣于朱熹,谓其:“于田赋、兵制、地形、水利,甚下功夫,眼前殊少见。其义理不必深穷之说,亦尝叩之,云:初无是言。”大概季宣还没有对洛学树叛帜。
陈傅良字君举,瑞安人,学者称止斋先生。学于季宣,从游七八载。日聚书数千卷,考古咨今,解剥于《周官》《左史》,而变通之于当世之治具。条画本末,粲然甚备。吕祖谦称之于朱熹曰:“君举近来议论简径,无向来崎岖周遮气象,甚可喜也。”陈亮与朱熹争王霸义利,傅良遗书规之。陈亮复书曰:
人欲如何主持得世界,而尊兄乃名以跳踉叫呼,拥戈直上。元晦之论,只是与二程主张门户,而尊兄乃名之以正大,且地步平正。嗟乎冤哉!亮便应闭口藏舌,不复更下注脚。
后人说:“永嘉诸子,止斋最醇恪。”大抵浙学如季宣、傅良,还是祖谦的气味重,陈亮则叫嚣。叶适精于制度,得浙学之真传,又能言义理,遂为闽学之劲敌。
唐仲友字与政,金华人,学者称说斋先生。讲学最与永嘉诸子同调。然其人似孤僻,不与时流往还。仅于叶适集中,一见其名字。祖谦最主和齐斟酌,并与仲友同里,又皆讲学于东阳,亦绝口不及之。仲友既以经术史学负重名,朱熹为浙东提刑,时仲友知台州,熹劾之,凡六状,仲友卒落职。当时为此颇于熹加非议。然考陆九渊《与陈倅书》谓:
朱元晦在浙东,大节殊伟。劾与政一事,尤快人心。百姓甚惜其去。虽士大夫议论,中间不免纷纭。今其是非,已渐明白。
可见熹劾仲友一事,决非全无凭。清代《四库》馆臣专排宋儒,捃拾周密《齐东野语》,资为论证,实非确允。而仲友既摧挫,益肆力于学,上自象纬方舆,礼乐刑政,军赋职官,以至一切掌故,本之经史,旁通午贯,极之茧丝牛毛之细,以求见先古制作之意,推之后世,可见之施行。所著书极富,惜多佚。其学非斥荀子,谓:
卿谓圣人恶乱故制礼,然则礼强人者也。恶乱故制乐,然则正声乃矫揉,而淫声乃顺其情者也。见礼乐之末而未揣其本,即性恶之说。
又排释、老,谓:
释、老者,为已则一毛不拔,责人则摩顶放踵,是兼杨、墨而为之。
而亦极不喜于心学,谓:
圣人之传道必以心,其端则始于至诚力学。后世求其说而不得,流入释、老。以为道者,当造诣顿解,径进于圣人之域。相与用心不可测度之地,而学问修为之功几于尽废。捕风捉影,卒无分毫之得。曰:“吾之学,心学也。内以欺己,外以欺人。”
或谓永嘉之学,实由仲友倡始,则恐不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