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本国史教科书编纂会来稿
本刊第二十一期所发表中学本国史教科书编纂会征稿启事,内中投稿办法的开宗明义第一条就说:所征求的稿乃是供编纂时参考用的长编,而不是供将来教本直接采录的。这就是说,所期望大家供给的是教科书材料,而不是教科书的正文。但这一点似乎有些关心的读者没有注意到,因此我们屡听到这样的批评:把许多各不相谋的专门研究,乱七八糟地凑在一起,怎能成为一部良好的教科书?但我们的原定计划,决不是将投来的稿凑在一起而已。诚然,我们所征求的是原始的探讨(original research)的结果,而不是正史和诸“通史”之浮光掠影的抄撮。但即使将来所得的稿完全合于理想,主纂者于有来稿可用之题仍须尽其力之所能,作些第一手的研究,而不能全以来稿为依据。现在的征稿完全为尽“集思广益”的可能而已。
于此又有人问:你们到底拿什么目的,什么“史观”去把乱杂的材料贯串起?这个问题是很容易回答的,但我们无论现在或将来却不愿意回答。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没的目的或史观(至少中国史观);也不是因为我们所采的是不可告人的目的,或“滑头”的史观。我们之所以不愿意回答这问题,有四个原因:(1)教科书的主要任务,是明晰地、有趣地陈述人人应知、而无人能否认的历史常识,这种常识,不是什么目的或史观所能改变的。(2)我们并不想把自己的目的和史观放在这部书的前境(fore ground);我们要使自己的目的和史观在这书中成为“有若无”。我们要使读者处处觉得作者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谋达什么目的,或宣传什么史观。最能达到目的的方法是不使人觉其有目的,最真确的史观是能与事实融化于无间的史观,此固可为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3)贯穿史材之最好的线索是事实本身的脉络,而不是现成的“史观”,求之于现成的“史观”只是不得已而思其次。(4)这部书的任务既不在表扬作者的目的或宣传一派的史观,把他的目的或史观说出来,并不能增进读者对本书的了解,适足以引起不细心的读者的误会。因为一谈到史观,便不能不提到一些流行的名词,而这些名词(肯定地或否定地)都挟有惹起蔽塞聪明的情感的力量。这里是我们用得着涵蓄的地方。我们的鹄的是艺术。一件艺术品的目的若由作者口中说出来便索然无味。于此我们愿意学哈代,而不愿意学萧伯纳。
上面的一段话是为着有人读了我们的启事和草目后,觉得我们没有目的和“史观”,而以为缺憾。但另外有些人却恐怕我们有什么“史观”,希望我们没有什么“史观”。这真令我们左右做人难也!
什么是“史观”?这有两种说法:(1)把史观当作对于历史的鸟瞰,对于历史众方面的变迁和其相互关系的一个大概的看法。这种史观不可不有,而且除了糊涂人以外不能不有。(2)把史观当作解释一切应历史事实的因果关系之铁则。这种史观不可有而且只有糊涂人才会有。其实没有一个伟大的“历史哲学”家,或有名的“史观”创始者是把所谓史观这样看待的。(无论他们的过错是怎样,)拿这样的史观归之于他们只是不读书,不思想之过。第二种史观我们是没有的,但第一种史观是有的,而说明这种史观的最好方法是具体的历史叙述,而不是抽象的名词,尤其是最易惹起蔽塞聪明的情感的流行名词。
(原载《大公报·史地周刊》第24期,1935年3月1日)