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唐舰长曾给他自己取上一个绰号叫做“三不怕”。他和别人争论甚么事情不能马上解决,他就会脱口而出道:“我老唐是有名的三不怕。不怕撤差,不怕打靶,不怕亲手剥人!”别人一听他抬出这“三不怕”来,受不了时,就让他三分。他的上司很会利用他的这点特长,这几个月来就专差遣他在沿海一带接收押运新兵。每一回他都能完成任务回来。自然,这个“任务”,是公私两方面都包括在内的。他对新兵一贯的态度就是苛刻毒辣,随便先斩后报,甚至不报。因为他押运的新兵得不到人的待遇,很多都冒九死一生的险也要潜逃,有时还是集体暴动,经过一番死斗挣扎才逃得出来。但这位三不怕并不怎么着急,他有种种补充缺额的办法。有一次他率领两班士兵走上一个小镇去饮茶,他让士兵们吃了几碟炒面后就吩咐那个资格深的上士班长道:“今天是墟日,我们要补充三十名新兵。我现在派你率兵两班,即刻出发包围墟场及赌馆,把足额壮丁俘获解舰领奖。”他还叫那班长复诵一次他的口头命令,然后挥他们出去。
这次他把周所长释放的嫌疑犯四十五名重新逮捕,这样的手法,在三不怕说来,是相当和平的了。
虾球、牛仔跟在哭哭啼啼的乡下人后边,在士兵刺刀尖的威胁下上了小艇,转运上运输差舰去。牛仔紧紧跟着虾球,生怕给分编在两只舰上,遇事不好商量。舰长三不怕径上他的座驾差舰,下令继续开行。三只运输小差舰,每只舰约载新兵二百人,另有武装士兵一排,分舰看守。虾球、牛仔二人给押在最后一只差舰上,跟着前头三只舰缓缓航行。自晨至午,这一队新兵舰队经过西湾、大钦门而入香港海,在港海停留几个钟头,三不怕上岸去备办货物和送给上司的礼品,诸事妥当,然后取道沙螺涌驶入珠江河道,直向广州进发。
由大鹏湾到广州省河,全程一百二十余里,这队小舰慢吞吞地航行,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停靠天字码头。新兵们被用绳索捆绑,一个串一个,大家拖拖拉拉,颠颠歪歪,给押上岸去。
在广州的土地上,虾球第一脚就踢到一只软绵绵的东西,他上身一歪就跌倒下来,压在那软绵的东西上面。他一跌倒,全队人就只得停止,等他爬起来大家才走得动。虾球睁开眼一看,天呀!那软绵绵的东西是一个小孩子的尸体!还有蚂蚁在死尸的鼻孔中爬进爬出。虾球赶忙挣扎起来,他耳边只听得“呼”地一声,一条皮鞭已抽打在他的身上。牛仔在后边骂那士兵道:“你怎么打人?跌跤也有罪的吗?”那士兵也不响,他高举起皮鞭,朝牛仔的肩头“呼”地抽一鞭!牛仔睁开他那血红的眼睛瞪着那士兵,那士兵又高举起皮鞭来,等他一开口就抽他。虾球喝牛仔道:“你想死吗?投胎还早呢!”
虾球跨过死尸,又继续前进。
他们从汉民南路折入南堤二马路,给送进一间只剩四壁危墙的破屋里面,士兵叫他们坐在墙边休息,等候点名编队。
黄昏时分,南堤非常荒凉。二马路一带,是新兵转运的集中点,市民老百姓都不敢在这里经过,生怕给惹出无端的灾祸。壮丁们举着饥饿的眼睛,对着广阔空虚的马路发呆。虾球想:广州!广州就是这个样子吗?
天黑了,舰上派人送了几桶饭来,牛仔吃了七碗,虾球吃了八碗。这个数目,几乎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吃完饭就来了命令道:“今天机关下了班,明早才点收。大家就在原地过夜。不准自由行动!听到了吗?”众人懒洋洋地回答:“听到了!”
守卫的士兵两个钟头换一班,轮流站岗。
半夜醒来,虾球要小便,因左右手臂都给睡下的难友们牵縳着,不能站起来,结果只好坐着解小便,洒湿了他自己睡觉的地方。士兵听到一点动静,就射电筒照他,虾球又闭上眼睛睡觉,电筒光熄灭后,牛仔在虾球的耳边悄悄问道:“球哥,有机会逃走吗?”虾球望一眼卫兵,然后在牛仔的耳边轻声道:“今晚不行!有机会我一定给你打招呼。”牛仔点点头,一会儿他就呼呼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