鳄鱼头留下一营人控制占据的村庄,他带领一营人追击老姜他们的退却队伍。他追了三十里路,在黄昏之前就停下来,下令派一连人衔尾直追,明天归队;三连人拱卫附近地区,严格警戒;他就钻进一家农舍,叫勤务兵铺行军床躺下来休息。
蟹王七带了一连人出发追击,他知道这不过是送行,没有甚么大作用,最多也不过是监视对方的行动,使鳄鱼头增加安全感罢了。他走了约莫十多里路,就下令煮饭。士兵都疲倦得要死,没有任务的就横七竖八倒下来睡觉。吃完饭,再前进时,天已经黑齐了。他们在路上毫无戒备地点火抽烟,方标在山上看见的火光,就是他们抽烟时擦火柴的亮光。
蟹王七的一连人除了伤亡落伍外,只剩下四五十人。蟹王七骑一匹马,在后边跟着队伍前进。他在马上打盹,险些给摔下马来。他咒骂道:“真是活见鬼!”他认为送行也要等天亮才送,半夜追击,中了伏击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心寒了,马上叫传令兵传知前头尖兵停止前进,就地警戒休息,明天才作主意。队伍早就想休息了,命令一下,大家即刻在山地上打滚休息了。
虾球他们眼巴巴等了他们大半夜,不敢合眼,蟹王七的队伍偏偏不来。
天刚亮,方标派出的瞭望哨回来报告道:“敌人五十多人,附轻机三挺,正在整装向北进发。”方标吩咐哨兵不可暴露目标,继续监视敌人行动,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开枪。
虾球的位置贴近一棵独立树,他伏在树脚,可以展望前面山腰一条蜿蜒的小路。他很快就发觉蟹王七的尖兵了,不久他也看得到骑在马上的军官了。他非常紧张,心脏在收缩,血液往脑上冲,急得不知道怎样好。他想:白天还喝不喝口令呢?向前来的队伍是不是敌人呢?是不是先喝口令三声才能射击呢?他在淌冷汗,他心乱极了。这时,方标爬过来,逐个吩咐他们,不得开枪,要等到他先开枪大家才能开枪。他叫他们把步枪的保险掣拨开,作射击准备的姿势。
蟹王七的队伍渐渐靠近了,连尖兵的面孔也看得清清楚楚了。方标心里好笑,暗想:到底是流寇队伍,尖兵行进距本队才几十咪达远,这有甚么用处呢!老练的射击手神枪手屏住呼吸,等待自投罗网的敌人一步步移近来。方标已经预先警告大家,要等他们进到五十咪达之内才射击,并且还可使用手榴弹。
虾球看见敌人渐走渐近,那尖兵几乎走到他的面前了,方标还不射击。忽然间敌人转一个小弯,虾球看见七十咪达外骑在马上的赫然是蟹王七,他失声叫了一声:“七哥!”蟹王七没有听见他的叫喊。但他却看见前面八十咪达处一棵树上有一个人举枪向他瞄准,他机警地勒回马头,用脚跟拚命向马肚踢了一脚,再加上一鞭,马就狂奔起来。这时,方标才扣响他的驳壳,霎时间,四处枪声尖叫起来,把虾球从回忆中惊醒了。
虾球慌慌张张扣了一下扳机,子弹“吱呜!”一声射向天空,没有碰到一个人。他射击时没有把握好枪杆,托底板不曾贴实肩头,击发时子弹的后座力顿得他的肩骨肿痛。当他把第二颗子弹上膛时,前面已经看不到一个人,蟹王七的四五十个部下,不是狼狈逃遁,就是给军事组的神枪手们射死射伤了。虾球找不着射击的目标,他把枪口移下,指着一个已经倒在山边的敌人,还是放了一枪。
方标站了起来,高叫道:“同志们!快来清扫战场!”他第一个冲出去,虾球、亚炳跟在后面。在五十到七十咪达左右的一条单边山道上,躺了七八具死尸,受伤走不动的伏在地上呻吟。泥路上满是血迹。方标沿着血迹,一直追过去,走了百多咪达,直到看不见人影,才走回头来。这时,大家已把敌人弃掉的武器捡拾完毕,得到步枪七枝,轻机关枪一挺,子弹八百多发,手榴弹十六个。受伤俘虏一名,弹中大腿,走不动,问他的名字,他答道:“报告官长!我叫死蛇,花名册上填的是畲士保。”方标看见他那副瘦鬼模样,喉核突出成三角形,在他那长颈鹤似的颈项间一上一下地移动,他的嘴唇焦黑,脸色苍黄,十足一个烟鬼。方标看着看着,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死蛇,看你这副尊容,你一天要抽多少两鸦片烟?”死蛇挣扎坐起来,看见围观他的人没有甚么恶意,方标的话也很和气,他才放心。他答道:“报告官长,我抽熟烟,不抽鸦片。”亚炳在旁边骂道:“还说不抽,你这个死鸦片烟鬼!”
死蛇只好承认道:“报告官长,我,我,我是抽过鸦片的,但,但,但是我不曾上瘾……”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方标跟大家商量怎样处置他。有的说:“替他包扎伤口,止了血,就留他在这里等他的部队来收容吧!”有的说:“这样不好,他的部队不来收容,他晚上就会给山狗咬死了。”有的说:“他受了伤,我们要救他就索性彻底救活他,不能丢人家在半路上不管。”方标觉得这意见很对,他就吩咐大家道:“好吧!我们要把一条死蛇变成一条不害人的蛇,把一个咬人的狗变成一个有用的人。大家轮流扶他走吧!找到民夫时就扎担架抬他回去。”
死蛇大腿的伤虽然很痛,但并不怎样严重。他勉强挣扎起来,让别人一左一右挟扶着他,他就忍着痛,一步步向前移动。他很感激人家救他,但他无论怎样也想不透这个道理:为甚么他们这样不怕麻烦照顾一个受伤的俘虏呢?而且,这个俘虏昨天还开枪打过他们的。他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轮到虾球扶死蛇时,虾球问道:“蟹王七是你们的甚么人?”死蛇道:“你认得他吗?他是我们的连长。”虾球想:啊,对了!那骑马的果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