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子爵,您真是叫人难以容忍。您对我这么轻浮,好像我是您的情妇似的。您知道吗?我会发火的;现在我的心情糟透了。怎么!您打算明天早上去见当瑟尼。您可晓得在你们会面以前,我跟您谈一下有多重要?您却一点也不担心,让我白等了整整一天,自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由于您,我到德·沃朗热夫人家的时候晚得都相当失礼,所有的老娘儿们都觉得我真是不可思议。我只好整个晚上都一味地奉承她们,来让她们安心。因为老娘儿们可不是好惹的,她们左右着年轻女子的声誉。
眼下已经是午夜一点钟,我很想上床安歇,但我没有就寝,我得给您写一封长信。这封长信所带来的烦闷更加重了我的倦意。您真幸运,我没有工夫来进一步责怪您。可别以为我就这样原谅您了,那只是因为我没有时间而已。您且听着,我得抓紧时间。
只要您稍微机敏一点,当瑟尼明天就会把知心话都告诉您。目前是取得信任的有利的时机,因为他正陷入不幸。小姑娘曾去教堂忏悔;她像个孩子似的把什么都说了。自那以后,她对魔鬼怕得要命,苦恼不堪,想跟当瑟尼彻底断绝关系。她把自己心里所有细小的顾虑都跟我说了;她那副激动的神气告诉我,她的头脑发热到何种程度。她把那封绝交的信给我看了,内容实在是枯燥乏味的道德说教。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讲了一个小时,没有说一句合乎常识的话。然而,她仍然叫我感到相当为难,因为您想象得到,我是不会贸然对一个这样头脑不清的人说心里话的。
不过在这番闲谈中,我看出来她仍然爱她的当瑟尼。我甚至发现了一种在爱情上总免不了要采用的策略,而小姑娘却还相当可笑地蒙在鼓里。她一方面想关注她的情人,一方面又怕因此而被罚入地狱,她给这种矛盾的心理弄得苦恼不堪,便打算向上帝祈祷,好让自己把他忘掉。她每时每刻都这么祷告,反而找到了不断思念她的情人的方法。
要是换了一个比当瑟尼更有阅历的人,这桩小事也许还利大于弊,但是这个年轻人太像塞拉冬 [1] 了,如果我们不去帮助他,他就会要很长时间去克服最轻微的障碍,这样就没有什么工夫去实行我们的计划了。
您说得很对,可惜当瑟尼是这件事的主角,我也跟您一样为此感到遗憾;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事已至此,就无法挽回了,而这也是您的过错。我要求看了他的回信 [2] ,写得真让我感到可悲。他滔滔不绝地跟她理论,向她证明不由自主的感情并不是什么罪恶;好像只要我们不去加以抑制,感情就始终是不由自主的!这种想法实在天真,连那个小姑娘也想到了。他抱怨自己的不幸,采用的方式倒相当动人;但是他的痛苦如此轻微,而表现得却如此强烈和真诚,因此我觉得,一个找到机会让一个男人沮丧到这步田地而又不冒什么危险的女人,不可能不想满足一下自己一时的兴致。他最后向她解释说,他并不是小姑娘所认为的那么一个修士;无疑,他这一点做得最好。因为如果一个人不得不爱上一个出家修行的人,肯定不会优先挑选马耳他骑士团的先生。
不管怎样,我赞成她的断绝关系的计划,我不想浪费时间跟她说理,那会危害我的名誉,说不定还无法把她说服。不过,我说在这种情况下,口头陈述理由要比书面表达合适;按照惯例,往来信件和可能收到的其他的小玩意儿也要退还。这样,我看上去好像赞成了小姑娘的观点,就说动她约当瑟尼会一次面。我们马上商量了办法,我已着手说动母亲不带她的女儿,独自外出;这个关键的时刻就在明天下午。当瑟尼已经得到了通知;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如果您找到机会,请劝说那个俊美的情郎不要过于愁苦,而且,既然得把一切都告诉他,就对他说,克服顾虑的真正方法,就是让怀有顾虑的人不再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
此外,为了使那种滑稽可笑的场面不再重演,我有意让小姑娘心里对听忏悔的神甫能否保密产生怀疑。我可以向您断言,目前她正在为她给我造成的恐慌付出代价,她生怕那个听忏悔的神甫把一切都告诉她的母亲。我希望等我再和她谈一两次以后,她不会再这样把自己干的傻事去告诉一个偶然遇到的人 [3] 。
再见了,子爵。把当瑟尼抓在手心里,对他加以引导。我们要是不能让这两个孩子按照我们的意思去做,那可实在丢脸。如果我们发现这桩事要比我们最初所以为的困难,那么,为了鼓起我们的劲儿,我们就要想一想,您想一下这是有关德·沃朗热夫人的女儿的事,而我则提醒自己,她就要成为热尔库尔的妻子。再见了。
一七xx年九月二日于xx
第五十二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夫人,您不许我对您谈论我的爱情,但是哪儿能找到服从您所必需的勇气呢?我心中念念不忘的本该是一种十分甜蜜的感情,您却使其成为极端令人痛苦的感情。我受到您的放逐,终日无精打采,只沉浸在种种的失意和惆怅之中;我饱受痛苦的折磨,这种痛苦由于不断叫我想起您的冷漠而更加难熬;难道还得失去我只剩下的这种慰藉吗?除了有时向您敞开我的心灵,我的那颗给您弄得充满烦恼和忧伤的心灵,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慰藉呢?您使我泪水直流,而您却想转过脸去不看吗?您甚至不肯接受您要求我作出的牺牲的表示吗?怜悯一个由于您而遭受不幸的人,不是要比想要既严厉又不公正地禁止他表露感情,以此来进一步加重他的痛苦,更符合您的为人,更符合您的善良、柔和的心吗?
