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捕役见忘我和尚向他们询问来由,便答道:“不瞒老和尚说,我今天是跟着这几位英雄到洪泽湖里来擒拿水寇的。不料水寇都通水性,地势又是险要,所以我们不能得利,反陷落了一位程爷。退到这里,想起老和尚在此湖上卓锡,对于湖中形势必能明了。倘蒙相助,还请不吝指教!”
忘我和尚听了此话,又对剑秋等熟视一下,点点头说道:“这三位果是儿女英雄,老衲一见便知道是有来历的,敢先请教尊姓大名。”
剑秋遂以实奉告,且说:“我们是受人之托,想到此翦除小丑,不料他们的水寨不易进去,同伴程远兄反失落匪手,但我等不肯干休,誓将重入虎穴,搭救同伴,大破贼巢。此刻幸逢上人,敢请指示。”
忘我和尚微笑道:“原来是闻名天下昆仑派的荒江女侠到此,失敬了!老衲如能相助,当可效劳,但恐老朽不中用了。且请坐下再讲。”
剑秋道:“上人幸勿谦让。”于是大家坐定,火工献上香茗,忘我和尚便向剑秋等问起昆仑、峨嵋两派交恶的近状。
剑秋答道:“本来是大家学道,无所谓仇,但因他们宗旨不正,行为怪癖,多行不义,与盗为伍,所以在江湖上两方面不免冲突起来,嫌隙日深。他们深深记下前事,不肯悔改,以致变成仇敌,言之痛心。上人也要笑我们自相残杀,近于不仁不智吗?”
忘我和尚摸着他颔下的短髭,徐徐说道:“这是很难说的,老衲何敢妄加批评?但闻峨嵋派金光和尚也是有道的高僧,他自己的心术很不错,可惜门下所收的一般弟子大都不能恪守清规,很多为人指摘之处。老衲但愿你们能够化除前仇,彼此一家便好了。”
玉琴道:“上人说得甚是,只要他们不来寻仇,我们也不肯妄行杀戮。不过,耳闻峨嵋派今春将在万佛寺大集结,一面为金光和尚祝寿,一面共商怎样和我们昆仑派作对。不知他们集合后,如何定夺,恐怕以后难免有一场恶斗哩!金光和尚自己是很规矩的,然而他已被群小包围,当然要听他门下的说话,向我们昆仑派来报仇的了。”
忘我和尚叹口气道:“歪机一动,杀心立生,真是不可说了!”剑秋又道:“我们冒昧进谒,想上人必然也是一位有来历的人。不知何以修道在此?倘蒙见告,极愿乐闻!”
忘我和尚叹道:“提起前尘,悔恨无已。今日说出来,也觉惭愧。好在我皈依空门已有数十年,忏悔以前的罪孽,戒除七情六欲,什么事都忘怀了,不妨奉告一二。诸位可知道以前我是个什么人吗?哈哈!我也是北方江湖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天天在外边干那盗跖生涯。我妻子也是性情强悍,常要杀人。虽有一个儿子,而不加管束,小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是暴戾非常,在外闯祸惹事。那时候,我们一些也不觉得自己的罪恶,到后来自己受着惨报了。
“有一天,我从外边归家,忽见我的妻子被人杀死在家里,而我的儿子也已不知去向。我心里一阵悲恸,立刻觉悟起来,立刻丢下了家,也不去找寻儿子,跑到北京一个寺院里削发为僧,朝夕虔修。过了半载光阴,方才到外边,来到了这里,恰逢此间白鹭洲上有个破旧庙宇,一位老僧奄奄病倒,他留我住下,要我继续他在此卓锡。因为在这个盗匪出没之区,别的僧侣都不敢来,我遂慨然答应。后来老僧死了,我又出去募化,得了一笔钱,方把这寺院重加修葺一番。本名普济寺,我更换了一个名字,唤作洗心寺,表示我要一辈子在此洗心革面,修道学佛了。我很不愿意说出我的真姓名来。”
剑秋听了忘我和尚略约告诉的身世,虽然他还没有将真姓名透露,然而心里一动,蓦地想起一件事来,便向玉琴低低说了数语,玉琴连连点头。剑秋遂又向忘我和尚说道:“不揣冒昧,请问上人本来的姓名可就是韦飞虎吗?”忘我和尚一听这话,脸上立刻变色,忙问道:“奇了,奇了!我和侠士等素昧平生,你们怎能知道老衲的贱名呢?”
剑秋道:“我等倘然实说出来,还要请上人宽恕。上人一向不明白你府上的事,却不知当时我们恰到张家口,这件事是我们做下的。今日相逢,不敢隐瞒。”忘我和尚又是一怔,说道:“那么,请你们见告吧!”剑秋遂将那时候女侠如何迷倒被擒,自己如何巧遇花驴赶到相救,手刃周氏等经过告诉一遍,且说道:“上人今日可说你的仇人送到你的眼前,不知上人可能宽恕我等无罪吗?”
