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打包行李。希拉的母亲就住在旁边,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她来了我们这儿三次,劝希拉不要去加州,她很反对去那里。是这样的,希拉一家在纽约很长时间了,他们不喜欢走来走去的,从前也曾试图不让希拉的姐姐去加州,对了,她的名字叫泽尔达,我们到那儿后会和她住在一起。但是斯利姆说:“纽约人总是害怕离开他们住的地方,加州才是一个值得去的地方,纽约不是。你听到过那个歌吗,《加利福尼亚我来了,快把金门大桥打开》?那儿阳光灿烂,到处都是土地,到处都是果子,还有很便宜的葡萄酒和很有意思的人,即使找不到工作也不用害怕,因为你总是有办法活下去,只要捡一些路边经过的卡车上掉下来的葡萄吃就可以了。在纽约你在路边有葡萄和核桃什么的捡吗?”
“谁说只要吃一点葡萄、核桃就行了?”希拉的母亲生气地说道,“我是说你们头上的一片瓦,你们能有住的地方吗?”这个女人还是明白一些事理的。
“在加州你用不着那一片瓦,因为那儿从来不会冷的,”斯利姆说,并得意地笑了起来。“哦,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的天气,一年到头不用穿厚的外套,也用不着买煤给屋子烧暖气,不用穿棉鞋的。在北部,旧金山和奥克兰天气从不会炎热。告诉你,那是值得去的地方。在美国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地方可去了,那是地图上剩下的最后一块地方了——除那以外就只有海洋,还有俄国了。”
“纽约到底有什么不好的?”希拉母亲打断他的话,说道。
“哦,没什么!”斯利姆指着窗外说。“冬天时大西洋会派魔鬼吹来一阵阵冷风,魔鬼的儿子把风刮到街上,把路边的人冻个半死。上帝把阳光洒在曼哈顿岛上,但是除非你住在一间一英里高的阁楼里,否则魔鬼的表兄是不会让阳光晒进你的窗户里的,但同时你也不敢走出屋子呼吸新鲜空气了,因为怕从那儿摔下来,这还要看你是否住得起那个地方。你可以去工作,但是工作八个小时,加上路上的时间,变成了十二个小时。你要乘地铁、巴士、轮渡、电梯,还要算上中间等待的时间,结果一天下来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只剩两个小时了,这个城市太大了,大得让你绝望。是的,纽约没什么不好的,没什么。晚饭后,你想要出去看你的朋友,好像在街那边转个弯就到了,实际上却在十英里以外,你还想去吗? 如果你想听整晚的合奏曲,但和其他乡下孩子一样身无分文,那你就等着挨揍吧。”
他就是这么说话的。
“美国的未来一定在加利福尼亚,再从那里延伸到其他地方,肯定是这样的。”
“不过,希望不要延伸回我这里来,如果你们在那里没法生活下去的话,”希拉母亲说,她这是说给希拉听的。
“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法生活下去了,”希拉说,那个女人、她的母亲肯定不喜欢她这么说。
对了,我没有跟你说钱的事呢,我们三个人用那么一点钱肯定是不够的。六个月之后希拉会有她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她要拿六十块钱,坐巴士,还要吃得好一点。我和斯利姆留下四十块,再加上他和希拉还剩下的一些钱,因为两天后就要交房租了,我们准备搬出去,把衣服和餐具放在两个大箱子和一个小一点的箱子里,经铁路托运过去,然后,我和斯利姆拿着余下的四十八元一路搭便车去到西海岸,吃饭方面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也还凑合,不过不能每天晚上睡在床上了,大多数时候只能睡在车厢里、卡车上,或者下午的时候在公园里睡上一觉。
最后一个晚上东西都打好包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我们在厨房里喝了咖啡,整个屋子看上去空荡荡的,斯利姆像是很悲伤。“看看这个我们住的地方。我们走了,别人进来了,生活就好像是一场梦。这是不是让你想起以前那个残酷的世界?这些地板,这些空荡荡的墙,就好像我们从来就没在这住过似的,好像我从没在这里爱过你似的。”
“我们会在加州建一个新的家的,”希拉兴致很高地说。
“我要的是一个稳定的家,在山上的一个街区里,度过我们的一生,直到我老了,当了爷爷。”
“我们会的,”希拉说,“还有,很快皮克在加州就会有一个小弟弟了。”
“可首先我们得要走三千二百英里的路,”斯利姆叹了口气说,后来我记住了他说的话。“三千二百英里,”他说,“要经过一片平原、一块沙漠、三座山脉,还要淋雨,现在我就感到雨已经下到我身上了。主啊,保佑我们。”我们上床睡觉,在那个屋里度过了最后一晚,第二天早上我们把床卖掉。“现在,我们就要头无片瓦了,”斯利姆说道,他说得一点没错。下午我们就离开这个搬空了的房子,里面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空牛奶瓶子和我从北卡罗来纳过来时穿的袜子。
希拉带着她的箱子,我和斯利姆两个人带着一个箱子,我们的东西都在里面。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去了巴士车站,买了希拉的车票,等着她要乘的车开。
等到巴士准备发车时,我们都感到很悲伤,甚至害怕。“我就要向黑夜出发了,”看到写着车上去芝加哥的巴士过来时,希拉这么说道。“我要走了,我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去加州就好像是赴刑场一样——但是,等着,我来了。”爷爷,我忘不了那一刻的情景。
“不,你是要到那里开始新生活的,”斯利姆笑着说,希拉说她希望如此。“注意防着那些坏小子们,”斯利姆说,“你是一个人在车上,我和皮克会和你相会的,不过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我会等着你们的,斯利姆,”希拉开始抽泣起来。斯利姆并没有哭,但他拥抱希拉时那样子是要哭了。可怜的希拉——那天晚上她真是可怜,我真的很爱她,就像斯利姆在树林里说过的,在你见到她的第一晚就会爱上她。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年轻女孩,一个人要度过那么多的夜晚,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我和斯利姆才能和她会合。就像《圣经》里说的那样,逃亡者和流浪汉,你们要流离飘荡在地上,只是她是一个女孩啊。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告诉她在加利福尼亚等我们。
“你们自己搭便车也要格外小心一点,”她说。“我还是觉得皮克太小了,不能做这样的旅行,我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但是斯利姆说跟他在一起我会完好无恙的,如果他做不到,那没有人能做到了。斯利姆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很有把握,他会照看好我的。他和希拉互相吻了吻,希拉又吻了我,她的吻是那么温柔,那么甜蜜。接着,她上了车,走了。
“再见,希拉,”我说道,向她挥手,心中比刚才她哭泣时感到更加孤独和害怕。再见,再见,大家都在向车里的人说着再见。爷爷,要踏上路的那一刻就是那么伤心,要去外面闯荡就是那么让人不安,我想直到死的时候你都会有这种感觉。
希拉出发了,走远了,现在我和斯利姆也需要搭便车上路前往那片土地了。
我们从巴士车站走到一条灯光很亮的街上,那条街在时报广场上,斯利姆说我们出纽约和进来时走的是同一条线,要穿过林肯隧道,希望这条走过的路能指引我们到西海岸,而不是别的地方。“我们先去时报广场第一热狗店吃热狗吧,”他说。
我们去了那家店,爷爷,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时报广场吃热狗的那个晚上,我们吃了一个小时。然后,我们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