您假装害怕爱情,却不愿意看到他受到您指责的种种苦恼都是您一手造成的。唉!当激发爱情的人自身并不感受这种爱情的时候,这种感情无疑是相当难受的。但是,如果彼此的爱情不能获得幸福,那么该上哪儿去寻找幸福呢?深厚的友情、世上唯一毫无保留的、情意温存的信赖、减轻了的痛苦、增添的欢乐、诱人的希望、甜蜜的回忆,所有这些,不在爱情里面,还能上哪儿去寻找呢?您诽谤爱情,实际上,您只要不再拒绝爱情,就能享受到爱情提供给您的一切好处。而我则忘了自己所感到的痛苦,一心在为爱情辩护。
您也迫使我为自己辩护;因为当我把一生都用来对您表示爱慕的时候,您却在寻找我的过错中消磨光阴。您已经认定我举止轻浮,作假骗人;您肆意利用我向您承认的错误来攻击我,您喜欢把过去的我跟现在的我混同起来。您使我无法在您的身边生活,饱受煎熬,但是这样还嫌不够,您还冷酷地嘲讽说我要寻欢作乐,而您相当清楚,您已经使我对这些感官之乐都不感兴趣了。您既不相信我的承诺,也不相信我的誓言,好吧,我还可以提供给您一个保证人,至少您对她不会怀疑,那就是您自己。我只要求您扪心自问,如果您不相信我的爱情,如果您有一刹那怀疑您不是唯一支配我心灵的人儿,如果您无法肯定您已经使这颗在此以前确实见异思迁的心稳定下来,我同意为这个过错而接受惩罚。我会长吁短叹,但不会加以申诉。然而,如果相反,您要对我们俩作出正确的评价,您就不得不暗自承认您现在没有,往后也决不会有任何情敌。我恳求您,不要再迫使我去跟幻想中的仇敌作战,至少请让我得到这样一种安慰,即看到您对我的感情不再表示怀疑;实际上,这种感情只会在我的生命终止时方才终止,也只能在我的生命终止时方才终止。夫人,请允许我要求您切切实实地回答我信里的这个问题。
在您看来,我生活中的那个时期似乎极其严重地损害了我的形象,不过我现在撇开那个时期不谈;这倒不是说,在必要的时候,我没有理由来为它辩护。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呢?只不过在被投入社会的旋涡以后,没有进行抵抗而已。我踏进社交界的时候,年纪轻轻,缺乏经验。周围有着一大群女人,可以说,我是从一个女人的手里给传递到另一个女人的手里;她们都急于显出柔顺多情的样子,不让我有时间思考;她们觉得那会对她们不利。她们并没有对我进行抵抗,难道要我作出抵抗的榜样吗?我一时犯下的过错往往是由对方引起的,难道我应该用忠贞的节操来惩罚自己这样的过错吗?这种忠贞的节操肯定也是没有用的,只会被人看成笑柄。唉!除了迅速地断绝关系外,还有哪种别的方法可以使一项丢人的选择变得无可厚非呢?