忘我和尚叹道:“杀人者,人亦杀之。这是我自己的一种报应。况且老衲的亡妻不该先起毒心,欲谋不利于女侠。侠士一则援救自己的同伴,一则除恶锄强,老衲怎敢记私仇而忘公义呢?请你们不要介怀。以前的事譬如昨日,有什么宽恕不宽恕?老衲还要请你们勿笑呢。不过犬子阿虎不知流落何方,能不能做个好人以赎他父母的罪愆?然而老衲已是出家人,也顾不得了。”
剑秋听韦飞虎不忘父子之情,遂又将自己怎样在苏州观兽戏,巧逢韦虎以及大破横山之后,自己介绍韦虎和梁红绡到洛阳去找事的一回事告诉他听。玉琴等也想着韦飞虎的面貌和他儿子相像,所以方才似乎有些面熟。韦飞虎听了这个消息,知道了儿子的下落,心头很是宽慰,又向剑秋道谢。大家谈了一刻话,彼此都已明白,重又讲起洪泽湖水寇的事来。
韦飞虎道:“他那里的首领满天星周禄知道老衲谙武艺,常常到这里来的,向老衲请教,送酒送肴,对老衲十分敬礼,老衲也到过他们水寨里去。有一次他劝老衲入伙,却被老衲以严词拒绝,反乘机劝他不要长于这绿林生涯。周禄迷而不悟,不肯听从老衲之言。后来又到了一个姓高的,闻是丽霞岛上的海盗,他们狼狈为奸,最近附近各乡村又遭焚劫,老衲很不以为然的,无怪你们受人之托要来剿除他们了。你们既然失陷了一位姓程的侠士,待老衲明日前去向他们索回,周禄瞧我脸上,定能答应的。”
剑秋道:“谨谢美意。可是我们此来,一则受友人祝知府之托;二则高蟒、孟公雄等都是漏网的巨盗,我们很想把他们一同除去,以免残害良民,骚扰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们冒险到此。只恨我们都不谙水性,又不谙地理,故不能如愿以偿,还请上人相助。”
韦飞虎道:“侠士等剑术精通,何用老衲臂助?”
剑秋道:“我们专程奉访,无非要仰仗上人之力,为地方人民计,请上人千万勿却为幸!”
韦飞虎道:“这样说来,老衲不得不从命了。但不知你们将要我怎样相助?”
剑秋道:“现在我有一计可破匪众,只要上人能够俯如所请。”
韦飞虎道:“那么,请侠士等见告吧!”
剑秋道:“上人既和周禄认识,谅他们决不知道我们会到这里来的,只要在明天清晨,请上人驾了一只小舟,假作前去拜访周禄,我们暗暗伏在舱内,如此可以渡过要隘。等他们觉察时,我们动起手来,他们便难抵御了。我们所怕的在水面上交战,倘然到了水寨里,便不怕他们了。未知上人以为此计行得吗?”
韦飞虎道:“这个果然是好计策。但周禄平日待我不薄,我却领着人家去杀他,不是卖友吗?”
剑秋道:“天下事当权其轻重缓急,上人倘然顾全了周禄,不过留了一个杀人放火的水寇,洪泽湖周围的人民,上人又将奈何?此事只得请上人牺牲私谊了!”
韦飞虎点点头道:“以大义而论,老衲当然不值得回护一水寇。老衲决定照侠士所说的去做,但望诸位可能网开一面,饶了周禄一人的性命,其余老衲可以不管。”剑秋道:“当然可以遵命。”商议既定,慕兰的心中也微觉安慰。这天晚上,三人宿在寺里,韦飞虎端整了一些酒菜,陪他们吃喝,畅谈至更深始睡。
次日众人在洗心寺饱食了一顿,剑秋便叫他们的三只船留在这里,只带两名干练的捕役跟随。韦飞虎坐着寺中的船一同前去。韦飞虎带了一根禅杖,他虽不愿意再开杀戒,而不得不带在身边作防护之用。众人下了船,都伏在舱里,不让外人瞧得出,因为四面都遮住,只有数处隙缝。剑秋等可以在内向外张望的。韦飞虎叫火工摇船,在舱顶上竖起一面小小黄旗,这是他往常时候到水寨里去所用的记号,他自己又盘膝坐在船头上,一路向水寨驶去。
过了龙门湾,港汊渐多,两旁芦苇中时时有水寇的巡船出入其间,见了韦飞虎的船,都说:“老和尚来看咱们寨主的吗?”坦然无疑地放这船过去。绕了几个湾,前边已近水寨,都用粗大的竹木札盖在水面上,上面插着鹿角蒺藜,宛似一座城池。水寨上有瞭望台,台上也有水寇把守。韦飞虎的船到了寨门之前,见寨门紧闭,不能进去,韦飞虎遂立起身来高声叫唤,早有两个水寇认识韦飞虎的,便说道:“原来是洗心寺的忘我和尚来拜访咱们的寨主了,寨主正想见你呢。”于是开了寨门,放韦飞虎的船进水寨去。
剑秋等在舱中瞧得很明,心里暗暗欢喜。过了这个要隘,前面又是一片水,水中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洲,洲上就是周禄的匪巢了。
恰巧周禄和高蟒各架一舟,要出来巡视湖面,见了韦飞虎,周禄不胜欢迎,便说:“大和尚,今日何事光临?请到寨中去坐。”
