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有人也者，耕而食、织而衣，造宫室、制器械，劈山填海，伸缩水火，使役禽兽。凡吸气禀生者，莫智于人矣。宇宙之间，有鬼神者，能主幽冥事，远知将来，洞察隐微，以行祸福。凡漠然无形者，莫灵于鬼神矣。

盖鬼神亦人也已矣。圣人、君子、豪杰之士，精魂不死，永留两间，守护国家，悯恤子孙，劝善惩恶，幽行赏罚，此之谓鬼神。然则圣人君子通乎鬼神者欤？曰：“有形于明者，不能通于幽。鬼神本无形者，故不能为人事。鬼与人同道，而异其所主，故圣人不语鬼神也。”

盖上世之人，草衣木处，采而茹、掬而饮，智识未开，伪诈不行，全纯然天禀之智。是以不识不知，与天地神明相通，我神代之民是也。人智渐开，而神智渐衰，机智愈巧，而禀智愈灭，于是神人之间为一大关隔，不复得通，是为人世矣。

然则圣人君子豪杰之士，自开辟以来，几亿精魂，累累块块，森然填塞宇宙，万古不消灭者耶？曰：“凡人畜，禀魂于天而生，还魂于天而死。生死之间，暂藉形而已，魂神安得消灭哉！”夫人之生也，犹水之为冰尔，污秽尘埃，显然固结；及于其死也，犹冰之为水，涓涓溶溶，流而入海，不见复痕迹也。后之子孙，祭祀其迹、畏敬其灵、奉戴其名、追慕其德，神亦不得不眷恋君臣父母夫妇昆弟，故有善则福之、有恶则祸之，代天以行赏罚，毫厘之微，无复遗焉。

岁月之迁渐久，景慕之情渐疏，神亦从而归，列御寇所谓：“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也。”由之观之，死者归真，则生者假也。所以假形于造物者，人智之不及神智者，以有真假之别也。且夫神之为字也，从示从申。以事示人，曰示；申，伸也。所以伸示人也。神不言，以祯祥妖孽伸示人，故圣人有疑，决之卜筮。禽兽之智固非过于人，然无机巧、无伪诈，全纯然天禀之智，是以鬼神凭依以告之。然屡窥之，屡窃天机也。世传解阴阳者为鬼所嫉，窃神之所主也。

呜呼！神与人既为关隔矣，欲强知之则惑也。朱子曰：“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知者之事也。”[1]先贤所不道，后世可得而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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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见朱熹注《论语·雍也第六》：“专用力于人道之所宜，而不惑于鬼神之不可知，知者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