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好极了,子爵,这一次我对您满意了一点。可是眼下,我们还是友好地谈谈吧!我希望说服您,使您明白您似乎渴望的那种安排,对您和我都实在是一件荒唐的事儿。
难道您还没有发现,快乐固然是男女两性结合的唯一动机,但仍不足以在他们之间形成一种相互的关系?要是在达到快乐之前,先得产生使双方接近的欲望,那么在达到快乐之后,就会出现使双方彼此排斥的厌烦。这一点难道您也没有注意到吗?这是一条自然的规律;只有爱情才能改变这条规律。说到爱情,难道一个人想有就有了吗?然而爱情始终是非有不可的。幸好我们发现,只要一方有爱情就够了,否则事情就真的非常棘手。这样困难就减少了一半,而我们也没有失去多少东西。实际上,一方享受着爱情的幸福,另一方则享受着取悦对方的幸福;后一种幸福确实有些不如前者那样强烈,但是加上蒙哄欺骗的快乐,也就取得了平衡;于是一切都顺利解决了。
可是,子爵,请您告诉我,我们两个人当中究竟由谁来负责欺骗呢?您知道那两个骗子的故事。他们在赌博时彼此认出了对方,就相互说道:“我们不要耍什么招儿,下注的钱各付一半吧。”接着他们就离开了牌桌。说真的,我们就按照这个谨慎的范例去做吧!我们不要在一起浪费时间了,完全可以把时间用在别的地方。
为了向您证明,我在此作出的决定既考虑到自身的利益,也是为了您的利益;为了向您证明,我做事并不是凭一时的高兴,也不是心血来潮,我并不拒绝给您我们之间谈妥的奖赏。我清楚地感到,只要我们在一起呆一个晚上,彼此就可以得到充分的满足。我甚至相信,我们会使这个夜晚变得相当美好,到了天明时分,仍然依依不舍。可是我们不要忘了,这种依依不舍的情绪是幸福所必需的;而且不管我们的幻觉有多甜蜜,我们不要以为这种幻觉可以持续多久。
您看,我要照我说的去做,而您对我作出的承诺却还没有兑现。说到底,我本该拿到那个天仙似的正经女子事后写给您的头一封信;然而,也许您对那封信爱不释手,也许您忘了买卖的条件(您想要我相信这桩买卖引起了您的很大兴趣,其实也许并不如此),如今我什么都没有收到,一点儿也没有。可是,要么我弄错了,要么这个温柔虔诚的女人大概写了不少信,因为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又能做什么呢?她肯定不会理智地去消遣散心。因此只要我愿意,有些小地方我可以责备您,但我都闭口不谈了;我在上封信中也许情绪有点不好,就以此作为补偿吧。
现在,子爵,我只想对您提一个要求;那既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您;就是把我也许跟您一样都渴望的那个时刻延缓一下。我觉得应当把那个时刻推迟到我回城以后。一方面,我们在这儿没有必不可少的自由;另一方面,我也会冒风险。因为神色阴郁的贝勒罗什和我的关系已经系于一发,只要再引起他一点儿嫉妒,他就会更对我紧抓不放了。他爱我已经到了力不从心的地步;因而目前在我和他亲近的时候,我既要耍些花样,又要小心谨慎。可是同时,您也应当清楚地看到,这可不是为您所作的牺牲!彼此都不忠实于对方,只会变得更加富有迷人之处。
您可知道,我有时也为我们竟被迫采取这种手段而感到惋惜!以前我们彼此相爱,我觉得那就是真正的爱情,那会儿我是幸福的。但是您呢,子爵?……不过为什么还要把那一去不复返的幸福放在心上呢?不,无论您怎么说,要恢复那样的幸福是不可能的。首先,我会要求您作出一些牺牲,而您肯定不能或不愿作出这些牺牲;兴许我也不配让您为我作出这些牺牲。其次,我又怎样使您专一不变呢?哦!不,不,我根本不愿有这样的想法。尽管眼下我给您写信觉得很有趣味,但我还是宁愿跟您骤然分别。
再见了,子爵。
一七xx年十一月六日于xx城堡
第一百三十二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夫人,您对我的关怀使我深受感动;要不是生怕接受了就会亵渎您的好意,因而有些矜持,我本会尽情地享受您的这番好意。我发现您的关怀对我无比宝贵,可为什么同时我又觉得自己不配受到这样的关怀呢?啊!至少我还敢于对您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我特别钦佩您的这种宽容的美德;您了解我们的弱点只是为了对其表示同情;这种美德的强大的魅力在我们的心头保留着如此愉快而剧烈的影响,甚至可以和爱情的魅力匹敌。