韦飞虎合十行礼,微笑道:“老衲久未奉访,今日特地送上一些礼物请寨主哂纳。”
周禄道:“啊哟!什么礼物,不敢当的,我们也好久没有送酒肉给老和尚吃喝了。”于是周禄、高蟒返舟引导,一路过去,到得洲边,一齐停住。周禄、高蟒先跳到岸上,请韦飞虎上岸,韦飞虎徐步跨至舟上,又向周禄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老衲今天要对不起寨主等了。”
周禄闻言,不由一怔,正要问韦飞虎说的究竟什么意思,这时候打从韦飞虎的船舱中扑扑跳出三个人来,如飞鸟般跃到岸上。高蟒张着独眼看时,却见第一人就是仇敌岳剑秋,一见青光已飞到面前,他不由大吃一惊,口里喊声:“不好!”正要举叉招架,剑秋大喝一声,一剑横扫而至,早削去了高蟒半个头颅,倒地而死。周禄惊得呆了,玉琴和慕兰左右夹攻,周禄无处逃避。
玉琴因韦飞虎有约在先,不欲伤他,遂飞起一足,把周禄踢倒在地,剑秋跳过来按住他,将他紧紧缚住,交给船上的两个捕役。这事是突如其来的,周禄等都没有防备,连高蟒也死得不明不白哩。
余党都已逃到寨中去报告,永安道人便和孟公雄杀出寨来,见了剑秋,大叫:“姓岳的小子,又来送死了!今日当和你拚个死活。”剑秋正要动手,玉琴早舞起真刚宝剑迎住,萧慕兰也接住孟公雄厮杀。
剑秋惦念着程远,便和韦飞虎闯入寨中去,有几个水寇上来抵挡时,都被剑秋杀却。他擒住了一个水寇,问道:“昨天我们失去的同伴在哪里?快快直说,饶你的性命!”水寇战战兢兢地答道:“现在禁闭在水牢里,没有伤害他的性命。”剑秋道:“很好,你快领我们前去。”
那水寇遂领着二人来到后面水牢里,四面是水,一座小石屋,好似埋在水中一般,门上有铁锁锁住。那水寇正要架起小小浮桥,剑秋摇摇手道:“不必了!”飞身一跃,早已越过水面,跳到水牢的门前,将惊鲵宝剑向铁锁一剁,锁已断落。推开牢门,跳进去时,觉得阴风惨惨,见程远蹲在那边地下,手足都被铁索紧紧缚住,闭着双眼,好似在那里打瞌睡。剑秋喊了一声“程兄!”程远抬头见了剑秋,不觉惊喜参半,正要询问,剑秋已走到他的身边,用宝剑割断铁索。程远跳起身来,舒展手足,先向剑秋道谢。
剑秋说道:“随我来吧!”二人走出水牢,跳至原处。程远瞧见一个魁伟的大和尚横着铁杖站在那边,不知是友是敌,心里一怔,剑秋已代他介绍和韦飞虎相见,略把来由说明,程远非常快慰,说道:“这是小弟的侥幸了。现在水寇可曾歼灭?”剑秋道:“还有两个正在寨门前恶战哩。我们且去一瞧,不要被他们漏网了。”
于是三人回出寨来,见玉琴等正是杀得难解难分,那永安道人的双剑使得如疾风骤雨一般,足抵得住玉琴。孟公雄见剑秋等救了程远出来,心中未免有些慌张,又想逃生,向慕兰虚晃一刀,跳出圈子,往水边便奔。剑秋早已飞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喝一声:“贼寇,今天还想逃走吗?”孟公雄硬着头皮来迎,剑秋卖个破绽,让孟公雄的刀砍入怀里来,他将身子一侧,孟公雄砍个空,身体向前一晃,剑秋的惊鲵剑早从他的后背刺入前胸,孟公雄大叫一声,跌倒在地,鲜血直流,眼见得不活了。
剑秋诛掉了孟公雄,和韦飞虎、程远一同站着看玉琴和那永安道人大战。慕兰想要上前相助,玉琴却摇头说道:“不要!有劳姊姊看我一人力斩此贼。”慕兰也就和程远立在一起作壁上观。那永安道人见同党都死,劲敌在前,明知无幸,但他不甘束手受缚,愿作困兽之斗,所以如猛虎负隅一般,死力奋斗。
玉琴杀得性起,将一柄真刚宝剑舞作一道白光,把永安道人紧紧裹住。这样又斗到一百余合,剑秋很想上前相助,早将那道人解决,但他知道玉琴的脾气,不敢孟浪。
永安道人见玉琴神勇难挡,想用暗器取胜,只苦没有间隙,战到分际,他将左手剑抵住玉琴的剑光,右手剑向腰间一挂,腾出手来从腰袋里摸出一枝飞镖,藏在衣袖里,又和玉琴斗了数合。等玉琴的剑向他下三路扫来时,他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右手一抬,一枝镖早向玉琴咽喉飞去,又准又快,只见玉琴仰后而倒。众人大惊,正要上前相救。永安道人已踏进一步,一剑向玉琴砍下,想要结果她的性命。不料玉琴忽然一跃而起,剑光到处,永安道人已倒在地上了,众人又是大喜,一齐上前细看真相。
