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学开端,首先当数到吴与弼。与弼字子傅,号康斋,抚州崇仁人。父溥,国子司业。他十九岁到京师觐亲,从学于杨溥,获读《伊洛渊源录》,慨然有志于道。遂弃举子业,谢人事,独处小楼,玩四书、五经、诸儒语录,不下楼者两年。后遂居乡,躬耕食力,弟子从游者甚众。雨中被蓑笠,负耒耜,与诸生并耕。归则饭粝,蔬豆共食。一日刈禾,镰伤指,负痛曰:“何可为物所胜?”竟刈如初。陈献章自广东来学,晨光才辨,与弼手自簸谷,献章未起,与弼大声曰:“秀才怎么懒惰,他日如何到伊川门下?又如何到孟子门下?”他尝叹笺注之繁,无益有害,故不轻著述。省郡交荐,太息曰:“宦官释氏不除,欲天下之治,难矣!”终不出。后朝廷礼聘,勉赴京,卒不受官而归。
与弼有《日录》,章衮谓此乃其一人之史,皆自言己事。非若他人,以己意附成说,以成说附己意,泛言广论者比。顾宪成称其“一团元气,可追太古之朴”。顾允成则谓其“安贫乐道,旷然自足,如凤凰翔于千仞之上”。下钞其《日录》数则,以见一斑。
食后坐东窗,四体舒泰,神气清朗,读书愈有进益。数日趣同,此必又透一关矣。
贫困中事务纷至,兼以病疮,不免时有愤躁。徐整衣冠读书,便觉意思通畅。古人云:“不遇盘根错节,无以别利器。”又云:“若要熟,也须从这里过。”然诚难能,只得小心忍耐做将去。朱子云:“终不成处不去便放下。”旨哉是言也。
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扰。绿阴清昼,薰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邵子所谓“心静方能知白日,眼明始会识青天”,于斯可验。
澹如秋水贫中味,和似春风静后功。
夜大雨,屋漏无干处,吾意泰然。
夜观《晦庵文集》。累夜乏油,贫妇烧薪为光,诵读甚好。为诸生授《孟子》卒章,不胜感激。临寝,犹讽咏《明道先生行状》久之。顽钝之姿,为之惕然兴起。
中堂读倦,游后园归,丝桐三弄,心地悠然。日明风静,天壤之间,不知复有何乐。
月下咏诗,独步绿阴,时倚修竹,好风徐来,人境寂然,心甚平澹,无康节所谓攻心之事。
十一月单衾,彻夜寒甚,腹痛,以夏布帐加覆。
看沤田,晚归,大雨。中途雨止月白,衣服皆湿。贫贱之分当然。静坐独处不难,居广居应天下为难。
憩亭子看收菜,卧久见静中意思。
年老厌烦,非理也。朱子云:“一日未死,一日要是当。”
我们若说宋学在人生问题上是探讨发明的阶段,则明儒是在享受和证实的阶段了。试看与弼《日录》,那是何等地一种人生享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