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怜的小个子神父,黑皮肤,叫黑黝黝吧,或叫swartz[1],非常瘦小,他的手颤抖着,像是得了疟疾,说不定是因为帕斯卡尔式的对绝对等式的渴望,或许帕斯卡尔以他绝妙的《致外省人信札》[2]把他和其他的耶稣会士吓坏了,但不管怎样,我看到了他深棕色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他对万事万物死记硬背下的一丁点怪怪的理解,这也包括对我,我拿手指敲敲锁骨,说:
“我也是个天主教徒。”
他点点头。
“我戴着圣母像,还戴着圣本笃像呢。”
他点点头。
他个子那么小,你大喊一声,比如“o seigneur(哦,天主)”,就可以把他给吹走了。
不过现在我的注意力转向角落里的那个普通人,他正看着我,那双眼睛和我认识的一个叫杰克·菲茨杰拉德的爱尔兰人一模一样,同样疯癫而焦渴的斜睨,像是他马上要说“得,藏在雨衣里的酒在哪儿”,但是他用法语说的是:
“脱下你的雨衣,把它放在架子上。”
我没法子撞上了金发士兵的膝盖,我道着歉,士兵哀哀地咧嘴一笑(因为我一九四三年曾和澳洲人一起坐火车穿越战时的英格兰),我把揉成一团的雨衣推了上去,对着女人笑了笑,她们只想回家,让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见鬼去。我跟角落里的家伙说了我的名字(我说过我会的)。
“啊,那是个布列塔尼名字。你住在雷恩?”
“不是,我住在美国的佛罗里达,但我出生在等等等等。”整个儿的长故事,他们挺感兴趣,然后我问了那家伙的名字。
是让马里·诺布莱这个美丽的名字。
“是布列塔尼人吗?”
“mais oui(没错)。”
我正想着,诺布莱、古莱、哈维、尚塞克雷,这个地方真是有许多有趣的拼写呢。这时火车启动了,牧师吁出口气安心坐了下来,女人们点了点头,诺布莱看看我,像是他想要对我眨眨眼建议我们接下来去喝酒,前面的旅途长得很。
于是我说:“我们,你和我,上乘务员那儿买点吧。”
“如果你想试试,行啊。”
“有什么不妥的?”
“来吧,你会知道的。”
当然啦,我们得在七节挤满站票乘客的车厢里匆匆穿梭,又不能撞了谁,穿过轰鸣着摇晃着的连廊,跃过垫了书坐在地上的漂亮姑娘,避免和成群的水手、乡村老绅士所有这帮子人发生冲撞,一辆归家过节的火车,就像是七月四日[3]或是圣诞节时大西洋海岸线铁路公司的从纽约出发一路去里奇蒙、落基山、佛罗伦萨、查尔斯顿、萨凡纳和佛罗里达的火车一样,每个人都带着礼物,像是我们无需提防的希腊人,不怀坏心……
不过我和老让马里找到了卖酒的人,买了两瓶桃红葡萄酒,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和某个家伙聊了会,然后抓住了正从另一边回来的卖酒的人,酒瓶几乎都空了,又买了两瓶,成了莫逆之交,又赶回了我们的隔间,感觉妙极了,晕乎乎,醉醺醺,疯癫癫——你可别以为我们没有用法语你一言我一句地交换信息,而且不是用巴黎法语,而他一个英语单词都没说。
我们经过沙特尔大教堂时,我连往窗外看看的机会都没有。教堂有两座不同的塔楼,一座比另一座早了五百年。
* * *
[1] 意第绪语,黑黝黝的。
[2] les provinciales,帕斯卡尔用笔名路易·德·蒙达尔脱以巴黎人的身份写给一位外省朋友的十八封信,在信中揭露和抨击了耶稣会士的道德松弛倾向。
[3] 美国国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