可是既然友谊已经无法满足我的幸福的需要,那我还配得到这种友谊吗?对您的劝告,我也抱着同样的观点;我觉得这些劝告很有价值,但是无法照着去做。目前我体味到完美的幸福,又怎能不相信它的存在呢?不错,如果男人都像您说的那样,那他们是令人憎恶的,我们应当避开他们。但瓦尔蒙跟他们有多大的不同啊!他跟他们一样具有强烈的情欲,就是您所说的冲动,但是在他身上超越一切的,仍是那种极度的体贴!哦,我的朋友!您说要分担我的痛苦,可您还是享受一下我的幸福吧!我的这种幸福来自爱情,而爱情的对象又大大增加了这种幸福的价值!您说您对您的侄子也许有些偏爱?啊!要是您像我一样了解他,那有多好!我对他的爱具有崇拜的性质,但是与他应该得到的爱还差得很远。他无疑在他人的带动下犯了一些过错,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但有谁像他这样懂得真正的爱情呢?我还能再对您说什么呢?他感受到的爱情,跟他所激发的爱情一样强烈。
您会认为这是一种虚幻的念头,爱情总免不了用这些虚幻的念头来愚弄我们的想象力。可是,如果情况是这样,为什么他在达到目的之后,会变得更加温柔、更加热情呢?我得承认,以前我觉得他老是显出一副沉思默想、胸有城府的神情,往往不由自主地令我回想起人家向我描述的他虚情假意、冷酷无情的印象。然而,自从他可以无拘无束、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以后,他对我内心的所有意愿似乎都能猜到。说不定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说不定我命中注定有这样的幸福,成为他的幸福所必不可少的人!啊!如果这是一种幻觉,那就让我在这种幻觉破灭之前死去吧!不行,我要活下去来疼爱他,崇拜他。为什么他会停止对我的爱呢?他能使哪个别的女人变得比我更幸福呢?再说,我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即我们所产生的这种幸福是最牢固的纽带,也是把我们真正连接在一起的唯一的纽带。不错,就是这种甜蜜的感觉使爱情具有崇高的性质,以某种方式清除了爱情中的杂质,也使它真正配得上瓦尔蒙那样温柔高洁的心灵。
再见了,我亲爱的、可敬的、宽容大度的朋友。我原来想再用一些时间给您写信,但是不行。他答应前来的时间已经到了,我脑子里什么别的想法都没有了。对不起!但您是希望我幸福的,眼下这种幸福已经巨大到我几乎无法完全承受的地步。
一七xx年十一月七日于巴黎
第一百三十三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我的美貌的朋友,您认为我不会作出的牺牲究竟是哪些?可作了这些牺牲就可以得到您的欢心。您就告诉我吧!如果我对为您作出这样的牺牲犹豫不决,那我就允许您拒绝接受我的牺牲。嗨!如果就连在您宽容大度的时节,您仍怀疑我的感情或意志力,那您近来究竟把我看成怎样一个人了?您竟然说有什么我不愿或不能作出的牺牲!这么说,您是认为我陷入了情网,被爱情征服了?我强调成功的价值,您却疑心我把它和人联系在一起?啊!老天保佑,我还没有沦落到这种地步,我愿意向您证明这一点。不错,我要向您证明这一点,即便得以德·都尔维尔夫人为代价。在此之后,您肯定就不会再有什么怀疑了。
我觉得我可以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花费一些时间却并不败坏自己的名声,但至少她得有这么一点可取之处:她是那种十分罕见的女人。也可能这场风流艳遇发生在社交界的淡季,因而我沉溺得更深一些。就连现在,社交界的巨大潮流差不多还没有开始流动,她几乎吸引了我的全副心神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是请想一想,这花了三个月的心血取得的成果,我只享受了一个星期啊!以前那些价值不大、也不曾花费那么大劲儿的成果往往使我留连更长的时间!……而您从来没有从中得出任何对我不利的结论。
另外,您想不想知道我在这方面表现得这么热情的真实原因?让我告诉您吧。这个女人生来胆怯;最初那阵子,她不断地怀疑自己是否幸福;这种怀疑就足以使她心神不安。因此,如今我才刚刚能够察看自己对这类女人究竟可以施展多大的威力。这可是一件我极想知道的事儿。这种机会并不像人家想的那样容易得到。
首先,在很多女人看来,快乐永远只是快乐,绝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她们眼中,无论我们获得什么头衔,我们向来只是经纪人,普通的代理商,我们的活动就是成绩,谁的活动最多,谁的成绩就最出色。
