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封信
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我亲爱的索菲,你说对了;你的预言要比你的劝告成功。当瑟尼,正如你所预言的那样,要比听忏悔的神甫、比你、比我更有威力;我们又完全回到了原来那种样子。嗳!我不会为此而后悔。你要是责怪我,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爱上当瑟尼是多么愉快。应当如何行事,说起来总相当轻巧,你在这方面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假如你体验到自己所爱的人的忧伤使我们多么难受,他的喜悦又使我们多么喜悦,我们想要接受的时候,表示拒绝又是多么困难,你就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了。这种情况我本人已经感觉到了,相当强烈地感觉到了,但我还是不很清楚。比如说,你以为我能看着当瑟尼流泪而自己不流泪吗?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我做不到;只要他高兴,我就也跟他一样开心。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别人的话无法改变实际的情况,我确信事情就是这样。
我倒想看一下你处在我的地位……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当然不愿意把我的位置让给无论哪个人;但我希望你也爱上一个人;这不只是为了让你更理解我,少责怪我,而且也因为你会更加快乐,或者说得确切一点,那时你才会变得快乐起来。
你知道吗?我们的娱乐,我们的欢笑,所有这一切,都只是孩子们的游戏;一旦过去了,就什么也不会剩下。可是爱情,啊,爱情!……一句话,一个眼神,只要知道他在旁边,嗨!那就是幸福。我见到当瑟尼,就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欲望了;要是见不到他,我就对他充满了思慕。我不知道怎么会变得这样;但是我所喜爱的一切好像都酷似他的模样。他不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想着他;当我可以一心一意地想着他的时候,比如说,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很快乐。我一闭上眼睛,马上觉得看到了他;我回想起他的言论,就好像听到他在说话;我不禁为此而叹气;接着,我感到心中有着一团烈火,十分烦躁……我坐立不定。那好像是一种煎熬,但这种煎熬却给我一种难以言传的快感。
我甚至认为,一个人一旦有了爱情,就会影响到跟他人的友谊。不过我对你的友谊并没有改变,始终和在修道院的时候一样。但我跟你说的那种变化,我在德·梅尔特伊夫人的身上体验到了。我觉得如今我不像爱你那样,而是像爱当瑟尼那样爱着德·梅尔特伊夫人;有时候,我真希望她就是他。这可能是因为我和她之间的友谊,并不是我们那种孩子间的友谊,也可能是因为我总看见他们呆在一起,所以产生了错觉。总之,他们俩使我十分快乐,这是确凿不移的。不管怎样,我并不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因此,我只要求保持目前的这种情形;只是一想到我的婚事,我就伤心难受。因为如果德·热尔库尔先生真像人家对我说的那样(我对这一点并不怀疑),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再见了,我的索菲;我永远满怀温情地爱你。
一七xx年九月四日于xx
第五十六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先生,您向我要求的答复对您有什么用呢?相信您的感情,不是为害怕这种感情又添加一个理由吗?我既不想对这种感情的真诚加以否定,也不想为其辩护。我知道我不想,也不应当对您的感情作出回应,这不就行了吗?而您知道这一点,不也就该行了吗?
