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湘黔的苗族
西南诸族的分布,和历代开拓的次第,已略见一、二、三篇(第一篇第六章、第二篇上第四章第四节、第三篇第四章第四节)。但是更进一步,希图竟其全功的,却在元明清三朝。三朝的政策,是一贯的。“就诸族的土地,设立郡县的名目;即以其酋长为长官。实际上仍是世袭;但是继承之际,或须得中朝的认可,或须得其新任命。”这种政策,唐宋以前,也是有过的。但是从元明以后,才格外厉行得出力。单是把他的地方,设立一个郡县的名目,而授其酋长以长官,至多则干涉其继承,这种办法,原不能收开拓的实效。明清两朝,所以能把这些地方渐次开拓,全靠他能把旧有的长官废掉,把他这地方,改成真正的郡县。这就是所谓“改土归流”。原来把这各族的地方,设置路、府、州、县,元朝时候很多。明朝也是如此。除路、府、州、县外,又有“宣慰”、“宣抚”、“安抚”、“招讨”、“长官”诸司的名目。这种总称为“土司”,遇有机会,便把土酋废掉,改设普通的官吏,是为“流官”。所以谓之改土归流。这便是元明清三朝,对于这些地方一贯的开拓的政策。但是话虽如此,仍不免用过好几次兵。如今且从沅水流域说起。
沅水流域的开拓,已见第三篇第四章第四节。从宋开安化、新化二县,沅、诚二州之后,湖南全境,不曾开拓的,只有辰沅道北境,和湖北施南道南境连接的一隅。明时,才开辟施州、永顺、保靖之地。清康熙时,开辟凤凰、乾州二厅。雍正时,增辟永绥、松桃二厅。又改永顺为府。于是沅水流域,几于完全开辟。其初土民“畏吏如官,畏官如神”。官吏因之,颇为侵暴。而汉人移居其地的又甚多,土地尽为所占。于是苗民生计穷绝,公元1795年,就起而反抗。调四川、云南、湖南、两广的兵,好几十万,才算勉强把他镇定(这是由于这时候军事的腐败,参看第九章第二节)。而这时候,川楚教民又起事,官军都调到北边去,苗乱依旧不平。后来有一个好官,唤做傅鼐的,来总理边务。乃修碉堡,创屯田,把汉民训练做兵,叫苗人侵掠不能得利,然后出钱买收他们的军器。又设立学塾,教化他们。从此以后,苗族就渐渐地向化了。
苗族的分布,是从沅江的下游,而渐进于其上游的。所以从辰沅向西,自镇远、平越以达贵阳。从此再向西南,到安顺、普安一带,以及从平越向东南,到都匀、榕江一带,也都是苗族分布之地。贵州一省,介居湘、蜀、滇、桂之间。这四省的边界上,也都是蛮族所分布,所以开辟独晚。明初,元时所置的思州来降。太祖将其地分设思州、思南两土司。后来这两司互相仇杀,乃于公元1413年(永乐十一年)分其地为八府、四州,设立布政司和都指挥司,自此贵州才列于内地。
其在贵阳附近的土酋,以安氏(居水西)、宋氏(居水东)为最大。附近各土司,都分归其统辖。后来宋氏衰而安氏独盛。天启时,和永宁土司奢氏(永宁,如今贵州的闻岭县)同叛。明朝为之大费兵力,到公元1628年(崇祯元年),才把他讨定。自此贵阳以西南都定。其贵州东南一带,则苗人分布的地方,面积之广,几达三千里,谓之苗疆。而以古州(榕江)为中心。环列的苗寨,有一千三百多座。清朝雍正年间,鄂尔泰兼做了云贵两省的督抚,创议改土归流,才任张广泗招降他们(贵州其余地方的土司,则派哈元生去招降)。后来鄂尔泰、张广泗都去了,继任的人,措置不善苗人就又起而反抗(公元1735年)。世宗派哈元生、张明等去平抚,久而无功。高宗即位,仍派张广泗经略其事。公元1736年,才把苗人蹙到丹江、都匀、台拱三县间的牛皮大箐里,把他打平。这一次,一共烧毁苗寨一千二百余座,所释而不攻的,不过三百八十多座,杀戮也是很惨的。