玉琴张口一吐,当的一声,一枝铁镖早落于地下。慕兰忙问其故,玉琴笑道:“这妖道的本领果然不错。我同他约摸已斗了二百回合,那厮的剑法还没有散乱。后来我见他挂了右手剑,估料他必要用什么暗器来伤我了,故我也留心防备,当他飞镖到我咽喉时,我就一低头张开口把那枝镖咬住,将计就计,假作被他击中,仰后而倒,他果然要来杀我,就出其不意地把他刺死了。这是我的侥幸。”
剑秋等听了,都很快活。韦飞虎也说道:“老衲以前曾会过不少英雄好汉,今天见玉琴姑娘的剑术,确乎已臻神化,不愧是昆仑门下的女侠,老衲非常钦佩。”玉琴也谦逊了数语。大家带了生擒的周禄,又到寨里重行搜查一遍,程远将自己的宝剑、镖囊找到了,佩在身上。匪党早已大半四散逃避,也有情愿归顺的。
剑秋便对韦飞虎说道:“我等仰仗上人之力,破了水寇的巢穴,不胜感谢。”韦飞虎道:“现在周禄被擒,诸位可能看在薄面,饶他一命。免得江湖上说老衲不义。”
剑秋忙道:“既有前约,敢不从命。”遂吩咐捕役将周禄推至,剑秋指着他说道:“你在此间盘踞了多年,伤害良民,为非作恶,今日被擒,本当将你杀却,只因看在忘我和尚面上,姑且饶你一次。须知丈夫在世,当做些光明磊落的事业,岂可干这种杀人放火的生涯,害了他人,又害自己!孟公雄、高蟒等都是最好的殷鉴,你都瞧在眼里的。你若然此去能够真心悔悟,做个良民,未尝不是你的幸事。倘然怙恶不改,我们只饶你一遭,你的本领怎及得永安道人的高强?那时再见,一定不能饶你了!”周禄低倒了头,一声儿也不响。剑秋便叫捕役宽松了他的束缚,放他逃生,捕役遂牵着周禄出去了。
韦飞虎叹了一声,便要回去。剑秋道:“我们一同走吧。”遂留两个捕役和投顺的水寇在此看守,剑秋等仍坐了韦飞虎的船回至白鹭洲。韦飞虎又请他们到寺里去吃了一顿饭,剑秋等方才向他道谢告辞,韦飞虎送至水边。
临行时,剑秋又对他说道:“上人在此忏悔前尘,一心学佛,真是有大智慧的人。江湖上多少绿林豪杰,怎及得上人勇于回头,我们也是很佩服的。此去若过洛阳,和令郎相见时,当将这个喜信告知他,也好让他前来拜见一面,父子重圆。”
韦飞虎微笑道:“多谢侠士等美意,但老衲已作出家人,应当忘却一切。犬子既能自立,只望他能够好好做人便是了,不必再见,萦绕心曲。愿侠士等前途珍重,多行仁义!”剑秋等四人遂别了韦飞虎,鼓棹而归。他们在舟上谈起韦飞虎的事,回望白鹭洲已隐没在水云之下,都不胜慨叹。
回至淮安,祝年华大开正门欢迎他们。入内坐定后,剑秋遂将他们怎么前去剿灭洪泽湖水寇的经过略告诉一遍,祝年华不胜之喜,便叫人去请李都司前来。一会儿,李都司已赶到府衙,和剑秋等相见,闻得他们毫不费力的已将水寇歼灭,便作揖道贺。祝年华遂请他去洪泽湖办理善后事宜,李都司欣然允诺,遂告辞出城,带了部下官兵,大模大样的杀奔洪泽湖去。其实水寇已灭,他们不过去吓唬小百姓而已。
淮安地方的绅士,也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大家跑来谢拜,且在府衙前大放爆竹,阖城欢腾。晚上,祝年华又大排筵席,款请剑秋等四人,感谢他们为民除害的莫大功德,直到夜阑散席。祝年华又挽留他们住了两三天。玉琴等再也不肯住了,一定要动身北上,绅士们本要奉送剑秋等金银财物,但剑秋等坚不肯收,于是他们选购了四匹良马,送给他们作坐骑,而把雇来的牲口打发回去。剑秋等见他们诚意难却,只得接受。
临行时,祝年华又送上程仪一百两纹银,剑秋推辞,祝年华道:“昔年的恩德尚未报答,至今不忘。现在诸位大侠又热忱帮忙除灭了水寇,使地方安宁,更是非常感激。这一些程仪,是我聊表微意的,怎么还不肯哂收呢?”剑秋听祝年华这样说,只得拿了。
四人遂在次日清晨和祝年华告别,带了行囊,跨上坐骑,果然都是好马,出得淮安城,向北进发。恰逢李都司带兵回来,四人将马停在道旁,看李都司的兵雄纠纠的过去。李都司在后,一见四人,慌忙跳下马来,上前相见。剑秋等又在马上答礼。
李都司道:“诸位侠士破了洪泽湖,其功不小,怎么便要离去?请再回城一叙如何?”
剑秋带笑答道:“多谢美意。我等急于北上,不能多留。洪泽湖水寇在我辈看来,么魔小丑,不堪一击,何以在地方上猖獗如此?都司食了俸禄,当负地方绥靖之责。此后尚望好好整顿部下,练成劲旅。倘然畏盗如虎,退缩不前,反而纵兵殃民,那么其罪难辞了。”
剑秋这几句话,说得李都司脸红耳赤,惭愧异常,只说:“是,是!”剑秋遂一摆手道:“请都司回城吧,我们告辞了。”遂一抖缰绳,四匹马向前跑去。李都司叹了一声,马上进城去了。
剑秋等离了淮安,早晚赶路,已到了山东境界,想起临城贾家庄的神弹子。剑秋便问玉琴:“此去正是顺路,可要再到庄上去盘桓一天?”
