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娥
佚名
秀才黄捐者,家世阀阅,有玉马坠,色泽温柔,镂刻精工,生自幼佩带。一日,游市中,遇老叟,鹤发丰标,大类有道者。向生乞玉坠,生亦无所吝惜,解授老人,不谢而去。
荆襄守帅聘生为记室,行至江诸,见一舟泊岸,询之,乃贾于蜀者,道出荆襄。主求附舟,主人欣然诺焉。抵暮,忽闻筝声凄惋,大似薛琼琼。薛琼琼,狭邪女,筝为当时第一手。此生素所狎昵者,入宫供奉矣。生从窗中窥伺,见幼女,年未及笄,娇艳之容,非目所睹。少选,筝声阒寂,生情不自持,挑灯成一词,云:“平生无所愿,愿作乐中筝。得近佳人纤手子,砑罗裙下放娇声,便死也为荣。”
早起伺之,女以金盆濯手。生乘间以前词书名字从门隙中投入。女拾词阅之,叹赏良久,遂启半窗窥生,见生丰姿皎然,乃曰:“生平耻为贩夫贩妇,若与此生偕伉俪,愿毕矣。”自是频以目挑。亭午,主人出舟理揖,女隔窗招生,密语曰:“夜无先寝,妾有一言。”生喜不自胜。
至夜,新月微明,女开半户,谓生曰:“妾贾人女,小字玉娥,幼喜弄柔翰,承示佳词,逸思新美,愿得从伯鸾,齐眉德曜足矣。倘不如愿,有相从地下耳。舟子在前,严父在侧,难以尽言。某月某日,舟至涪州,父偕舟人往赛水神,日晡方返。君来当为决策。勿以纡道失期。”生曰:“敬如约。”
次日,舟泊荆江,群从促行,女从窗中以目送生,生不胜情。人谒守帅,辞欲往谒故友,数日复来。帅曰:“军务倥偬,且无他往。”生逡巡就旅舍,陴守甚严,生度不得出,恐失前期,逾垣逸走,沿途问询,如期抵涪州,见一水崖,绿阴拂岸,女舟孤泊其下。女独倚蓬窗,如有所待,见生至,喜动颜色,曰:“郎君可谓信士矣!”嘱生:“水急,曳缆登舟。”生以手解维,欲登,水势汹涌,力不能持。舟逐水飘漾,去若飞电,生自岸叫呼,女从舟哭泣。生沿河狂走十余里,望舟若灭若没,不复见矣。
晚,女父至,觅舟不得,或谓缆断,舟随水去多时矣。女父追寻无迹,涕泗而回故里。
适琼琼之假母薛媪者,以琼琼供奉内庭,随之长安,行抵汉水,见舟覆中流,急命长年曳起。舟中一幼女,有殊色,气息奄奄。媪调以苏合,逾日方苏。媪诘其姓氏,且曰:“字人未?”女言与生订盟矣,出其词为信。姐素重生,乃善视女,携入长安,谓之曰:“岁当试士,黄生必入长安。为汝侦访,素盟可谐也。”女衔谢不已。
一日,有胡僧直抵其室募化。女见僧有异状,膜拜曰:“弟子有宿缘未了,望师指示迷津。”僧曰:“汝育尘劫,我授汝玉坠,佩之可解。勿轻离衣裾。”授女而出。女心窃异之。
而生遍访女,杳然无踪,若醉若狂,功名无复置念。穷途资尽,适至荒林,见古刹,生人投宿,有老僧跌坐入定,生以五体投地,曰:“旧与一女子有的涪州,为天吴漂没,敢以叩问。”僧曰:“老僧岂知儿女事。”生固求,僧曰:“姑俟君试后,徐为访求。”复出数金以助行装。生不得已,一宿即行,勉强应制,得通籍,授刑部侍郎。时吕用之柄政,敛怨中外,生疏其不法,吕免官就第。生少年高第,长安议婚者踵至,悉为谢却,盖不忍背女初盟也。
吕闲居,遍觅姬妾,闻薛媪有女佳丽,以五百缗为聘,随遣仆婢数十人,劫之归第。女啼泣不已,吕令诸婢拥入曲房。诸客贺吕得尤物,置酒高会。
有牧夫狂呼曰:“一白马突至厩,争枥,啮伤群马。白马从堂奔入内室。”
吕命索之,寂无所见,众咸骇异,因而罢酒。吕入女寝室,好言慰之,自为解衣,女力拒不得脱。忽有白马长丈余,从床第腾跃,向吕蹄啮。吕释女,环室而走,急呼女侍入。马啮女侍,伤数人倒地。吕惊惶,趋出寝所,马遂不见。昌曰:“此妖孽也!”然贪恋女姿,不忍驱去,亦不敢复入女室矣,惟遍求禳遣,有胡僧自言能禳妖,吕延僧人,僧曰:“此上帝玉马,为祟汝家,非人力能遣也。兆不利于主人。”吕曰:“将奈之何?”僧曰:“移之他人,可代也。”吕曰:“谁为我代那?”僧良久曰:“长安贵人,相公有素所仇恨者,赠以此女,彼当之矣。”吕恨生刺己,思得甘心,乃曰:“得其人矣。”以金帛谢僧,不受,拂衣而出。
吕呼薛媪至,曰:“我欲以尔女赠敌人,尔当偕往。”媪曰:“故人为谁?”吕曰:“刑部侍郎黄捐也。”温闻之,私喜,入谓女曰:“黄郎为刑部侍郎,相公以汝不利于主,故欲以赠之,此胡僧之力也。”吕乃以后房奁饰,悉以赠女。先令长须持刺投生,生力拒,不允。适薛媪至,生曰:“此薛家温也,何因至此?”媪曰:“相公欲以我女充下陈,故与借来。”生曰:“媪女已供奉内庭矣。”媪曰:“昔在汉水中复得一女。”遂出其词示生。
生曰:“是赠裴玉娥者,媪女岂玉娥那?”媪曰:“香车及于门矣。”生趋迎入,相抱呜咽。生曰:“今日之会,梦耶真那?”女出玉马,谓生曰:“非此物,妾为泉下人矣。”生曰:“此吾幼时所赠老叟者,何从得之?”女言是胡僧所赠,方知离而复台,皆胡僧之力。胡僧真神人,玉马真神物也。乃设香烛,供玉马而拜之。玉马忽自案上跃起,长丈余,直入云际。前时老叟,于空中跨去,不知所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