但是,我可以说,这种肉体感官方面的陶醉,甚至也许是狂热的自负,并没有深入我的内心。我的心是为爱情而生的,私通偷情可以使它得到一些消遣,却无法完全使它受到吸引。我的周围都是一些妖媚迷人、但令人鄙夷的女子,没有一个可以打动我的心。人家向我提供欢乐,而我寻求的却是德行。因为我心思细腻,多愁善感,连我自己后来也认为我是个用情不专的人。
直到见到您以后,我心里才明白了。我马上认识到爱情的魅力就在于心灵的高尚品质;只有这些品质才能激发热烈的爱情,并使这样的爱情变得无可非议。我终于觉得,我不爱您,或者爱您以外的其他任何一个女子,都是无法办到的。
夫人,这就是您害怕信赖的那颗心的内情;它的命运要由您来决定。但是,无论您给它安排了怎样的境遇,都根本改变不了使它对您充满眷恋的感情;这种感情,正如促使这种感情产生的德行一样,是始终不变的。
一七xx年九月三日于xx
第五十三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见到了当瑟尼,但他只把心事向我吐露了一半。他特别执意不肯说出小沃朗热的名字,只说那是一个非常规矩、甚至有点虔诚的女性。除此之外,他倒相当真实地向我叙述了他的浪漫经历,特别是最近那件事。我尽力给他鼓劲,拿他的矜持和顾虑狠狠地取笑了一番。但看来他刚愎自用,我无法对他作出担保。不过,后天我可以多告诉您一些情况。明天我带他去凡尔赛,路上我要好好探明他的底细。
今天的约会也给了我一些希望:一切也许都会合乎我们的心意;可能目前我们要做的只是索取口供和搜集证据。这项工作您做起来要比我容易,因为那个小姑娘要比她那审慎的情郎信赖别人一些,也就是说,话多一些。不过我会尽力而为。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时间十分紧迫;今晚和明天,我都不去看您了。要是您知道了什么情况,给我写张字条,让我回来时看一下。我肯定回巴黎安歇。
一七xx年九月三日晚于xx
第五十四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哦!是的,确实该从当瑟尼那儿了解一些情况!如果他对您说了什么,那肯定是吹牛。我还从没见过在爱情上这么愚蠢的人;我们对他那么关心,我越来越为此而责怪自己。您知道吗?我的名誉险些儿因他而受到影响!而且完全白费心神!哦!我说定了,我一定要为此进行报复。
昨天我上德·沃朗热夫人家去接她的时候,她不想出门,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我竭力施展口才,把她说服。我发现在我们动身前当瑟尼就可能到来;而特别叫我感到局促不安的是,德·沃朗热夫人前一天对当瑟尼说过她这会儿不会在家。我和她的女儿,我们真是如坐针毡。我们终于出门去了;在跟我道别时,小姑娘十分亲热地紧握着我的手,据我揣测,尽管她真诚地以为自己仍在实行那个决裂的计划,但晚上仍会出现奇迹。
我的忧虑并没有结束。我们在德·xxx夫人家刚呆了半个小时,德·沃朗热夫人就真的感到身子不爽,情况还相当严重。她理所当然地想要回家,我却不想让她回去,特别是因为我担心我们会撞见那两个年轻人,十有八九会出现这种结果;那样的话,我一再劝她出门的意图就变得可疑了。我决定拿她的健康状况来吓唬她,幸好这并不困难。我装作担心马车的颠簸对她有害,不同意送她回去,把她留了一个半小时。最后我们到了事先讲定的时间才回去。到家的时候,我看到姑娘脸上的羞怯的神情,我承认当时我希望至少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我想要了解情况,就留在德·沃朗热夫人身边;她一到家就睡下了。在她的床旁边吃好晚饭后,我和她的女儿就借口她需要休息,早早地离开了她,到了她女儿的房间。那姑娘已经做了我期待她做的一切;消失的顾虑,永远相爱的新的誓言,等等等等,她都十分乐意地完成了,但那个傻瓜当瑟尼却仍然停留在原来的地点,没有一点进展。哦!这个家伙,跟他翻脸没有关系,重新和好也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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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一个女人,但我用一个又一个话题,竟使她情绪激动到那种程度……
然而小姑娘肯定地说,他想得到更多的甜头,但她善于自卫。我敢断定她不是吹牛,就是在为他开脱。对这一点,我甚至可以说是有把握的。实际上,我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弄清楚她的自卫的能耐。我只是一个女人,但我用一个又一个话题,竟使她情绪激动到那种程度……总之,您可以相信我,从来没有哪个人对肉体感官的撩拨像她那样敏感。这个小姑娘实在可爱!她应该得到另一个情人;至少她会有一个好心的女朋友,因为我打心眼儿里喜爱她。我答应要培养她,看来我会信守诺言。我常常发觉自己需要一个心腹的女友,我宁愿要她而不要别人;但是,只要她还不是……她应当成为的那种人儿,我就什么也不能做。这又是要责怪当瑟尼的一个理由。
再见了,子爵;您明天不要上我家来,除非是在早上。我经不住骑士的再三恳求,要到小公馆去过上一个晚上。
一七xx年九月四日于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