玉琴道:“别的人都不在我心上,唯有贾芳辰和瞿英这一双小儿女,非常可爱,时时在我的心里。我们不知何日再到此间,不如去看看他们。”程远和慕兰也一向闻得神弹子大名,很愿一识荆州,所以四人便临城去访问那位老英雄。
琴、剑等是第三次到来了,不用问讯,跑到庄上。庄丁见是玉琴、剑秋,连忙入内通报,贾三春大开正门,亲自出见,让到后堂。贾三春的夫人和瞿英、芳辰等一齐出见。玉琴见芳辰修饰得很是美丽,握着她的手,殷殷垂问。芳辰也拉着玉琴的衣襟,问他们西湖之游可乐?还有宋家等诸人为什么不见?
剑秋也代程远、慕兰和贾三春等介绍一遍。大家坐定了谈话,剑秋便将他们南游所逢的可惊可愕之事,约略告诉。瞿英、芳辰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对于剑秋、玉琴的绝处逢生,不胜欢喜。
剑秋也问起报犊崮的情形,贾三春道:“自从赵无畏等伏诛以后,山上现有良民在那里耕种,四乡甚安。不过山东道上济南以北,最近常有响马出劫行路人,因此咸有戒心了。”玉琴叹道:“群盗如毛,真像野草般烧不尽了。卖剑买牛、卖刀买犊这种好风气,只有见之历史上了。”
晚上,贾三春命厨下端整一桌丰盛的宴席,请四人畅饮。大家纵谈一切,彼此欢然。贾三春忽对琴、剑二人说道:“二位奔走天涯,行侠仗义,令老朽非常钦佩。关外正有人苦念你们,要想重见呢。”玉琴听了这话,便道:“莫非螺蛳谷的袁彪吗?”贾三春点点头道:“正是。”玉琴道:“老英雄在何处和他们相见的,怎会认识?”
贾三春道:“你们南下以后,适因我有些事情到锦州去拜访朋友,回来时路过那里,想起了你们所说的话,遂独自冒险入谷去拜访袁彪,恰逢解大元和一个复姓欧阳的义士在谷外巡逻,解大元便上前和我相见,我方知他和马魁已投奔这里安身了,很觉快慰,遂向他说明来意。他就说袁彪闻得大名,也极愿一见,他遂引导我入谷去。
“老朽在路上相度形势,果是险峻非凡,在螺蛳谷口已筑有一座土城,上面刀枪密布,把守严密。进了土城,又是曲折的山径。老朽不管高低,跟着他们前行,又有数座碉楼。到了山寨里,又见马魁,后来袁彪夫妇等众人都出来相见。那袁彪器宇轩昂,确是一位关东豪杰。他夫人年小鸾,也是一位女侠。我们一见如故,谈笑甚欢,他们遂留我在谷中住宿,且设筵款待。讲起了玉琴姑娘和剑秋兄,他们非常悬念说,自从在初探天王寺分手以后,久未会晤。后闻天王寺已被你们破去,他们渴望二位重至关外,但是你们却到江南去游山玩水,他们不胜羡慕哩。”
贾三春说到这里,玉琴瞧着剑秋微微一笑。贾三春又道:“袁彪的志向不小,老朽和他畅谈以后,但知道他不是寻常的游侠者流。他在那里练得部下人强马壮,纪律严肃,四方豪杰闻风归附的很多,山中粮草也堆积得富足,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他很有兴汉灭满的革命大志。他对我说,他正暗中联络关外各处明白大义的胡匪,灌输民族思想,等到中原有变,他就要揭竿而起,夺取山海关和锦州一带要隘。那时北窥辽、吉两省,西向滦东各地,北京也立即受到威胁了。他深望我们关内的一般汉人能够觉悟到国势的危险,及早起来革命,努力自强,不要做他人的奴隶,同受神州陆沉之祸哩。”
剑秋听了,说道:“袁彪夫妇都是有深心的人,还有寨北龙骧寨李天豪等也都抱着民族的思想,结识天下豪杰,努力于革命事业的。但我们和他们暌违已久了。”程远和慕兰在旁听着,也觉得眉飞色舞,深表同情。直到更深,方才散席。剑秋等四人便在贾三春庄上住下。
次日大家去游抱犊崮。剑秋指点着各处险要给程远、慕兰二人看,将以前大破抱犊崮的事告诉一遍。二人对于芳辰、瞿英更觉敬爱了。四人在贾家庄住了三天,琴、剑二人便要告别,慕兰也要早返故乡,所以贾三春苦留不住,送出九胜桥,各道珍重而别。
剑秋等离了临城,一路北上,又便道去游泰山观日出,又至济南泛舟大明湖,纵眺千佛山,留恋数天,方才向北赶路。这一天渡过了黄河,在一个小镇上旅店里歇宿。他们投宿的时候,已是天暗,店小二接住他们的坐骑,叫人牵去上料。他掌了灯,引导四人入内,里面有一个大院落,东西都是上房,左面的上房里已上了灯,有男子谈笑的声音,甚是宏亮。
当剑秋等踏进了院落的时候,那边房门上悬着竹帘,帘子里有个人面向外一张,便缩了进去。剑秋等都没有留心,唯有玉琴瞧见窗边灯光下,似乎有一个很苗条的人影,像是一个女子的模样,一闪便不见了。
店小二便指着右边一间大客房说道:“朝东的已有客人住下,这一间很是宽敞,就请爷们歇下可好?”剑秋见房里还算清洁,遂道:“好的。”店小二便将手中灯放在桌子上,向他们问了酒菜以后,退出去了。
这天天气很是燥热,玉琴遂把四扇窗子一齐开了,说道:“我们来迟一步,好房间已被人家占去了。但是人家为什么窗也不开一扇呢?”剑秋笑道:“也许他们南边也有窗的,这些小事,你去管人家做什么?”一会儿,店小二已将酒菜端上,四人遂在窗边一张桌子上坐下吃喝。
玉琴是朝外坐的,剑秋正和程远谈起贾三春的往事,程远、慕兰都听得津津有味。玉琴忽然对剑秋呶呶嘴,说道:“你瞧背后窗外那个人,贼头狗脑的向这里窥探,恐怕不是好人吧?”
