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别人叫我什么诨名与称号。有一个同乡患丹毒于昏呓中说我傲慢似一只鹤,一个族叔说我生的那夜他亲眼看见一个老僧走进大门去,所以我无妨被称为鹤或老和尚。有人说我是丘八或丘九,我也可以承认,因为我的确当过多年“野鸡学生”,也就是“兵”。
但是我独怕近时出现的两个称号,这便是“文士”与“艺人”。
艺人似乎即是艺术家之谓,大约拿来译西文的“爱帖斯忒”(artist)的,但是我有一种成见,看惯了日本的艺人这个熟语,总觉得这是“爱体斯忒”(artiste)的意思,是俳优一类的东西,因此对于这个名词不大喜欢:在我的陈旧的头脑里,中国的倡优隶卒都还是类似的人物。好在我不会撇几笔兰草或糊一方石膏,可以放心不至于会有得到这个尊号的一日。
古文我是念过几天,白话也是喜写几句的,于是而文士的头衔就危险了,(虽然此刻现在尚未得过这个光荣。)说起我怕这个名称的缘由来也颇有趣,因为我意想中的文士这回却在犹太,即《新约》上所说的“格拉木玛丢思”(grammateus)。我翻开《马可福音》来查,便见第十四章一节是这样说。
“过两天是逾越节,又是除酵节;祭司长和文士想法子怎么用诡计捉拿耶稣杀他。”中国的文士自然是另一种高雅的人物,但这个名称却被犹太人用坏了,实在已经不大香甜,或者还不如改称——唔,一时想不出来了,容我去参考了类书再说吧。我自己呢,还愿意称作文童,虽然没有“终覆”,——可惜,这个术语的意思已经少有人了解,这实在是废止科举的流弊之一。临了还要声明一句,这童字只言资格而非年纪,古人句云,“老童歌啸水云间”,即其例也。
十四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