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八大道和第四十二街间的拐弯处一家很大的灰色银行大楼前站着一大堆人,那家银行前一个晚上倒闭了。路的中间有工人在施工,路都被挖开了,过路的车子在路边堆起来的沙土上颠簸着过去。现在是春天,但是这个晚上还很冷,更像是秋天的天气,一阵风刮过,吹起很多张纸在空中飞舞,街灯和楼房的灯光穿过弥漫的风沙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眨眼。这样子很好玩,还有很多人为了暖和一点在活动着身体。我和斯利姆又买了一些热狗,把芥末抹在上面,接着走到拐角处,想瞧瞧发生什么事了,这个时候人群的声音小了一点。
天哪,在街的一边站着二三百个人。大部分人在聆听一些救世军人员的演讲。四个救世军人员轮番在做演讲,一个人在演讲时,其他三个人则像那些听的人一样站在一边,眼睛在街上扫来扫去,看看还有什么人会过来。这时从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个子很高、头发花白、年纪大约九十岁的人,他背着一个包,走起路来脚步还踩得咚咚响,看见这么多人在听演讲,他举起右臂说道:“为人类哀悼吧,”声音很响亮,比报告海雾来的警报声还响,说完他又像刚才来的时候那样“咚咚”地往前走去。“你上哪儿去?老伯?”人群中有一个人问道,那个老人头也没回地大声回复道:“告诉你,孩子,加州。”他已经走到了拐弯处,白发在风中飘动。
“是的,”斯利姆说,“他没说假话,他要经过的那个隧道就是通向加州方向的。”
这时,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托车马达声,紧接着又是一阵,跟着又是一阵,尖锐的声音滚滚而来,很快看到一群摩托车疾驰而来,这些摩托车都在为一辆黑色的大轿车护驾,轿车的前灯雪亮雪亮。街拐角的人都蹲下身来想看一看车里面是谁。我和斯利姆离那辆车很近,都可以伸出手去摸着车身了。大轿车开到沙土上时慢了下来,然后又重新启动,有一个人在人群中喊道:“小心那些阿肯色州的烂泥,”一些人立刻哄笑起来,因为这里只有少量纽约的泥。车里面其实只有两三个头戴帽子的男人。
这时,爷爷,知道吗,天上突然飘过几个字,我被吓住了,我还从没有看到过字在天上飘动的,斯利姆告诉我说那只是一个老大的气球,里面亮着灯,照出外面的字,在时报广场上飘浮,向路人展示。我看到一些人抬头看那个气球,但并不感到意外,我知道这些纽约人对所有事都习以为常。那个气球很漂亮,在天上飘了很长时间,随风猛烈晃动,但晃来晃去还在时报广场上面,好像被一个大头钉钉在了那里。这会儿没有多少人在看气球了,真有他们的,这么漂亮的气球也不多看几眼。我想,我的那些在加州的表哥们肯定会喜欢得不得了。我知道他们会喜欢的。气球正面转向风中,晃动得更加厉害了,但是一会儿又悠哉地转回来,接着气球又转了过去,然后又转了回来,就这样转来转去的。最好看的时候是没有风的时候,气球只是在随意飘浮。我听不见气球飘动时有什么声音,街上的声音太闹了。
街上各种声音都有,那些救世军人员的演讲声夹杂在其他声音中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上帝啊,主啊,他们在那儿说个不停,我不记得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只记得要在忏悔的大火里炽烧这句话,这些人在冲着所有的人说话,好像大家都是罪人。也许,他们说得没错,确实人人都是罪人,但是在街上这么叫嚷没什么意思,因为没有人真会在那里忏悔的,要知道有好些警察在他们周围晃来晃去呢。我会向警察去解释我在奥蒂斯先生的玉米地里放火玩让他损失了二十块钱这事吗,可没有人知道是我放的啊?不,不,那些纽约人中没有谁会去告诉警察他因为随地扔了支还点着的雪茄,把街旁边的一座医院给烧掉了,或者是其他这样的事。但是,有意思的是,有一个人走到了街的另一边开始了他自己的演讲,他的声音比那些救世军的更大,很快就吸引了更多人围观,来这边听他演讲的都是一些身穿破旧衣服的人。演讲的那个人看上去很普通,戴着一顶黑帽子,眼睛很有神。