剑秋回头看时,见一个瘦子,穿着短衣,手里拿着一柄芭蕉扇,立在庭阶边,正向自己室中张望。那瘦子见剑秋等回过头来,便挥着扇子踱进那边房去了。剑秋道:“这个人虽然瘦小,但我看他的走路和挥扇,都像是个有功夫的人。他向这里探望,或是平常之事,不见得便有坏意,我们不妨坦然处之。”于是玉琴也不响了。
四人将晚餐吃毕,大家又坐着闲谈。剑秋偶然抬头看时,见庭心里又有一个白衣少年,在那里向自己这边细细估量。剑秋立起身来,那少年便走进房去了。
玉琴道:“他们又来窥探了。我以为这不是偶然的事吧!不知他们房间里有几个人,究竟何许人物,我们何不也去窥探一下?”剑秋道:“这又何必呢?反见得我们不大方了!”说话时,又见对面窗子里的灯光已熄灭,接着关房门的声音。程远笑道:“他们已睡觉了,真是不怕热的。”
剑秋想起贾三春的话,向玉琴等低低说道:“管他是坏人不是坏人,我们只要留心一些就是了。”玉琴道:“贾三春说山东响马怎样厉害,但是我却不怕,最好是遇着两三个厮杀一回,舒展舒展我的筋骨。”
慕兰笑道:“在姊姊的手里,不知杀却多少巨盗,还嫌杀得不畅吗?”玉琴笑道:“杀以止杀,我只要杀坏人,至于好人,却一根汗毛也不敢伤。”他的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他们谈了一回,已近五更,窗外一阵阵的凉风吹来。剑秋说道:“这时已起了风,明口气候或可凉快一些,我们可以睡了。”于是大家脱衣安睡。剑秋想起方才窗外两人先后窥探的情形,心里终有些放不下,所以一时没有入梦,隔了多时,睡魔催寐,渐渐睡去,然而耳边似闻窗子响,忙睁眼看时,桌上的灯仍亮着,但已被风吹得摇摇欲灭。接着又有一阵风声撼动窗牖,发出格格的声音,风从窗隙中吹入,所以摇得残灯黯黯。
剑秋自笑多疑,闭上双眸,又要睡去。忽闻窗外鼠子唧唧之声,好似在那里相搏。他又想这鼠子叫得奇怪,莫不是那话儿来了吗?同时程远也已醒来,二人跳下炕去察看时,鼠子不见了声音,寂寂不见动静。
剑秋和程远又开了房门,到庭中去小解,却见对面房里边是静静的,没有什么异动。仰视天上,一轮明月,十分昏黄,四周照着一重圆晕,也许天气要变了。二人悄悄地回到室中,玉琴和慕兰依然未醒,二人也就没有惊动她们,仍到炕上去睡。转瞬间,也已入梦游华胥。
次日早晨大家起身洗脸漱口,剑秋把昨宵的事告知玉琴,且说这是自己多疑所致,不见得山东道上所遇的都是歹人。玉琴和慕兰也笑了,他们开了窗,望望对面客房里的客人,早已去了,门窗都洞开着。店小二走进来时,玉琴问他昨夜对面房里住的什么人。
店小二答道:“两位男子和一位貌美的姑娘,都是这里的老乡,带了不少行李,今天东方初白时,他们便匆匆地赶路去了,也许是到天津去采办货物的客人吧。”玉琴听了,也不说什么。吃毕早餐,添购了一些干粮以防急需。于是剑秋取出银子付去了店帐,四人一齐上马动身。
行了一天,路上安然无事,仍在一个客店里歇下。次日再向前赶路,慕兰忽然要求玉琴和剑秋暂缓回天津,先和他们到卫辉府去,盘桓数天,见她的老父,消失前嫌。程远也再三固请。琴、剑二人见他们一片诚意,只得应允,慕兰、程远都是不胜之喜。
这天天气阴霾,刮起大风来,黄沙扑面。上午他们行在官道上,见前面树林隐隐,有一座高大的山峰如牛首一般,矗起在云端里,途中不见行人过去。将近德州了,四人想赶到那里歇宿,然后取道往卫辉府,所以纵马疾驰。忽见对面尘土飞扬,有两骑正向这边驰骋而至。剑秋的马在先,遂回头和三人说道:“仔细着,响马来了!”