对另一类女人来说(也许如今这类女人的人数最多),情人的名声,从情敌手里夺得情人的快乐,生怕情人又被情敌夺走的担心,这些就是她们几乎始终在想的事儿。对于她们所享受到的那种幸福,我们也或多或少地出了一些力;但是她们的幸福主要在于当时的情况,而不在于人的本身;幸福通过我们降临到她们身上,而不是来源于我们。
因此,为了加以观察,我就得寻找一个心思细腻、感情容易冲动的女人,她把爱情看作自己唯一的心事,就连在相亲相爱的时候,她眼里也只有她的情人。她的激动情绪并不依照通常的途径,而总是发自内心,通向感官。我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女人。在达到快感后,她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并不是在说头一天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听到一句说到她心坎上的话,她才重新体味到感官上的快乐。最后,她一定还同时具有一种天生的坦诚;她养成了心地坦诚的习惯后,那就成了难以压制的本性;她心里的任何情感都无法加以掩饰。现在,您总得承认,这样的女人是十分罕见的。我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她,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遇到这种女人。
所以,她比别的女人更久地吸引我的注意也就不足为奇了。如果我希望对她展开的研究要求我使她幸福,完完全全的幸福,特别是那非但不会叫我感到不快,反而对我有利,我又为什么要表示拒绝呢?再说一个人的头脑给占据了,难道心灵也就会受到奴役吗?不,当然不会。因此,尽管我并不否认自己很重视我跟她的这段私情,但那不会阻碍我去寻求别的风流艳遇,甚至不会阻碍我牺牲这段私情去寻求更舒心惬意的遇合。
我十分逍遥自在,就连对小沃朗热也没有忽略,不过我并不怎么重视她。她母亲再过三天就要把她带回城去。我昨天就设法安排好联系方法:给门房一点钱,对她的侍女说些好听的话,事情就办妥了。当瑟尼竟然连如此简单的方法也没有想到,这您能理解吗?另外,人家还说什么爱情使人变得机敏乖巧了呢!正好相反,爱情只会使陷入情网的人变得愚蠢糊涂。我就不能避免这样的境遇吗?啊!放心吧。不出几天,我就要削弱这种我体味到的也许过于强烈的感受,把它分配给他人;如果分配一次不够,就分配多次。
等到您认为时机适宜,我仍然准备把那个年轻的修道院寄宿生还给她的谨小慎微的情人。我觉得您不再有任何理由阻止这桩事儿。我呢,也同意给可怜的当瑟尼帮这个大忙。说实在的,他为我出了那么多力,这也是我起码该为他做的一点事儿。目前他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德·沃朗热夫人肯不肯接待他。我尽力安慰他,向他保证,不管怎样,我都要让他早日得到幸福。在此之前,我继续负责书信往来;等他的塞西尔到达后,他希望恢复通信。我手头已经有他的六封信了,在那个吉祥的日子到来之前,我肯定还会收到一两封。这个小伙子真是闲得无聊!
可是,不要再谈这对充满稚气的情侣了,还是谈谈我们自己吧!您的上封信使我产生了十分美好的希望,让我就怀抱着这种希望吧!是的,毫无疑问,您会使我专一不变;如果您怀疑这一点,我就不会宽恕您。难道我曾经对您用情不专吗?我们的联系松散了,但是没有断绝;我们的所谓决裂只是我们想象中的错误。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利益仍然是一致的。我就好似一个如梦初醒、返回家乡的游子,我也会像他一样承认,我曾丢弃了幸福去追求渺茫的希望;我也会像德·阿尔古那样说道:
我见到的异乡人越多,就越热爱我的祖国。 [6]
因此不要再反对促使您回到我的身边的那种想法,不,确切地说是那种感情。在不同的道路上品尝了各种快乐之后,我们觉得任何别的快乐都无法与我们在一起体味过的快乐相比,我们会发现这种快乐还会变得更加美好,就让我们好好领略这种幸福的感觉吧。
再见了,我的迷人的朋友。我同意等您回来,但是得抓紧时间,别忘了我多么渴望您回来。
一七xx年十一月八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