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哥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年轻力壮,精神饱满。棕色的脸上闪着一双目光深邃的眼睛。他接了虾球给他的片子,叫虾球坐下来,问长问短,打听鳄鱼头最近的动态。虾球也知道得不多,丁大哥问到养生米店有多少存米,虾球只能答:“多得很!我吃一辈子也吃不完!”丁大哥回头对他的同伴们说道:“你们听!鳄鱼头这家伙几乎把救济总署的米都盗光了呢!他跟国民党的官僚们勾结在一起,正在财运亨通呢!”有人问丁大哥:“那末他找我们干甚么呢?”丁大哥道:“他这种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有事情才找上门来的,他一定还记得从前在路西做生意时我们怎样对待他,现在知道我们在这里,要不是想来攀攀交情,就是想找甚么生意的门路。”有人叮嘱丁大哥:“小心别上当呀!”丁大哥道:“那自然。”说罢就背着他的步枪跟虾球走出来。一路上,丁大哥很和蔼地跟虾球闲谈,问他的家庭状况和帮鳄鱼头干甚么事。虾球道:“我是帮他打杂的,你呢?你做甚么?当兵还是当警察?”丁大哥道:“我吗?不是当兵,也不是当警察。我们看守这个地方,人家叫我们做自卫队。自卫队,你懂吗?”虾球道:“我只听说内地才有自卫队,香港也有自卫队?”丁大哥道:“香港从前没有,自从日本鬼占领香港之后就有了。是人民自己组织起来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的。英国人还没有回到这地方接收以前,周围百里内的治安就是我们人民自卫队维持的。”虾球道:“你们人民自卫队一直还维持到现在吗?”丁大哥道:“你这话真叫我难答了。实在的情形是,我们把全部治安权移交给英国人,英国人又把我们一部分人收留下来,每人每月发百多块钱饷,我们现在是一面帮地方老百姓维持治安,一面又算是吃英国的饷。”虾球道:“你们的队伍中像我这样小的有没有?”丁大哥道:“从前在东江打日本时,我们队伍里有许多小鬼,现在都到山东去了。”虾球道:“甚么小鬼、大鬼?”丁大哥笑道:“年纪轻的,我们都叫他们做小鬼。”虾球道:“他们也能打仗放枪?”丁大哥道:“当然能啦,他们能做很多的事,有些比大人还有本领。”虾球问:“像我这样的人他们收不收?”丁大哥笑道:“凡是爱祖国,肯牺牲一切为人民服务的人他们都收。”虾球问:“他们现在在哪里?”丁太哥答道:“国民党把他们逼到山东去了,坐海船要好几天才能到,远得很呢!”虾球听了闷闷不乐。谈着谈着,他们已走到小茶楼来了。
丁大哥一进门,鳄鱼头就站起来问:“他们几位呢?”丁大哥道:“他们都放哨去了,我恰好休班。”鳄鱼头叫伙计弄一鸡三味,开了啤酒,和丁大哥一边喝,一边话旧。原来丁大哥过去曾参加广九路附近王作尧领导的游击队;日军侵占时期鳄鱼头做走货生意,经常通过王作尧的防区,货物纳了规定的税,就受王作尧部队的保护通过他的活动地区。大家公道往还,一向相安无事。那时他就认识了游击队工作人员丁大哥,一面相识,也说不上甚么交情。因为鳄鱼头所最关心的是他的货物是否平安而迅速地到达目的地,而不是游击队里的那一套政策。丁大哥所给他的唯一好感,就在他领导下的一班工作同志对他还相当客气,并不苛刻而已。
大家喝完了两瓶啤酒,鳄鱼头道:“怎么?你们打算长年在香港打皇家工吗?”丁大哥道:“不作这样打算又怎么办呢?我们被留下来的情形你是知道的:一方面是英国人初回香港,一切还在半军事状态,我们要留下来保护我们中国人民的生命财产;一方面是国内和平谈判断断续续,我们在广东的队伍又北撤烟台,我们也乐得暂时得一个休息的机会。可是到了现在,国民党反动派又在东江、西江残杀我们复员的同志,残杀我们的家属,我们回去不是正好送羊入虎口吗?不过,我们今天虽然是身在香港,心却在祖国,将来还是要回去的。”鳄鱼头道:“算了,不提这些。近来可曾做些甚么生意?”丁大哥道:“哪里有本钱去做生意呀!”鳄鱼头道:“只要你们肯帮一帮忙,我们一定能在经济的战场上打一场胜仗!一战而胜呢,哈哈!”他拍拍丁大哥的肩膀道:“洋楼、汽车、甚么问题都解决了!”丁大哥望了鳄鱼头老半天,很怀疑他的提议,问道:“我们能帮你打一次胜仗?哈哈!你太看得起我们了!”鳄鱼头道:“只要我们的汽车通过你们的哨位,你们高抬贵手就行了。”丁大哥又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们的力量了。”这样,不管别人是否真的同意,鳄鱼头就把这五个自卫队员打在他的“经济战”的算盘内了。因为时机还没成熟,他不愿把他的详细计划对丁大哥宣布,就跟他日前到深圳去和军官总队的走私首领联络一样,饮食应酬一番,就相约“后会有期”而别了。
回到尖沙嘴来,鳄鱼头想起今天无缘无故打了虾球一个耳光,现在为了笼络他,就让他带那只火腿回去给他妈妈,叮嘱他晚饭前回来,招呼客人喝生日酒。虾球托着那只火腿到对街的木匠店里,求木匠师傅把火腿锯成两半,用一小角火腿肉作为酬劳。他把这只火腿分成两半,正像他的心一样,一半分给妈妈,一半分给亚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