正说话时,那两骑已如旋风般跑到近身。四人留神瞧看,当先马上乃是一个瘦长的少年,穿着一件青布长衣,手握一枝镔铁长枪,腰悬弓矢;背后一个硕大的汉子,满脸疙瘩,相貌奇丑,穿着一身黑衣,腰里配着一对蘸金斧。各跨骏马,腾跃而过,一刹那间,已望不见踪影。
玉琴道:“好马!我们的花驴、龙驹可惜都不在此,不然倒可和他们驰骋一下。”程远道:“这两个很像绿林好汉,不知到哪里去的。”剑秋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由他们去吧。”大家说着,慕兰将手向后面一指道:“你们试看,又来了。”剑秋瞧一眼说道:“这不是好意吧?我们快快预备。”一边拔出惊鲵宝剑。
这时候,两骑倏又从后面到临,那青衣少年举起手中长枪向四人喝道:“你们这伙人,就是荒江女侠等臭丫头吗?不要走,吃俺一枪!”说毕,呼的一枪,已向玉琴面门刺来。
剑秋早已跃马上前,将剑架住,那个疙瘩脸的汉子已抽出双斧杀上前来。玉琴正要抵敌,程远已掣出百里剑抢上前接住便斗。四人四骑,便在大道上树林外边捉对厮杀起来。
玉琴和慕兰都拔出兵刃在旁观战,见那青衣少年使开长枪,上下左右都是枪花,如怪蟒翻江,十分骁勇,幸亏剑秋的剑术不比寻常,化作一团青光,足够抵挡得住。还有那个黑衣汉子的双斧,也是十分了得的,真是棋逢劲敌,杀得难解难分。玉琴觉得这少年枪法精妙,有良将之材,却在绿林中为盗,埋没天才,未免有些可惜了。彼此斗了九十余合,那少年见剑秋的剑术无懈可击,心里暗暗佩服。
剑秋一心想要取胜,得个隙,乘少年一枪刺入时,把惊鲵剑迎着他的枪杆只一削,只听呛的一声,那少年的枪已被宝剑削作两截,手中拿着剩下的半段枪杆,遂说一声:“果然厉害!”将马一拎,跳出圈子,回头便走。那使斧的汉子也杀不过程远,跟着退下。
剑秋和程远追上去时,那少年已把枪杆丢了,从腰际抽弓拈矢,回身觑准剑秋,一箭射来。剑秋把剑一击,一枝箭早已扑的堕落马前。接着弓弦响处,第二枝箭又来,剑秋把头一偏,让过那箭,第三枝箭又到。这是少年擅射的连珠神箭,饶剑秋避得快,而马腹上已中一箭,那马直跳起来,把剑秋掀落于地。
玉琴大惊,慌忙上前援救。剑秋早站起来,说道:“不要紧,我中了他的暗算,幸没有伤。”玉琴已着了恼,挺着宝剑向少年追去,娇声说道:“你不要放箭射人,敢和我荒江女侠斗三百合吗?”
在这时,前面尘土又起,又有两骑飞奔而来。慕兰暗想,必是盗党来了,遂扬着双刀来迎。剑秋也挺着宝剑,一同上前。只见前面来的两人就是前晚在旅店里所见的那个少年和瘦子。
剑秋喝问道:“你们是何方的响马?胆敢白昼行劫!须知我们不是好欺的。”
那少年早跳下马来,向剑秋一揖道:“足下就是昆仑门下的侠士岳剑秋吗?还有这位荒江女侠,俺们都是久仰大名的。今日相见,三生有幸。俺们怎敢来劫夺呢?”
剑秋听这少年吐语温和,不像是来寻厮杀的,便问道:“你们怎样认识我等?方才交手的,是否你们的同党?你们若不想劫夺行人,为什么半途寻衅?”
少年笑道:“这是弟兄们误会,请岳爷莫怪!俺姓谭,排行第二,因俺善使铁棍,人家都称俺铁棍谭二,一向在此牛头山八里堡安居,他们都是俺知己的弟兄,聚在一起。虽然是隐身草莽,但也不是不仁不义的盗寇。前日俺们自他处回乡,在旅店中逢见诸位侠士,俺常听人传说荒江女侠和岳爷等如何状貌,便疑是岳爷等了。又见店中水牌上写着姓岳、姓方等贵姓,但尚不敢冒昧趋谒。又因急欲回乡,所以清晨动身便走,回到八里堡。大家谈起,深悔那晚没有进见,遂先请两位弟兄骑快马相迎,我们随后也赶至。不料他们不听俺的吩咐,鲁莽从事,多多得罪,尚乞诸位侠士海涵勿责!”
这时候,大家都已停手,那个射箭的少年和黑衣汉子也早跳下马来,走到剑秋的所在。铁棍谭二指着剑秋对二人说道:“这位就是昆仑大侠岳剑秋。我叫你们前来迎接的,怎么不问个明白,遽尔动手,险些儿自取其咎?现在快些陪罪吧!”
