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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 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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隈本藩臣林某,年未弱冠,暇日钓于近郊之沼,获鱼半笼。金乌渐没,归路过废寺门,半扉才开,中有二八佳人,妖娆鲜衣,开靥流眄。林生踌躇,不得进,女扬手招之。林不觉入门,殿廊倾颓、轩朽壁破。女推户入室,林亦从入,蔺席纸窗、曲屏坐褥之属,稍与外观异。林怪问曰:“寺中无僧侣耶?”曰:“无有,妾与母日前移居焉。母到邻村,今宵恐不还。少坐供点心。”乃入后厨。待之,久寂无声,时皓月照牖,室中如画。忽闻喷嚏声,一人自屏后出,光顶礌然、赭颜如斗、双眼炯炯,把铁如意,身丈六七尺,扼腕叱曰:“何者竖子,妄入我室!不去,一击之下齑粉。”林生吃惊,蹴户走出,室中吓吓大笑,遂弃钓具而逃。翌告朋友,皆笑曰:“子为老狸所欺,空寺讵有是等人耶?”

有毅生者,自夸武技,曰:“今宵仆试之。”乃往鱼肆,买鱼盛笼,携竿昏暮过废寺门,果有佳人,姊妹三人戏堂前。见毅生,招而伴室,设茶果及酒馔。毅生不饮不啖,以见其动静。一人曰:“君不好饮耶?”曰:“余不嗜茶,又不好酒,卿等有技艺,请为之。”女曰:“古执君子,不好饮食,艳情可复不解?然则呈小技。”三女开扇而舞,罗衣蹁跹,若蝴蝶飘风、泛鸥戏波,俯仰翱翔,极丽尽态。生观而茫然,忘复在魅中。既而,三女皆无头颅,两手捧之,以掷空中,又互换头如弄球。忽以一头掷于生,头在膝上,哑然而嗤。生怒,以头返掷之,拔刀斫一女。忽然在后曰:“妾在兹,盍速斫?”生又斫之,去在屏风上,嗤曰:“妾在兹,盍斫之?”生又斫之。三女齐嗤,满堂哄然,倏失其形,惟见月影倾檐,跫声唧唧耳,而笼与鱼既空矣。生怒益甚,然无如之何。归告诸友,众议纷纷,未有良策也。

有一医生亮甫者,狡智刚胆,颇有学才,谓众曰:“仆请三日间,一扫其窟。”众佥危之。亮甫归宅,盛饭与肉于箪,悉和毒,别携瓢酒与野肴,待夜到废寺,阒不见一人。偶为良宵,乃坐南窗,对月酌酒,自言:“观月不如独,废寺寂寥,避世脱尘,快不可道。”独语独酌,频倾瓢。忽有跫音,咳嗽一声,一僧推户来,头秃面皱,年七八十,伛偻如蠖[1],被缁衣、操念珠,徐徐占坐。亮甫曰:“子何为者?”曰:“贫道前住僧也,久在他方,遭西乡氏乱,所居罹兵燹,不得已流寓诸方。昨又归是寺,荒废无主,且无供养佛者,欲募布施以再兴。身老病起,加之饥饿不能步也,客携酒食观月,愿惠少许,再生之恩,何以报之。”言讫,泣涕如雨。亮生初信之,徐闻其话,如言语不续、五音不调,以为怪物。复设策来,为信之曰:“始闻尊师履历,仆亦不胜愍也。所携甚粗餐,师若不厌,尽赠之。明日又携精馔访师,且应告旧知,募赀财,以谋再兴。”乃与饭肉,提瓢而归。

明日诸友来,以问畴昔颠末。亮不详语,相偕到废寺,寺中无只影,唯有空箪耳。因索四隅,佛殿后有老狸,吐食而毙,大如巨獒,毛色杂白,盖经数百年者。

尝闻是寺未废时,僧修彼岸会,有一美童,拜佛听经,经毕而童不去。和尚熟视之,容貌端丽,颜欺玉。和尚甚喜之,以为士人令息,有所感而归佛者。延伴丈室,说以佛道,童唯唯听之。日已昏,和尚飨籸面,童大喜,啖无际,殆三倍丈夫。和尚奇之,益爱之,约再来,贻以泥金印笼,童厚谢而去。翌曰,仆扫墓地,一老狸缠藁索、腰印笼而死,肚膨如鼓,盖多食面不化而绝呼吸者。是狸与前狸相偶者欤!

|狸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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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蠖:尺蠖蛾的幼虫,生长在树上,行动时身体一屈一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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