假如您真的爱我(只是为了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我才同意这样的假设),我们之间的障碍就会变得容易逾越一点吗?除了希望您能很快克服这种爱情,并且尽力帮助您做到这一点,赶紧打消您的一切希望,我还能做什么呢?您自己也承认,当激发爱情的人自身并不感受这种爱情的时候,这种感情是相当难受的。不过,您相当清楚,我是不可能分享这种感情的。即便我遭遇到这种不幸,我也只会更加值得他人的同情,而您却不会为此更加快乐。我希望您对我有足够的尊重,不至于对这一点有片刻的怀疑。住手吧,我恳求您,不要再把一颗那么需要安宁的心扰乱吧;不要迫使我因为认识您而感到懊悔。
我热爱、尊敬我的丈夫,也受到他的疼爱和敬重,我的职责和我的快乐就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我是幸福的,我应该是幸福的。即便世间还有更强烈的欢乐,我并不想望,也不愿意去体验。内心安宁,生活平静,每天安然入睡,毫无愧疚地醒来,还有什么比这种日子更美好的呢?您所谓的幸福,无非是肉体感官的骚动,情欲的勃发;那种景象,就连在岸边观看,也是很吓人的。唉!我怎么对付这样的风暴呢?我怎么敢在这片布满无数失事船只的残骸的海面上出发航行呢?况且究竟和谁一起航行呢?不,先生,我要留在岸上;我喜爱把我系在岸上的缆绳。我可以割断缆绳,但我不愿意这么做;如果没有这些缆绳,我会赶紧去弄到手。
为什么您要尾随着我?为什么您执意要跟着我?您应当少给我写信,如今却飞快地一封接一封寄来。信的内容本该理智得体,您却在信里只跟我谈您那疯狂的爱情。您用您的想法把我团团围住,而您本人在的时候都没有做到这种地步。您以一种形式离开,却以另一种形式再次出现。我要求您不要再说的事儿,您仍然翻来覆去地说,只是采用了另一种方式。您爱用似是而非的议论来迷惑我,却不听我说的道理。我不想再给您回信了,我也不会再给您回信了……您是怎样对待那些被您勾引到手的女人的?谈到她们的时候,您用的是多么轻蔑的口气!我愿意相信其中有几个应该受到轻蔑,但是难道她们全都那么可鄙吗?唉!既然她们违背自己的职责,投身于罪恶的爱情,当然会这样了。从那时起,她们就丧失了一切,连她们为之奉献出一切的那个人的尊重也无法保住。这种严酷的刑罚是公正的,但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叫人不寒而栗。可是说到底,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干吗要去为她们操心费神,为您操心费神呢?您有什么权利来干扰我的安宁?别再纠缠不休,不要再来看我,也不要再给我写信;我请求您;我要求您这样。这封信就是我给您的最后一封信。
一七xx年九月五日于xx
第五十七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昨天我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您的信。您这么恼火叫我感到十分开心。即便当瑟尼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您也不会对他的过错有这么强烈的感受。无疑是为了报复,您才要他的情妇养成习惯,对他做出一些微小的不忠实的行为。您真是一个奸刁的女人!是的,您娇艳动人,她对您并不像她对当瑟尼那么抵御,我对这一点并不感到奇怪。
对于这个小说中的英俊的主角,我终于有了清楚的了解!他对我再也没有什么秘密了。我一再地对他说,正当的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幸福,一份真实的感情要胜过十次偷香窃玉,而且我自己眼下也陷入情网,相当腼腆。他终于觉得我的思想方式与他的非常一致,对我的坦诚感到欣喜若狂,把一切都对我说了,还发誓与我结为心腹之交。我们的计划却几乎没有什么进展。
首先,我觉得根据他的那套想法,由于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失去的要比一个妇人多,因此对她就应更为谨慎。他特别认为,要是一个姑娘比男子有钱得多,就像他目前的情况,这个男子却弄得姑娘不得不嫁给他,或者不得不过着名声扫地的生活,这个男子的罪孽就什么也洗刷不了。母亲的安心自在,女儿的天真老实,这一切都使他慌了手脚,不敢有所作为。困难并不在于驳斥他的论点,无论这些论点有多正确。只要略微机敏一点,再凭借满腔热情,就能马上推翻这些论点;况且它们十分滑稽可笑,我们又有习俗常规作为依据。然而,我无法对他产生影响的原因是他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的确,初恋通常都显得比较斯文有礼,也像人家说的那样,比较纯真无瑕,而进展得也比较缓慢,但这并非像人家所想的那样,是出于审慎或腼腆,而是由于出现了一种陌生的感情,那颗心为此而感到诧异;可以说,它每跨一步,都要停顿一下,好去体味它所感受到的魅力。这种魅力对一颗初恋的心来说无比强烈,因而完全控制了它,使它把所有别的快乐都忘掉了。这个道理千真万确,就连一个陷入情网的风流浪子(如果一个风流浪子也可能陷入情网的话),在这个时刻,也会变得不那么迫切地要求得到满足。总之,当瑟尼对小沃朗热的举动与我对正经的德·都尔维尔夫人的举动,只不过是程度上的不同。