二人都微微一笑,向剑秋唱个肥诺。谭二遂代他们介绍,方知那放箭的少年姓陆名翔,别号小子龙,那个使板斧的黑衣汉子姓何,人家因他生得满面疙瘩,所以都唤他何疙瘩,还有那个和谭二同来的姓余名自异,别号瘦猴。剑秋也代玉琴、程远、慕兰等介绍一过。
谭二又向萧慕兰说道:“姑娘可是卫辉府云中凤萧进忠老英雄的女儿吗?”慕兰答道:“正是。请问你怎样知道我的底细?”
谭二道:“先兄谭邦杰数年前曾到萧老英雄府上拜访,相聚数日而归,曾和我说过你们父女俩的本领高强,非常钦佩,现闻芳名,所以一想便着。但不幸先兄于去年病故了。”慕兰也闻得她父亲的朋友确有谭邦杰这人,也是江湖上一位豪杰,所以深信不疑。谭二又向剑秋说道:“俺们和诸位侠士虽然萍水相逢,而一向景慕,前面正是八里堡,敢请诸位到俺们庄上去一叙,俺们敬备浊酒,愿为诸位洗尘,千万勿却!”
剑秋听谭二说话很是谦恭,非粗暴俗子可比,自己若不答应前去,一则辜负了人家的美意,二则反被他们嗤笑我们胆小如鼠,不敢前去。遂向玉琴、程远等脸上瞧瞧,觉得他们并没有不赞成的样子,所以立即允诺。谭二等十分欣喜。
因剑秋的马已被陆翔射倒,所以陆翔的坐骑让给剑秋坐,他自己步行随后。谭二当先引导,众人按辔徐行。朝前行了里多路,度过一座石桥,沿着小溪向南转弯,穿过一个林子,只见前面一带很高大的庄院,且有两座碉楼,形势十分雄伟。一行人到得庄门前跳下马来,有不少庄丁左右排列着,很恭敬地迎接。
谭二吩咐将庄门开了,招请剑秋等入内。庄中很是宽敞,房屋富丽。大家到一个厅堂上坐下,左右献过香茗,谭二重又对剑秋说些钦慕的话,剑秋也就问他们在这里的情形。
谭二道:“人家都说山东道上响马怎样强暴,但是也有分别的。譬如我们在这里八里堡行侠仗义,结识天下豪杰,江湖上凡有穷困落魄的人,无不尽力援助。先兄谭邦杰在日,黄河以北,很有贤名,所以俺们并非那些啸聚山头杀人放火的土匪可比。我们杀的是贪官污吏,劫的是富商大贾,贫弱的非但不去害他,反而要周济他,因此附近四乡反较他处来得安静,别的绿林中人也不敢觊觎了。俺们久慕荒江女侠和岳爷的大名,常欲一见,而苦没有机会。今番凑巧在途中遇见,所以奉请诸位来此一聚,幸蒙诸位惠临,俺们非常光荣的。”
剑秋听谭二如此说,也觉得他们不失为江湖侠义之流,想起了螺蛳谷、龙骧寨两处正在网罗豪杰,谭二等虽是绿林中人,却和乌龙山、抱犊崮、洪泽湖等草寇有上下床之分,不如代他们联络联络,将来也可多几位同志。于是将袁彪、李天豪等伏处草莽,志谋革命等事告诉给谭二等众人听,谭二等表示赞成之意,愿意他日到关外去一行。
谈了一刻,庄丁早将酒筵摆上,谭二遂请四人上坐,谭二等四人坐在下首相陪。斟过酒,小子龙陆翔又夸赞剑秋的剑术神化,剑秋也称赞陆翔的枪法厉害,射术精娴。谭二见剑秋等都不喝酒,他自己先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把空杯向剑秋等一照,说道:“诸位难得到此,请畅饮数杯,不要客气。”剑秋等见谭二先喝,知道没有什么坏意,所以大家也举起杯来喝酒,又吃了二道菜。
有一个庄丁把一壶烫好的酒送上来,谭二接过酒壶,代剑秋等又满满地各斟上一杯,说道:“俺们今日欢聚,真非偶然,俺们再要敬诸位一杯,务请诸位赏脸。这酒是有名的郁金香,请诸位多喝一杯,醉了便在小庄里下榻也好。”
剑秋道:“我们的酒量却是有限,所以不能多饮。”余自异说道:“请诸位领情,干了此杯!俺们都是快活。”陆翔也高举酒杯来再三劝饮。剑秋等难却盛情,遂各举起酒杯来,又喝了一个干。庄丁又送上一道红烧猪蹄的热菜来,剑秋正要拿起筷子去吃菜,忽然觉得这座厅堂摇摇摆摆动起来,莫非自己头晕?又瞧玉琴的脸上满泛红霞,目光也发出奇异之色,程远和慕兰都把一手撑着头,自己不能做主起来,剑秋心里大为奇怪。正在那时候,屏风后跳出一个女子来,手中握着三尺龙泉,不是别人,正是韩小香。
剑秋知道不妙,方欲拔剑而起,韩小香却笑嘻嘻地指着剑秋等四人道:“倒也,倒也!”
剑秋、玉琴、程远、慕兰都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的,脑海中一阵昏迷,一齐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在地。
杯酒联欢,阴谋暗伏,剑秋虽然精细,却没有料到这么一着。此时他们四人已堕陷坑,仇人在前,更难幸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