第二节 滇黔的濮族和金川
濮族的分布,以黔江、金沙江、大渡河流域为中心,前面亦已说过。从元以后,其最有关系的,就是贵州的播州,和云南的乌撒、乌蒙、东川、镇雄四土府。
播州,就是如今的遵义县。当元明时,其辖境极广,北边直到娄山关,南边要到如今平越县附近。其酋长杨氏,也由来甚久。原来播州还是唐朝所置的州,僖宗时,为南诏所陷。有一个太原人,姓杨,名端,应募攻复其州。从此杨氏就世据其地,元时以其地为宣慰司。明初,杨氏率先归附,仍以原职授之。播州的地方,三面邻蜀,当交通之冲。而兵尤骁勇,屡次调他从征,总是有功的。万历初,宣慰使杨应龙,性喜用兵,因为犯了罪,为疆吏所纠劾,就发兵造反。官军讨之,屡败。直到天启初年,调川、滇、湖南三省的兵,然后把他讨平。于是分其地置遵义、平越二府,分隶黔、蜀(清朝遵义改属贵州)。黔江流域,就完全开辟了。
云南一省,唐宋两朝,都为大理所据。到元朝灭掉大理,才入中国版图,已见第三篇第八章第四节。但是把它认真开设郡县,还是明朝的事情。明初仍多用土官。就使正印是流官,也一定要用土官做他的佐贰。到后来,才逐渐改土归流。其间大抵是和平进行的。只有乌蒙、乌撒、东川、镇雄四土府,在明朝隶属四川。其地距成都太远,节制不到。而又居川、滇、黔三省之间,颇为腹心之患。清初,乌撒土府已废。其余三府,还是隶属四川。公元1726年,鄂尔泰创议改土归流,世宗知其才可用,就把三土府改隶云南。才把他改设昭通、东川两府。明朝时候,云南的疆域,是很广的。所辖的土司,西南抵今缅甸,东南亦达今老挝,和安南接界。后来措置得不甚得法,实力所及,西不过腾冲,南不过普洱。从此以外,就都为安南、缅甸所吞并。其事别见下章。清初,云南西南部的土司,还有和“江外诸夷”勾结为患的。鄂尔泰也把他次第改流。澜沧江以东的地方,总算完全平定。
其兵力花得最多的,就要推四川的金川。金川,也是明初的土司。后来分而为二:东名攒拉(译言小金川),就是如今的小金县;西名浞浸(译言大金川),就是如今的金川县。其种族,大概是古代的氐羌。地势极险,而又多设“碉堡”,实在是难攻易守的。清朝乾隆年间,大金川酋长莎罗奔,夺了小金川酋长泽旺的印,这时候,张广泗做四川总督,发兵攻之,久而不克。高宗代以纳亲,亦无功。公元1749年,又以傅恒代纳亲,莎罗奔才算投降。然而用兵已经三年了。后来莎罗奔死,其子郎卡嗣立。郎卡死,子索诺木继之,和泽旺的儿子僧格桑相联合,就又举兵反抗。公元1772年,高宗用桂林做四川总督,和尚书温福,分兵两路进攻。桂林屡战不利,高宗把他撤掉,代以阿桂,把小金川打破。僧格桑逃到大金川。清军逼令大金川交出,大金川不听,又移兵去攻他。1773年,小金川又叛,温福被杀。高宗又添派丰伸额、明亮做阿桂的副手。这一年,十月里,再把小金川打定。又节节苦战,到公元1776年,才算把大金川打平。金川地不满千里,人不满五万,而清朝为着他,用了五年兵,兵费花到七千万(打天山南路,还只用掉三千万)。这种牺牲,也总算得巨大而可惊了。
第三节 两广的粤族