本来为了鼓动我们的年轻人,就该让他遇到更多的障碍,特别需要更多的神秘的气息,因为只有神秘的气息才能激发一个人的胆量。我几乎认为您对他照应得太好了,反而碍了我们的事。您的举动对一个风月老手是再好不过了,因为他只有欲望;但您本来应当预料到,在一个陷入情网的、老实的年轻人看来,女性垂顾的最高奖赏就是让他得到爱情的证明。因此,他越肯定对方是爱他的,就越没有闯劲。现在怎么办呢?我不知道;但我认为那小姑娘并不会在婚前就被占有,这样我们就白费力气了。我为此十分气恼,可是我看不出有什么补救的办法。
我在这儿高谈阔论,您却在那儿跟您的骑士尽情地快活。这使我想起,您曾经答应过为了我而不再对他忠实。我有您的书面承诺,我不想这成为一纸空文 [4] ,我承认期限还没有到;不过,如果您并不要等到那时,表现得就很慷慨大度,我也会加倍地感激您的。您觉得怎么样,我的美貌的朋友?您这样忠贞不贰,难道不觉得厌倦吗?那个骑士就真的如此出色吗?哦!还是让我来吧。我想迫使您承认,您要是在他身上发现什么长处,那是因为您把我给忘了。
再见了,我的美貌的朋友。我渴望拥抱您,正如我渴望得到您一样。我不相信骑士的所有亲吻都像我的亲吻那样热烈。
一七xx年九月五日于xx
第五十八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夫人,我到底为什么应该受到您的责备,听您对我发火呢?最强烈而又最恭敬的眷恋,对您的最微小的意愿的彻底服从,用这两句话就可以概括我的感情和我的举动。我受到不幸的爱情的痛苦折磨,唯一的慰藉就是能见到您;您却命令我放弃这种慰藉;我毫无怨言地就服从了。作为这番牺牲的褒奖,您允许我给您写信,如今您又想夺去我这种唯一的乐趣。难道我能听凭自己受到这样的剥夺,而不设法保卫这种乐趣吗?当然不能。嗨!我心里怎能不珍视这种乐趣呢?这是我剩下的唯一乐趣,而且是从您那儿得到的。
您竟然说我的信写得太勤了!请您想一想,自从我被迫出走十天以来,我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您,而您才收到我的两封信。我在信里只对您谈我的爱情!唉!除了把我心里想的告诉您,我还能说什么呢?我能做到的只是减弱这种感情的表达方式。您可以相信我,我让您看到的只是我实在无法掩饰的部分。您最后威胁说要不再给我回信了。这样,我这个觉得您最合乎我的心意、对您的尊重更超过对您的爱意的人,您连严厉地对待他,仍感到不满足,还想对他加以蔑视!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威胁,产生这样的怒火呢?您干吗要这副样子呢?就算您的命令是不公正的,我也会表示服从,您对此还没有把握吗?我有可能违背您的任何意愿吗?我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吗?但您是不是还要肆意利用您对我具有的影响呢?您造成了我的不幸,自己也成了一个不公正的人儿,您就能比较轻易地享有您声称自己那么需要的内心安宁吗?他让我主宰他的命运,而我却给他造成不幸;他恳求我的帮助,而我却毫无恻隐之心地瞅着他;您心里就没有这样想一想吗?您知道绝望之下我会怎么样吗?不知道。
为了估量我内心的痛苦,必须知道我爱您到了什么程度,但您对我的心并不了解。
您牺牲我究竟为了什么呢?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恐惧。谁使您产生这样的恐惧呢?一个爱慕您的男子,一个始终受到您的绝对控制的男子。您究竟怕什么呢?您对一种自己始终可以随意支配的感情有什么好怕的呢?您自己凭空想象出一些妖魔鬼怪,引起自己恐慌,却把这种情况归咎于爱情。只要有一点信心,这些鬼怪就会变得毫无踪影。
一个哲人说过,只需深入研究原因,几乎总能消除恐惧 [5] 。这条真理特别适用于爱情。爱吧,您的恐惧就会消失。在令您感到惊恐的事物的地方,您会发现一种甜蜜的感情,一个温柔体贴、俯首帖耳的情人;您的每一天都会沉浸在幸福之中,唯一会叫您感到懊悔的是您在冷漠之中浪费了一部分日子。我本人从认识到自身的错误以后,就只为爱情而活着,我为自己以前在欢乐中消磨的时光感到惋惜;我觉得只有您一个人才能使我幸福。可是,我恳求您,不要让我生怕惹您生气的顾虑,破坏了我给您写信的乐趣。我不想违抗您的意旨,但我跪在您的脚下,祈求保住您留给我而如今又想夺走的唯一的幸福。我向您大声呼唤:请听听我的请求,看看我的眼泪。唉!夫人,您还要拒绝我吗?
一七xx年九月七日于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