“女士们,先生们,我来是要告诉大家电视的秘密。电视是一束直接伸到你家客厅里的光线,即使是在半夜时候,电视里什么也没有了,那个制作电视的工作室也早已经一片漆黑,但是那个光线还在。我们现在就来说说这个光线。首先,它会对你有危害,你的眼睛会遭到几百万兆的电子的伤害,但是没有多久,你就习惯了,为什么呢?”他高声叫嚷起来,斯利姆也随口说道:“是的,”那个人继续说:“因为如果电是我们看不见的东西,但我们看得见我们身边的东西,那么这个光线不但帮助我们看到,而且还要我们用眼睛去看——不仅仅是我们看书时需要的,还要我们用心去看。这是一个需要你去感觉的光线。从各种光源里面把光线收集起来,然后再用一个管子放射出去,让大家看见和研究,而不是被光线照到时眨眼睛。这在世界上还是第一次。在电视工作室里的人是一些有血有肉的真的男人和女人,但是这些人通过光线被传到你的家里,还伴随着他们的声音一起来。女士们,先生们,这说明了什么? ”
没有人知道,大家都在等着他往下说,斯利姆说道:“继续说,伙计!”他要听他往下说。
“这意思是说人发现了光的用处,头一次想着法子如何使用它,现在他们把无数个集中起来的光线射到了大家的屋里,没有人知道这对人的大脑和心灵有什么影响,只是有些人可以感觉到紧张、眼睛疼、神经抽搐,还有就是很疑惑,因为这东西是和原子弹同一时间发明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一种可怕的联系,怀疑这两个都是坏东西,都会带来危害,导致世界末日,尽管有些乐观者宣称电视与原子弹相反,会缓和原子弹带来的紧张。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大声感叹了一句,很认真地看着大家。这么一来,街上的人都来了兴致,没有人再去注意那些关于忏悔的演讲了。
“女士们,先生们,”那个人继续说下去,“过去大萧条时期经常会有一些推销员到处走来走去推销,一只脚常常会跨进你家的门,现在则是一条腿进入了你家的客厅,只是这条腿看上去很奇怪,不是人的腿,是光线,你还真没法相信这样的变化。别以为它不会比大萧条时期更让人受不了,谁知道那光线背后晃动的是什么,它到底要伸向美国的什么地方?是的,女士们,先生们,昨天晚上我在电视上看见一个推销员戴着一个面具在逗乐,但是他那双在面具后面窥探的眼睛让人害怕,那样的面具也罩住了千万双隐藏得更好的眼睛。这又说明了什么?”他问道,所有的人都在求他快点说出来,他们几乎都要跪下来了,斯利姆也高声说道:“说下去!”同时握紧了他的拳头。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极智慧的人通过电视来告诉大家世界末日前基督再临,全世界的人都能通过大脑中的电视接收器看到这一幕,只要按一下开关,耶稣就会奇迹般地显现,没有人会被剥夺知道真理的权利,所有的人从此就会被拯救,全世界的男男女女,我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好好生活,互相善待吧,这是你们现在需要做的。我们都知道这点。”说完,他转身离开,十分从容的样子。斯利姆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兴奋,他还拍起手来,旁边的其他一些人也跟着拍起手来,那个演讲者在荣光中消失了。爷爷,这事就是这样神奇。
这个时候,一个救世军人员朝我们这边大喊道:“现在你们相信主要来临了吗?”就在他喊话的时候,传来一阵汽车喇叭的刺耳声,一排强烈的红光从街上扫过来,我挪动身体想躲过红光,是消防车正赶赴火场,车上的一队消防员头戴消防帽,神情严肃、肃穆,消防车以每小时一百英里的速度疾驶而去。哇喔!这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斯利姆激动地叫了一声:“哇!”其他人也都觉得这真是再神奇不过了。但是紧接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人群又都耷拉个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好了,到了要走的时候了,斯利姆说:“我们还会再回到时报广场的,但是现在我们得在夜幕中开步走了,就像那个白发老人一样,一直往前走,走那些还没有人走过的地方,直到走到这个庞大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另一边,直到我们万无一失地到了太平洋边上,感谢主为止。你准备好了吗,皮克?”他问道,我回答:“是的,准备好了,”于是,我们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