广西地方,入中国的版图,远较贵州为早。然而实力所及,也不过东北一部分;其东南一带,则自唐以来,以邕管(如令的南宁市邕宁区)为控扼之地,此外就都是粤族的据地了。从宋朝开辟诚州之后,才从诚州“创开道路,达于融县,南抵浔江诸堡”。然后中国的势力,直达于郁江流域。徽宗崇宁间,就招纳了左右江四百五十余峒,分置州县,总称为黔南路。然而实力实在不足,以致“夷獠交寇,洞蛮跳梁,士卒死者十七八”,只得仍旧废掉。元明以来,才把这地方渐渐地开辟做郡县,而其间最费兵力的,共有四处:一是桂林的古田(如今广西的永宁县)。据其地的酋长,本来有韦、闲、白三氏。后来都为韦氏所并,屡次为患,明朝的孝宗、武宗、世宗、穆宗四朝,都对他用兵,然后把他打定。一是平乐的府江。从此西至荔浦,溪峒共有千余处。徭壮靠他做据地,四处劫掠。西南直到迁江、来宾,所有各溪峒,也都和他相应。交通上头,起了很大的障碍。穆宗、神宗两朝,屡次用兵。又“刊山通道,增置楼船,缮修守备”。这一条交通的动脉,才算保住。又一处是浔州的大藤峡。这地方两山夹江,其中有“大藤如斗,延亘两崖”。好像是天然的桥,徭壮在上面走来走去,很为便利。其地势又最高,走到山顶上一望,好几百里的地方,都如在目前。这种地方,真是难攻易守了。而藤峡、府江之间,又有一座力山。其险更甚于藤峡。住在力山的壮人,善造药矢,着人即死,大藤峡则为蓝、胡、侯、槃四姓所据。靠着天险,“居则遮断行旅,出则堕城杀吏”,为患很深。成化年间,命韩雍、赵辅发兵去攻他。深入其阻,把大藤砍断,改峡名为断藤峡。从此壮人失险,不敢再远出为患。然剽掠沿岸的事情,终不能免。正德年间,王守仁又发兵攻讨一次。到嘉靖年间,又为患,又命蔡经督师讨平之。一处是梧州的岑溪。酋长姓潘。万历年间,有名唤积善的,拥兵为患。也派戚继光带着大兵去,然后讨定。以上都是邕桂间的地方。其邕州以西太平府(如今的崇善县)的黄氏,和龙州的赵氏,泗城(凌霄县)的岑氏(蒙古人),也都靠着兵力,然后平定。
还有广东的琼州岛,是后汉时,才开辟为珠崖、儋耳两郡的。《后汉书》说:“其渠帅贵长耳,皆穿而缒之,垂肩三寸。”和哀牢夷相同(《后汉书》:“哀牢人皆穿鼻儋耳;其酋帅自谓王者,耳皆下肩三寸,庶人则至肩而已”)。可证其亦为粤族。历代虽多隶版图,然开辟的地方,都在沿海,中央的黎母山,仍为黎人所据。以地势论:则彼高而我下,地味则彼腴而我瘠,形势则彼聚而我散,所以历代未能开发。从元明以后,大举戡定,共有四次:一在公元1291年(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发兵犁其穴,勒石五指山。一在公元1540年(明世宗嘉靖十九年)。一在公元1600年(神宗万历二十八年),都发大兵渡海。一在公元1890年(清德宗光绪十六年),提督冯子材亦提兵深入,从海边到黎母山,开成十字路,从此黎人失险,就不复能为大患了。
总而言之,对于西南诸族的用兵,要算元明清三朝,最为剧烈。这不尽由办理的不善,却反可视为开拓的进步。原来开拓进步了,移居的人就多。移居和往来的人多了,就不免发生冲突。冲突发生了,有时不免要用兵。这也是无可如何的。开拓这么大的土地,而用兵不过如此,牺牲总还不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